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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凌云枝(十四)下


当天,我团一口气去完了三大景点。

        最开始在心脏山,我还有心情一边爬山一边欣赏奇景异色,还有精力试图寻找紫芒果和晶体;等到翻越了心脏山,又走过十几公里长虹走廊来到动脉瀑布,我已经无心赏景,一块小拇指大的水晶飞溅着跌在不远外,我居然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去捡;当前往第三个景点冰川沟时,退出的人已经不少,而我呢,非常后悔出发前自报了家门,让别人知道了我的来处,为了维护咱们单位的老脸,我也只有强撑下去。

        到最后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快点结束回家。

        那些景点有多美我不在乎,我只在乎累是真的累。

        身心俱麻中我醒悟了——这根本不是旅行团,应该叫新人考察营旅行版才对!

        深夜,我拖着麻木的腿回到梨花街218号,进门前用仅存的力气看了看左右,两侧似乎仍没有住人。

        进屋,开灯,放下背包。

        接着我便轰然倒地,一边小声哎哟着,一边将胳膊挪到脸颊下方,合上眼准备原地入睡。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在响。

        管他呢。我心想,也许是某些巫师想要组织一场半夜狂欢。也许是同一条街的人来拜访。这些事听说经常发生。

        反正能这样不疾不徐地按门铃的,多半也没什么大事。

        我就这样装尸体就行了……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又响了三次。

        我不予理睬,意识已经滑向美梦边际。

        实木地板真舒服啊……不冷不热……也不是很硬……如果来个人给盖条毯子就更好了……

        “凌云枝小姐,您好。”

        一个带着嘶嘶吐信尾音的声音说道,就在我的正上方。

        “您还醒着吧?”

        我猛一抬头,发现一双长腿矗立跟前,在我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化作了蜥蜴的尾巴,下个瞬间又恢复成人腿。

        我吃了一惊,向旁一个打滚,谁知撞上了玄关处的鞋柜,插着梨树枝的花瓶从上面跌落,正好在我跳起来时打中我的脑袋。

        “哎哟!”我差点儿躺回去,看来者都有点儿重影。

        当我揉着脑袋时,那个擅闯别人家门的“凹面人”彬彬有礼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鸭拓草西餐厅的侍者,过来传递阿金客人的话:他在鸭拓草西餐厅等您,不见不散。”

        啊,原来是这件事!

        我皱眉瞪着传话者,但随即发现自己是白费劲:凹面人无法用表情交流,它的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陨石坑似的凹槽。

        此外,这一个穿一身侍者服装,领口打着一个紫色领结。它的腿目前也很正常——除了时不时会像电视信号不好那样闪烁一下之外。

        “……那请你回去告诉他,我今天太累了,不能赴约。”我说,心里则想,那家伙不可能专程等我——就算这里他找不到一个熟人,也不可能专程等我。

        不管怎么说,他可是南珠野舍资源组副组长阿金!

        “他只等着您,请您赏光。”凹面侍者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不,应该说是阿金看透了我的心思——徐徐说道。“阿金先生让我转达下面这些话:他已经为您点了好几杯最美妙的咖啡,可惜全都浪费了;如果您有事耽搁,或者暂时无法动身,那也没关系,打烊后他会在外面阶梯上等;如果必要,他说我有权力行使一点不粗暴的方法,比如在您不应答时进门。他还说——”

        “还说什么?”

        “容我想一想,”凹面侍者歪起脑袋:“哦,对了,他说——如果你不需要太久,我会在这里终生等候。”

        “少拿这个来唬我,”我板着脸说。“这是奥斯卡·王尔德的名句。”

        “他是——”

        “一名写戏剧和童话的白壳子。”我咽下了关于王尔德取向的话。

        “是吗?真优美,白壳子之中也不乏大艺术家。”凹面侍者赞赏。“那看在艺术的份上,您愿意现在动身吗?”

        我按住额头——一瞬间我想冲它发火——我实在太累了,累得几乎要丧失理智,对一个妖怪的化身发脾气——但下一刻我忍耐下来,恢复了平静。

        我冲凹面侍者点点头,捡起花瓶放在鞋柜上,然后朝门口走去。

        凹面侍者发出嘶嘶吐信声,抢在我前头来到街上(它行动时像壁虎一样飞速且无声),领路走向鸭拓草西餐厅。

        ——切,想必这也是阿金的指示吧!

