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凌云枝（十四）上
各位，你们一定还记得我的幽灵“灰掌”吧？
我荣幸地向你们禀报，它现在已经是一只名正言顺、有户口的幽灵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在张桥生脱岗期间，我参加过一次由第七小队牵头的行动，奔赴东北方搜寻能够化悲哀为力量的集哀魔铃。在那场持续一周的行动中，我本来紧跟大部队活动，但第三天时，邹老师吩咐我前去探勘一条小河（那时我的路痴属性还没有广为流传），我领命出发，然后连小河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就一头栽进了几十里外的深草地。
深草地是一片从间夜山脉南麓延伸出来的大草原，听说每年都会受到山鬼侵扰，草原深处也有野生幽灵活动。我迷失其中，正感到沮丧无助，突然一道灵光闪过——难道这不是天赐良机，让我来此“偶遇”幽灵吗？
于是当财爷来找到我时，我将“灰掌”放出玻璃罐，用泥土将它抹得脏兮兮的，再让它趴在我肩上。这时“灰掌”已经长大了不少，从外表看挺像野生幽灵。我尽量装出一副撞大运的样子，希望其他人不会起疑。不过财爷笑吟吟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有多问，还在其他人询问时帮我打掩护，让我感到他似乎早就知道幽灵的真正来源。
回到野舍，我的幽灵已经有名有姓，可以自由活动了。不过，大部分时候它还是宁愿呆在玻璃罐里，享受着暖水浴。
说起来，徐藿为他的幽灵找出处，倒一点也不麻烦。他谎称自己收到家乡的包裹，寄件人是蓝灯塔海岛上的某位叔叔，他本以为是一瓶鱼子酱或者蟹膏，等到拆开一看——哇，里面是一个雪花球，装着一只白毛幽灵，幽灵头上还戴着圣诞老人帽子。
这种随随便便的“圣诞礼物”借口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一点也不值得怀疑——毕竟，蓝灯塔海岛盛产各种不可思议之物，从家禽走兽到蔬果园林，全都闻所未闻，再多点幽灵也不足为奇。
至于水痘的幽灵“绿鼻涕”……呃，它的主人对它实在是不怎么上心。水痘将它塞在阳台的花盆中不闻不问，偶尔浇水时才拿出来看看长势。好在“绿鼻涕”是个小懒虫，好几次我悄悄拨开泥土查看它，都发现它睡得冒鼻涕泡泡。
有时我感到，水痘是故意忽视幽灵的存在。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愿意将它放归野外，或送给其他人。
“我也不知怎么搞得，并没有念咒语，就跟它结了缘。”她曾经说过。“啧，我可不知道怎么对它负责啊。”
我想指出，水痘并不是不能、或者不愿意对“绿鼻涕”负责。
就跟她对徐藿的态度一样——她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话说回来——现在，我跟“灰掌”正在蜜月期。没有在玻璃罐子里时，它会钻进我的口袋，或蹲在手机上（它还没法儿完全藏进手机里）。它对颜色鲜艳的东西特别无法抗拒，恐怕迟早有一天会啃掉园子里所有花朵。虽然它还没有展现出任何特长，我也没有在幽灵网站上查到相关记录，但就算它是个小废物，我也养得很开心。
冬季野营开启的第一天——也就是立春当日——我起了个大早，带上“灰掌”、跟同伴们一起来到梓岭。梓岭非常荒凉，光秃秃的山坡像只瘦蜥蜴，匍匐在海川地区、花岛地区和银波地区的交汇处。我们打着哈欠，拿着门票，乍一看像每个人都攥着一只干枯的手掌。
门票实际上是一片枫叶，据说是只在紫鳞甲作身体上生长的特殊树种。每片枫叶有十一个角，代表划分出的十一个区域。每年开放的区域有七个、不开放的区域有四个，区域之间被长满荆棘的紫色森林隔开，互相不能通行。进入之后，手机没有信号，但有公共电话亭可以使用；每个人的姓名、住所和电话号码都会实时出现在电话亭里的电话簿上。
野营入口是一个半人高的脱漆邮筒，掩映在荒草丛中。大伙儿依次上前，将写有名字的枫叶门票投入邮筒，再高喊一声“报道！”，“姆呜”一下，人就消失了。
“希望我们分在同一块儿。”徐藿望着眼前的荒山野岭说。“最好是一条街。”
“几率不大哦。”琪琪凑上前说。她从一上路就围着徐藿打转，几个其他部门的小姑娘也挤挤挨挨地跟着，就跟交门票时离得近一点就能分得近一点一样。“好几百人随即分配到好几千所房子里，能在同一个区域就很不错了。”
徐藿随着队伍前进：“反正，进去以后打电话，告诉一声在哪儿。”
水痘照旧冷淡：“看电话簿就够了吧。”
徐藿露出苦笑：“就算报个平安吧，好不好？”
眼看水痘又要说出冷酷无情的话，我赶忙打岔：“好呀，我会给你们打的——呃，你们也不必专程等就是了。”
虽然只有五次进入的机会，我们这批新人倒是都要参加。像李美黎用掉过三次机会，这回就放弃了；珍妮用过两次，犹豫着还没下决定。她们多半会留到更需要的时候才再次参加——比如力量提升的关键时期、或是遇到困难的瓶颈期。
