第58章 凌云枝（十四）中
结果，我的住处让阿金副组长失望了。他倒没有对218号房子本身发表什么意见——那是一条清净小街上一排朴素房子中的一间，门口还有一棵梨树——只是带着失望的口气评论道：“隔壁空着啊……”
我摸不着头脑：“隔壁不该空着吗？”
阿金摸了摸下巴：“也不是。只不过这样一来，说明我的推断是错的——不应该呀，我以为我不会错呢。但现在时间还早，说不定晚些时候你会有邻居呢？哎，不管有没有，你不用操心这个。”
他说话总是绕着圈子，如果换做其他人，应该早就质疑他的奇怪举动了。但我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既然他叫我不用操心，我就不再多问。
按他的要求，我们在附近走了走，他呱啦呱啦说个不停，特别在意左邻右舍。末了，他停下脚步，低头瞅着我，笑了笑说。
“小枝，你不喜欢说话呀。问题也少，简直是个闷葫芦。”
我立即觉得受到了冒犯——虽然他说的是事实——沉下脸答道：“那真是抱歉了。我能先回去了吗？”
“急什么急，陪我再走走。”
“你刚才还叫我不要浪费时间。”
“哎呦……”阿金挑起眉毛俯视着我，我猜测他把一句“脾气还不小”含在舌头上。这种评价我从喜叔嘴里也听过，反正我承认，对那些故意招惹我的人我从不装鹌鹑。
这家伙太以自己为中心了。这样想着，我只是沉着脸不出声。
僵持了片刻，阿金噗嗤一笑：“好啦，开心点小枝，我不想惹你生气。如果不小心惹了，至少不是我的本意。”
他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
“我很想跟你聊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知道心脏区域有家西餐厅很不错，他家的咖啡更是极品——”
我正要拒绝，但听到咖啡两个字，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阿金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晚上七点，不见不散。你不来我也会等着哦。”
我接过名片，只是因为想看看是哪家西餐厅。
——至于他的邀约，就跟肖雅奇邀请珍妮一样不怀好意，我才不接受呢。
跟阿金分道扬镳后，我回到梨花街218号，把屋子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心满意足地坐在门口观赏梨树。
一片树叶飘落下来，我突然想起——我还没给伙伴们打电话呢！
看我这记性！
我跳起来，冲到小街尽头，没有发现能够打电话的地儿，又折转身，冲到另一头，终于发现一个形状像蘑菇一样的紫色电话亭，外面外正排着一队人，有的互相交谈，有的研究着地图，没有一张熟面孔。
我也排进队伍里。在我前方是一位身材娇小、头戴巫女帽的卷发女孩。我刚站好，就有一只粉红色的幽灵从那顶巫女帽里飘起来，瞧了我一眼便缩回它的小窝。
呀，好可爱……
我赶紧捧出“灰掌”，递到帽子旁边。
粉红幽灵不见动静。我又往前凑了凑。
“‘芭蕾’，出来打个招呼。”卷发女孩忽然说。她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把我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啊，不好意思……”我一边退后一边道歉。“我应该先跟你说……”
“没事儿。”女孩回过头笑了笑。“只是想让幽灵认识认识嘛。”
她这一回头，我才发现她比背影看起来成熟许多，约莫三十出头，相貌普通，脸上有雀斑，一双深棕色的眼睛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芭蕾’！”她又喊道。
粉红幽灵轻盈地飘出来，落在我的手指尖，用一小个角支棱着自己打转，真像跳芭蕾舞的女孩。跟它比起来，趴在掌心的“灰掌”就像一头大笨熊。
“你这只幽灵刚出生不久吧？”卷发女孩——哦，不，女人——虽然说的是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知道能力了吗？”
“还不知道。”我摇头，然后由衷地佩服：“你怎么看得出来它刚出生不久啊？”
要知道，“灰掌”目前的身高体重超过“芭蕾”，看起来跟成年幽灵一模一样。
“我不是用看的。”她微笑道。“我的感应力很强，这种事情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队伍往前挪移，我们跟着走了几步。
“芭蕾”和“灰掌”绕着彼此打转，两位主人也在无形中亲近起来。
“你也住这儿附近？”她问。
“对，我住在梨花街218号。”我开始自报家门。“我是南珠野舍的，今年——呃，不，是去年——新入职。”
“我也住梨花街，是266号，距离很近哩。”她眨了眨眼。“我叫丁晓甜，东家是盐道野舍，卫兵组。”
盐道野舍即盐道市的巫师管理机构，我知道那个地方，位于海川地区边缘，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野舍。
“我叫凌云枝。”我赶紧补充。“也是卫兵组。”
“是吗？”丁晓甜笑起来会露出一颗虎牙。“虽然都是卫兵，但我们可不能跟南珠野舍比。你们是肩负着海川地区希望的未来之星！”
“哪儿有的事。”我慌忙摇手。“唉……至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哈哈，你太谦虚了。”
“是真的。我只会拖后腿。”
丁晓甜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番，转换了话题：“你们副队长是张桥生吧？在我们那种小地方都能经常听到他的大名哦。他本人到底怎么样？是个工作狂吧？”