        外边的凉风倒让我舒服了些。夜色很好,心脏区域每条街上都点着神龛似的街灯,心脏山和长虹走廊仿佛漂浮于灯海上的仙宫。

        摆脱浓重的睡意后,我不情愿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确没有拒绝阿金的邀请。于是,当我走进餐厅时,恼怒和自觉理亏的情绪各占了一半。

        餐厅并不算富丽堂皇,不大的空间里点着八爪吊灯,椅面是红色灯芯绒布,墙壁上装饰的鸭拓草盆栽开放着点点蓝紫色的花。

        这时已经没有其他客人,阿金独自坐在角落,一看见我就啪的一下把酒杯拍在桌面上。

        “贵客到咯!”他笑眯眯地、含混不清地说,看来已经喝了不少。“还不快把吃的喝的端上来咯!”

        看着他的样子,我的恼怒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我说:“阿金副组长,对不起我忘了来这里。”

        他稍稍睁大眼睛,做了一个捏住嘴的姿势:“说了叫我阿金就行了,千万别再副组长副组长的。来来,快坐。”

        我坐下来,打量面前琳琅满目的酒瓶,还没开口询问,阿金就向前倾身,吸了吸鼻子。

        “咦,小枝,你好香……”

        “是吗?我没有用香水。”我觉得他是醉了,我只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呢?”

        “没有用香水吗?”阿金喃喃自语。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话题,靠回椅背上,端起酒,从酒杯上方观察着我。

        “没什么事,只是找你聊聊天……哎呀,看你青脸黑眼的样子,好像今天过得不容易啊,简直就像去参加了一日游一样——噗噗,别告诉我你真的去跟团了啊,那种骗人团只有傻瓜才会参加……好意思,我不是说你傻,我只是担心你没有收获……”

        “我收获了一双快要断掉的腿。”我无奈地说。“还有我真的很想睡觉。”

        他抱着手臂大笑起来。

        “那太巧了,我刚好给你点了咖啡,绝对提神醒脑。其实我已经给你点了很多次咖啡,每次都想象在它刚刚好的时候、你刚刚好出现在门口,或许,还带着你的邻居……不过,算了吧,我们再也不去管他了!今晚就你和我,一醉方休好不好?”

        我摆明原则:“对不起,我不喝酒。”

        阿金摆摆手:“可以,可以。我不会劝你酒的。你喝咖啡,我喝酒总行了吧?”

        “……好吧。”我放弃了挣扎。

        我一向不会应付醉酒的人。

        这也是我不愿与他们喝酒的原因之一。

        凹面侍者端来餐盘,上面有牛肉卷、热汤和咖啡。

        “请用吧,不必客气……”阿金招呼我,“我已经吃过了……你跟了团更要多吃点……”

        我确实饿了,便不客气地开动了。

        当我吃喝时,阿金斜倚在椅子里,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好像随时都会能滑落到地上。他眯着眼睛瞧着我,过了一会儿说。

        “小枝啊,小枝……你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非常幸福呢。”

        “呃,是吗?”我含混反问。牛肉卷很美味,热汤很饱腹,咖啡自不必说,非常香浓。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意思咯。你非常幸福,比我强得多,我愿意跟你交换人生。但你却意识不到,也就没法珍惜。”他叹了一口气。“不过嘛,这也不能怪你——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的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法子。”

        ……幸福?人生?

        人生啊——我暗想,这可是有些宏大的问题。

        虽然阿金有些醉了,但我也不想敷衍了事,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其实你也是吧。”

        他摇晃着酒杯:“是什么?”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放下咖啡,看着他的手顿在半空中。“我的意思是,你明明比大多数人都好,却还要羡慕别人。”

        阿金说我幸福,我不敢苟同;但如果他称自己痛苦,我倒可以理解。

        原因显而易见——许多流言蜚语从那些歧视他的、背后说他坏话的人嘴里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而我这辈子除了当个粉刷匠,唯二擅长的事情就是安抚人心。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二者似乎也有共同之处。

        我接着说:“我不是指地位更高,财富更多这种事。而是你本身就很有魅力,足够过得很幸福,根本用不着羡慕别人。”

        这下子,阿金睁大了眼睛。“你——是这样认为的?”他喃喃低语。“嗯……你是这样认为的。”

        我肯定地点点头:“是的。”

        他斜眼看了看我,戏谑说:“那你愿意跟我交换人生吗?”

