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张桥生（十五）上
朋友，在我亲身参与过的紧急应对事件中，三屋联合的情形实在是少之又少。
会引发这种情况的事件，要么级别很高，关系复杂，牵扯到重要人物或家族，若不妥善处置，对整个地区都会造成很大影响；要么任务本身异常艰巨，除非组织起海川地区最精锐的兵力，否则谁都没把握能够完成。
这次在紫鳞甲作身上发生的香客事件，无疑属于第二种情形；但在某种程度上，它又兼具了三屋关系上的复杂和敏感——因为海屋、银波屋和花岛屋都在争夺香客的所有权。
别误会，这并不是指香客是什么好东西——正好相反，香客是这世上少有的、十足十的、纯粹的邪恶和破坏的化身。
有时候恶才是香饽饽，这会不会让你意外？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世上大多数时候是生灵食人，但也有反过来的，人吃生灵——这种例外就是香客修行的堕形法术。它是非常罕见、非常纯粹的力量转化法术，能够让使用者吞吃其他生灵，将其消融分解为创生力量，然后供己所用，或是源源不断地对外输出。
换句话说，香客本身就像个巨大的能量站，输入物质（生灵），输出能量。
只不过这种能量违背自然——只有最疯狂、最绝望的巫师才会走上这条路。
从海川市郊区一路狂飙，不到半个钟头我就走进了海屋紧急应对小组的会议室，花岛屋和海屋的人员已经齐刷刷坐满一屋。
花岛屋是事发地，人员自然来得最快最齐；海屋占据地主优势，其人员端坐主位；只有银波屋是几不沾，仅零零星星到了几个野舍的卫兵队长，见我出现，便一起上前，喁喁低语着告知我事件进展。
据他们所说，花岛屋和海屋不久前已派人进驻紫鳞甲作，因此除了关于香客本人的资料，还能得到一部分内部情报；但由于进入时间较短，有用的信息不多，目前唯一能够确定的信息是，香客已经在许多游客身上做过手脚——或者叫标记——让人无法分辨真身是谁。
“他到底是怎么逃走的？”我询问队长们。
一位与花岛屋相熟的队长告知了过程：这个魔鬼是趁着监狱更换长官的时机实行的计划。新狱长上任不到半天，偏偏要向全体犯人讲话，将他们提出牢房瞻仰他的风范。话讲到一半，监狱大门打开，送进他重金购买的“螳螂女王”，新狱长扬言他将把违抗他的犯人投进笼子。这时香客突然挣脱封印（后来查到他的封印早已被掏空，只剩表面一层皮），杀了两名铁兵，重伤五人，夺门而逃。而那位倒霉的新狱长全程目瞪口呆，连指挥部下放出“螳螂女王”都忘记了。
香客这一逃就逃到了几百公里外才停下来休息，吞吃了两名小镇居民补充体力，又绕路去到云遮雾绕的迷石森林里躲过追兵，这才调转头直奔冬季野营地。
“花岛屋必须负全责，”队长们说，“耿怀石说不定会……”
他们互相使着眼色，都明白其中的意味。
我快速翻阅了一遍香客的资料：男，四十岁，本名杜云飞，绰号镰刀，二十年间两次被捕获，两次逃狱。危险度评级为高，能量评级为高。其行动特点是埋伏很深，一旦开始行动就势如疯狗，并且毫不在意屠戮无辜。
档案中还记载着一些交战记录，但写得很模糊，想来是不愿暴露己方人员的隐私。我粗略看了看，有用的东西不多——香客们都使用堕形法术，属于纯能量战斗型，因此常用咒语并不重要，反而是本人的性格、癖好更关键，但这些都缺少记录。我正想靠近耿怀石打听细节，这时银波屋卫兵部副部长刘临川走进室内。
三屋主要负责人到齐，耿怀石请大家入座。
海屋卫兵部副部长张新桃说了几句开场白，大意是此事非常严重，大君下令由耿怀石统领应急小组，海屋与银波屋必须尽力配合云云。关于事后如何处置香客，倒是只字未提。
接着是耿怀石发言。他四十多岁，方脸阔口，凛然生威，执掌花岛屋卫兵部近十年。他们的队伍虽然实力上与我们差上一截，但常年在边境上作战，纪律之严明、意志之坚定令人刮目相看。
“谢罪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耿怀石开口道。“这次跑了镰刀，我本人难辞其咎，自当出死力将其擒回，本来不应该劳烦诸位。但考虑到镰刀曾经多次肆意屠杀无辜，加上他进入的是冬季野营地，各屋都有人员在其中，如果不以最快速度将其抓获，恐怕会造成重大伤亡。因此我把花岛屋的脸面先放到一边，上报大君，请各屋指派最精锐的人员参战。诸位中有许多都是我亲自点名要来的，希望能同心协力，力保成功。”
底下响起一片应和声。
花岛屋的卫兵们全都面色如铁，除了几位队长入座，其余均肃立两侧。
耿怀石话锋一转：“不过，一个队伍必须有一个队伍的纪律。在平日里，诸位是我的兄弟好友，但如今我是这支队伍的队长，诸位就是我的卫兵。但我希望我的卫兵能够做到军令如山，绝不违抗命令，绝不擅自行动，绝不外泄机密。否则，我会以队长的身份进行处置。”
这话显然是针对海屋和银波屋说的。张新桃安然地点了点头。刘临川就没那么大气了，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问耿怀石：