我还无意间听他们谈到，张桥生在他来到南珠市的前三年，连续参加了三次。这几年他都没有再参加，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当轮到我进入时，天色都还没有全亮，周围飘荡着灰蒙蒙的雾气。我在心里祈祷：
水痘、琪琪、秦姐……
水痘、琪琪、秦姐……
姆呜！
一阵紫光闪过，我下意识地闭上眼，身体似乎化作一根羽毛飞翔起来，不过也就几秒钟时间，双脚便重新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古韵十足的长街，手掌里出现了一把钥匙，吊牌上写着：
心脏区域
梨花街218号。
“心脏？我来到了心脏区域？”我不禁惊呼出声。
别怪我大惊小怪，心脏可是传说中力量最丰沛、最难被分配到的区域啊。
“巫神保佑，我什么时候开始运气也这么好了……”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好奇地观察周围。
目之所及，是朝雾笼罩下的美丽长街。长街两侧是古朴的木质建筑，灰瓦飞檐，黑门红柱，木格窗子，虽然分不清朝代，但在充满水汽的清晨里，全都显得雅致可爱。道路起起伏伏，建筑鳞次栉比，里面并不全是住宿，也有商铺、饭馆、茶馆等等，正逐一打开门户，一些紫色人影在其中进进出出，身穿各式服装，长手长脚，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巨大的凹槽——它们是紫鳞甲作的力量化身，是它的仆人和代言人。
我观察了一会儿“凹面人”，心里啧啧称奇。又想起喜叔所说，这里还有紫芒果一样的力量结晶，吃下去后可以让力量大幅提升，比招财童子的苹果还厉害，巫师们都对之趋之若鹜。
我不再盯着那些奇特的“凹面人”——反正有的是机会——极目远望，看见长街屋顶连成一片，像巨兽背上的麟甲。还有长虹一般的走廊凌空而过，许多条走廊纵横交错，起点和末端都难以分辨，一直连接到远远隆起的山丘之上。
“那里是心脏山。”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吓了我一大跳。“是新人必须打卡的景点哟。”
我扭头一看，说话的居然是资源组的副组长阿金。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完全没有发现。我又向四周看了看，才确认他是在对我说话。
“呃，你好……”我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笑眯眯地瞅着我。
“你好小枝。”他倒相当自来熟。“自从燎晶蛋那一回以后，我们就没说过话了，我还担心你记不得我呢！”
这恐怕不太可能。就算没有燎晶蛋那一回事，再加上我是社交白痴，也必须认识他这种风云人物。
我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阿金副组长。”
他摆了摆手：“叫我阿金就行了。你是第一次来吧？”
我回答：“是……”
阿金略微弯下高挑的身材，视线往我手里的钥匙瞥来，语气十分亲切：“你住几号？已经去看过了吗？”
“还没，我刚刚进来。”我把钥匙摊开。
“梨花街218号。”他念道。“哎哟，我住在樱花街55号，离得可有点远。”
……嗯？有点远？
什么意思？
阿金咳嗽了一下，又撩了撩围巾。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穿着一身驼色长呢衣、黑色条纹九分裤，戴着翡翠和黄金链子，若不是因为肤色偏黑和光头（掩盖在一顶白帽子下面），真像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不过，我暗想，倒是另有一番帅气……
“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吧，这里道路挺复杂，新人很容易找不到住处。”他依然笑眯眯地说。“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浪费时间在找路上呢？”
我受宠若惊，慌忙推辞：“这个，还是不用了——”
“哎呀呀，别跟我客气！”阿金看起来和气，但气势有些不容拒绝，“大家是一个单位的，在这儿当然要互相帮助。不然你让我去帮海屋和花岛屋的人吗？我可没那个闲心。”
“呃，好吧……”我只好答应。
阿金立刻转过身，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我跟在后面，心里充满疑惑。
这位副组长出现在心脏区域倒不稀奇。只不过，他为什么注意到我了？
难道是因为能分在一起的熟人太少、连我这样的小角色都值得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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