        我没有犹豫:“可以啊。”

        阿金怔了怔,随即笑起来,举起酒杯跟我相碰:“虽然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我很高兴——为你的干脆干杯!”他一饮而尽,然后抿了抿嘴唇。“……我真的很高兴。虽然——我又说了虽然是不是?——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但你——你是个闷葫芦啊!”

        他咯咯直笑,身体又向地面滑下去了些。

        我有些担心待会儿怎么送他回去。

        我可没有指使凹面人的本领啊。

        阿金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你知道吗,小枝,那个人——就是那个人,他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明白:“哪个人?”

        “就是那个啊——张桥生,你们的张副队长——噢,我差点忘了,他既是你的队长,也是你的同乡,我没说错吧?”

        我发现今天已是第二次跟别人谈起那胖子了。我叹了口气:“……哦,是的。”

        阿金醉眼朦胧地瞧着我:”你想知道是什么情景下他说出这么——这么——这么肉麻的话吗?“

        不,我不想知道。但对面的话篓子已经噼里啪啦开始倾倒了:

        “那是八年前——不对,应该是九年前了——我还在银波屋当着混世魔王。九年前,我二十一岁,正是荷尔蒙最旺盛的时期,而那个时候,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正确来讲,那个时候我比现在还可怕三倍、冲动三倍,每天都恨不得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随随便便一件小事,就让我觉得为之牺牲性命也再所不惜。嗯,那个时候,我二十一岁。”

        “那一年夏天,西方国家有一场盛大游行,由‘我们’掀起,由‘我们’推向高潮,也由‘我们’的伤亡、拘留和□□结束。虽然是白壳子们自发组织的行为,但我也去参加了——我可不会漏掉这样的盛会——越过海洋、越过高山,把自己洒向白壳子之中。我随着他们前进、后退、呐喊、嘶吼,完全忘了自己会使用法术这件事,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名巫师,只是作为人本身而振奋着、只是为了那些在身边和不在身边的‘我们’而振奋着。结果——我进了局子——是的,我被抓起来了,锁进了拘留所的铁栏后面。如果当时身边有一名粉刷匠陪伴,我也许会使用法术——但我也不能保证,因为当时我确确实实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看待,对警棍和□□都以肉身抵抗。”

        阿金仰头喝掉杯中酒。

        我被故事吸引,安静地等待着。

        他继续说道:“进去前我喝得大醉,进去后醒酒就醒了两天。彻底清醒后,我也不着急出去,只觉得悲观、失望、愤怒……我决定,如果我的同伴没有全部出去,那我也不会出去;如果他们受到什么惩罚,那我也受到相同的惩罚;我要让巫神看着——我就在这里等——我就在这里等候,看到底什么东西会最终降临。那期间,银波屋打来找我的电话我通通不接,来访者我也通通不见。我怀着一股偏执,要看看这世界上是否有人知道我的意图,是否有人放下身段来拯救我和我的同伴……然后,我等到了,在第九天。”

        “事实上,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家人已经急翻了天。最终由我祖父委托海屋、又由海屋委派张桥生,远渡重洋来接我回去。张桥生出现在拘留所,哈哈,他大模大样地出现在拘留所,好像完全无所谓会给其他人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十八九岁的他啊!已经是海屋卫兵部的组长,而且非常非常帅气、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有强烈的吸引力——请原谅我这么形容——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帅气的人,更别提跟他近距离接触了。我记得他出现在铁栏外面的情景,历历在目,就像一个最新鲜的梦。阿金,他喊我——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其实之前我们一次都没见过——走了,回家。”