“那个香客——叫镰刀？——他到底是怎么进入野营地的？又为什么要进去？你们调查清楚了吗？”
他语气不善，存了打压耿怀石威信的坏心，大伙儿都听出来了，银波屋的下属队长们更是有些惭愧。这家伙人送外号吸血鬼，身形枯瘦，面青如鬼，能当上银波屋卫兵部副部长全靠对彭秀泉死心塌地，本领是根本上不了台面的。
耿怀石淡淡道：“他进去的方法我们还不清楚，但进去的原因应该无他——他想吞吃紫鳞甲作的核心。”
刘临川顿时张大了嘴：“荒唐！”
“怎么荒唐了？”
“那可是十二善兽之一的紫鳞甲作！”
“紫鳞甲作又怎样？”
刘临川震惊的眼神在张新桃和耿怀石之间瞄来瞄去：“他他他——他怎么可能打这种主意！？”
我看见桃姐的嘴动了动，想必是想讽刺一句——那难不成他是想去观光？
“不必怀疑他的动机。”耿怀石坚定地说。“他曾经吞吃过几大妖怪的核心，已经非常擅长转化而不遭反噬。紫鳞甲作力量虽强，但作为善兽，并不凶悍，如果真的被找到核心，怕是撑不过一顿饭功夫就会完蛋。”
会议室里一时只有刘临川不满意的嘀咕声。
“如果他成功了，会变得多强？”坐在我对面一位队长问。
“很难说。”耿怀石回答。“目前来看，只要能把镰刀围困起来，我们两个小队——最多三个小队就能够拿下他。但如果吞吃完成——”他扫视着众人。“大家就做好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吧。”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许多人的表情分明在说：那种时候就由你们花岛屋去卖命吧！
我忍耐着听了许久，双腿已经在桌子下面抖动了，这时终于忍不住提问：“耿部长，能讲讲作战计划吗？”
耿怀石看了我一眼，转身朝背后一挥手：“你们看看这个。”
他背后是一张长逾五米、宽逾三米的地图，详细描绘着野营地的十一个区域。在他一挥手之间，地图上出现了一个个黑点和红点，散布在今年开放的七个区域里，并且大部分都在移动。
“这些是观察员1号凭感知法术捕获的旅客情况。每个点代表一名旅客，其中黑色代表普通旅客，红色代表被香客做过手脚的人，他们都染上了只有香客才有的特征。从现在起，侦查员1号将日夜不休地更新地图，直到任务完成。”
我凝神望向心脏区域，在数十个黑点中果然有五个红点，正在地图上以蜗牛般的速度移动着。我想要识别红点所在的门牌号，但地图上并无标识，我也无法记得。
好在红点没有一个在梨花街附近……
但现在正是上午，外出游玩才是正常的。
我暗想，小枝啊，你就像往常一样宅在屋里行不行？呆在梨花街上行不行？你可并不喜欢出去玩——
只听耿怀石说：“我们已经根据他们的住处核实了名字，而这些，就是具体的异常对象。”
他再次一挥手，红点旁跳出了名字，一共三十四人。
位于长虹走廊的一个红点上，赫然漂浮着几个文字：红六，凌云枝。
我的心蓦然一沉。
“请等一等，”坐在我斜后方、一位耳朵上夹着烟的队长举手提问。“香客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让这些旅客看起来像——像他自己的？”
“不是看起来相，是感知起来像。”耿怀石回答。“他使用一种叫‘沁香丸’的药剂，混淆了正常法术与堕形法术在感知上的差别。虽然只是假象，但非常难辨别。”
“但是……三十几个人，也太多了吧，消息准确吗？”
耿怀石毫不犹豫：“绝对准确。”
那位队长壮着胆子追问：“耿部长，真的能这么肯定？”
耿怀石顿了顿，才解释道：“你无需怀疑观察员1号。他使用浩如烟海咒语，从未失误过一次。”
这下无人再提出异议，因为大家都知道观察员1号是谁了——整个海花地区最伟大的感知巫师、具有“烟海巫师”称号的叶知秋是也。
耿怀石没有解释他是怎么请动这位退隐人物的，只是继续说道：“因为这一信息攸关异常对象的生死，所以我向诸位做了说明。但我不会再透露其余观察员的身份，请理解。”
刘临川插言道：“怎么就攸关生死了？不就是被打上了标记？”
“情况比这复杂得多。”耿怀石肃然道。“我们发现，香客进入前后，野营地里的总人数并没有发生变化。”
“这是什么意思？”刘临川还不明所以，但听到这话的瞬间，我的背脊已经泛起阵阵寒意。
耿怀石的声音冷若坚冰：“诸位，在香客进入前，野营地里一共有五百六十九名游客，我们已经从多个途径确认过，包括观察员2号向紫鳞甲作直接对话。”
他回头审视着图上的小点。每一个点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香客进入后，游客的数字没有变化。刚才我已经说明过，人员信息绝对准确，这就意味着——”
会议室里响起零星的倒抽气声。
“已经有人被香客吞吃，从这世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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