“呃，他啊……”我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会提及那胖子，但还是接下话茬，跟她聊起张桥生。
我说张桥生是个超级大胖子（这她已经知道了）、某种程度上也算工作狂（经常十天半月的出差）、对下属很好（虽然有时候也很恶劣）、还挺有人缘的（其实是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
丁晓甜边听边不住点头，时不时提出疑问，棕色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八卦热火。不过她关于张桥生跟东方家族和海屋关系的问题，我可是一丁点都回答不了。
队伍又向前移动了一大截，丁晓甜前面只有一个人了。她竖起大拇指朝电话亭扬了扬：“我不需要打电话，等会你先进去吧。”
我愣了愣：“咦？”
丁晓甜浅浅一笑：“我只是想瞧瞧电话簿。”
我不明所以：“电话簿？”
“对，看看有哪些熟人来了，可能会发现很久不见的老朋友，说不定还跟自己在同一区域……这也是野营的一大乐趣。但我想通话的人可一个都没有。”她边说边招手叫已经跑远的“芭蕾”回来，“灰掌”也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噢，是这样……”我心想，这跟她热情主动、好打听的形象可不相符啊。
但我很少打探别人的隐私，更别提对方只是个才见面的陌生人。待前面的人出来后，我便进了电话亭。亭子里有一股子蘑菇味儿，在一副□□十年代的电话机下，摆放着一本紫色封皮的厚书。我翻开书页，里面是不断变化的文字，有目录、十一个区域名录、附录、附图等等。
我首先查看心脏区域。上面按照街道罗列着房屋地址，有的地址在闪烁，有的地址后面用黑色小字标注着人名、单位和电话、有的地址被涂抹成黑色。
梨花街218号房屋后面写着：凌云枝，南珠野舍卫兵组第三小队，057417。
这大概就是住所的号码吧。只是打通以后，对方是在哪里接听呢？
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后来我才知道，是整座屋子都会“接通”，在屋子里直接说话就可以，就像按下了免提键）。
我的手指划过218号左右的地址。216号地址是一片灰色，220号地址则在闪烁。
闪烁代表有人预定、但还未入住。
会是谁呢？我心想。
那个阿金似乎有些留意这件事，他认为会出现谁呢？
这些房子不是随机分配的吗？难道他能够事先预料？
可为什么与我有关呢？
暂时想不通，我便把它先放到一边，快速翻阅起后面的书页来。
街道和房屋虽多，好在目前入住的人员很少，我很快找到了几个伙伴的地址。
颈部区域，水痘，南珠野舍卫兵组第三小队，026205。
尾部区域，徐藿，南珠野舍卫兵组第二小队，119510。
我尝试拨通水痘的号码。电话“嘟——嘟——嘟——”地响着，一直没有接通。
大概是出门去了。我挂掉电话，又试了试徐藿、琪琪和秦姐。跟刚才一样，也找不到人。
也是……进来之前约定了互相联系，现在多半都在电话亭里吧……
我遗憾地退出电话亭，丁晓甜一脸了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说着“等我一下”钻了进去。
她没花多长时间就看完了，喜气洋洋地跨出来。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她宣布，“现在可以开开心心地去旅游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小枝——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们去参加心脏区域的单日游旅行团，我预感会有收获！”
我考虑了一下，暂时婉拒了她。
巫神保佑，我的确是不太合群的人，跟陌生人拉近距离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我想，至少在野营期间可以放任自己呆在舒适圈里吧？
跟丁晓甜告别后（“灰掌”差点跟着“芭蕾”走掉，这个小白眼狼！），我回到长街上转悠。天光越来越亮，人也越来越多，“凹面人”忙忙碌碌，如果不在意它们的特殊模样，这里恍若真实世界。经过书店时，我花一个小金圈币买走了一份心脏区域地图，在一家茶馆的二楼研究起来。
正如阿金所说，每个区域都有必须“到此一游”的景点。这些景点要么有较大概率发现紫芒果，要么富集各种晶体，去了只赚不亏。在心脏区域，最负盛名的景点是心脏山、动脉瀑布和冰川沟。其中心脏山最容易发现紫芒果，动脉瀑布和冰川沟最多晶体。我以此为目标，对着地图认真研究了一番后，果断决定，第一次出行还是跟团更稳妥。
是的，跟团。
每年进营地的巫师们，多多少少都会结伴旅行。这种让来自五湖四海的巫师互相认识、联络感情的方式，可以说是冬季野营的惯例。其中规模最大的，是有老手带领的“旅行团”，不必自己找路就可以快速浏览整个区域，是许多人的首选（相信我，巫师们之中不认路的大有人在）。就连心脏区域这种人数最少的地方，都能组织起一个二十多人的旅行团，新鲜出炉的手写宣传页就贴在茶馆墙上。
旅行团集合地点就在茶馆左边的“清汤”饭店，我顺利加入了他们。大家互通了姓名（更多的是外号），跟着导游走到街上，这时迎面赶来一名戴眼镜的卷发青年，他匆匆经过我身边时，背包不小心打在我的手臂上，与此同时，我闻到一股幽香。
卷发青年连声道歉，我连忙说没关系。青年腼腆地笑了笑，又对我比了个抱歉的手势，转身继续赶路。
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连手臂上的灰尘都没有拍一下，就继续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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