        “我确定,那时候同屋的哥们儿眼珠子都落出来了。我懵懵懂懂跨出铁栏,跟在他后面走过水泥走廊。唉,我竟然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做的决定,就要跟他离开了。我唯一想得起问的,就是他怎么进来了?难道不应该是狱警把我带出去?他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他想瞧瞧我住的地方。因为他回答时态度有些冷淡,我以为他也非常瞧不起我,因此刚刚激昂起来的心脏又沉入了谷底。我闷声不响地跟着他,快要走到铁闸门时,一间牢房里传来口哨声,然后是一些侮辱我的话——我就不必重复它们是什么了,再说我已经忘到九霄云外——狱警置若罔闻,就要去开门。”

        “等一下。张桥生说。他停下脚步,我差点儿撞到他。那些人是什么情况?他问狱警。得到的答复是普通流氓,小偷,还有等待审讯的犯人。我能关照他们一下吗?他礼貌地问。我想,当时他一定是施了法术——因为狱警乖乖地给他开了门——但我也不能确定,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像用了任何咒语——反正,他就像派出所所长一样轻松地走进那间牢房,然后根本没有把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只用了两条腿就把那几个骂我的人痛揍了一顿。而我呢,就像个傻子一样在外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定是我这一辈子最古怪的经历了。我当时只有这个念头。巫神在上——您的确俯视着我们吧——这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奇妙的时刻。”

        “等张桥生收拾完那几个混混,我们按正常程序离开了拘留所。我进去时那里沸反盈天,出来时鸦雀无声。张桥生告诉我,他跟这边的人说好了,我的同伴们也会全部放走,还会得到一笔由政府派发补偿。这边的协会还挺好沟通的,他说,以后你再来这边就跟他们联系吧,他们的负责人很想见见你。但现在你要先回家,别让你家老爷子急出病来。我一边听着一边唯唯诺诺。唉,请不要惊讶,也不要嘲笑——我认识张桥生的头两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们返回银波屋,他把我交给来接机的家人,拒绝了到我家去吃饭的邀请——我的家人们居然报以理解的眼神,真是一群笨蛋——只答应了由他们派车送他回海屋。临走时,他就说了一番类似的话——”

        “我,阿金,已经拥有不错的人生了。只要过好我自己的生活,珍惜身边值得珍惜的人。只要这样,就够了。”

        我心想,这的确像张桥生会说的话。

        他不常跟别人讲道理,一旦讲了,别人总能记得很深。

        ”小枝啊,你们俩,三观很像。“阿金最后总结。

        我轻轻一笑——我能跟张桥生像的,大概也只有这个了吧。

        后来,我们聊天的内容都是一些小事:彼此的家乡、成长的经历、自己的喜好……

        凌晨两点的钟声响起时,围绕我们的只有头顶一盏黯淡灯光、以及周围支棱在桌子上的椅子腿了。

        “我想,该和你说晚安了。”

        很奇异的,阿金始终没有完全醉倒;扶着桌子站起来时,也没有足以让人担心的摇晃幅度。

        他结了账,我们走出餐厅,他在台阶上停下脚步,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

        “谢谢你陪我,小枝。拿着这个,后面几天去上面这些地点,比跟团游强得多。”

        我看着那跟地图相似的纸张和墨水,询问是不是很贵,毕竟这里最普通的地图都要一枚小金圈币。

        “一分钱都不要。”阿金微笑。“我从家里带来的。”

        “你家里的东西?”我不太确定他是否足够清醒,所以一时没有接。

        “拿着呀。”他催促。“又不是要送给你,只是借给你用用。对了——跟着它走也不用担心迷路,上面有很棒的魔法噢。”

        我难以拒绝,只好接下来,然后询问是否需要我送他回家。

        他噗嗤一笑:“我不是柔弱的女士啊。”

        “但你醉了——”

        他对我鞠了一躬:“请允许我拒绝你的好意,也别对我不陪你回家而生气。给我点时间独自行走,欣赏黑夜和寂静安抚大地,等待伤痕在晨星降临时痊愈。”

        醉醺醺的阿金就像一位诗人。

        我目送他摇摆着融入夜色,这之后都很久很久没有忘记那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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