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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凌云枝(一)


凌云枝(一)

        在开始讲述之前,我想事先声明两件事,以便你们能够更好的理解事情原委。

        第一件事是:活了二十四年之后,我终于开始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首先,我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其次,我不需要争取变成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因为成功的几率实在太低。

        非常糟糕的一点是,在此之前,我一直有个坚定的误解,以为自己很受青睐。我的性格温和,从不出言伤人,总是办好分内的事,对别人尽量保持着礼貌,长相上……

        长相嘛,至少也曾有男孩子喜欢过我(其实少得可怜)。

        但二十四岁那年,我大彻大悟了。

        事实根本就不这么回事儿——

        我毫无特色,甚至有些招人讨厌。

        骨子里我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对别人的无理或愚蠢总是缺少耐心,很少寻欢作乐或放纵自己,特别是追求一种安静的生活,更加让我难以融入集体,不仅在熟人之间我可有可无,连在陌生人面前我也毫无魅力可言。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庞大的挫败,简直像是连同自身品德都遭到了否定。

        挫败感整整淹没了我三个月,之后我的内心才稍感平静,或者说,认了命——

        我这辈子大概是一只黄鼠狼,一棵仙人掌,一片麦冬草,一只甲壳虫,一条山沟里的小溪,做好自己就够了。

        第二件事是:我对张桥生的迷恋,在他无情的离开后还持续了好几年,然后慢慢转变为一种麻木。

        这种麻木……

        该怎么解释呢?

        我不会因为听到他的消息而心情剧烈波动,不会因为触景生情而停下工作,也不会因为假期而想跑去看他,更不会因为思念他而望着日出日落怔怔发呆。

        我对他徒留回忆。

        是的,只有回忆,就像一个人回忆好吃的食物、好看的风景、好久未见的亲人、好早之前的往事,有些轻微的酸楚和温暖,但经过成千上万次重复,已经变得习以为常了。

        一个人是不会为了像吃饭、穿衣、走路、睡觉这样习以为常的事情多费心思的,我也亦然。

        我让它待在一个不影响我生活的角落,知道它一直都在,但并无大碍。

        不过,随着这种麻木不停延伸,我慢慢形成了一道程序——判断爱情的程序。

        平日里,最常发生的情形是这样的:当对某人产生好感时,我会默默欢喜上几日,分外珍惜每一个期待的时刻,仔细感受那些乱七八糟的激素起伏。一旦这种喜欢上升到某个地步,我的大脑里某个不知名的开关便会“啪”的一下开启,然后,某个预设的程序开始运转,我会迅速将他跟张桥生做一番对比,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十年来,我一丝不苟地运行着这道程序。虽然身边有过不少值得喜欢的人(是的,就算身处酱园地这样的穷乡僻壤!),但那些勉强可称为暗恋的情绪,都像是旷野里的一场风雪,很快便不留痕迹。

        就这么说吧——

        我对张桥生的回忆,已经到了除了阻止我喜欢上别人,在其他方面可有可无的地步。

        我甚至感到,我一生都注定在此事上失败,恐怕再也难以触摸到爱情那澎湃的浪潮。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或多或少是这两件事实的产物。

        这一年夏休快开始时,师父将一张推荐表放在桌上。我看见最上方一栏里“南珠野舍”四个字,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张面孔,犹如看见贝壳就会想起沙滩。

        要知道,虽然酱园地里人人都知道我十四岁的那场崩溃(每当想到这个事实我就羞愧难当),所以几乎没人在我面前提起他了,但某些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我耳中,想不知道也不行。

        好在,那张面孔很快便消退了,并没有勾起多少愁思。

        “需要本人签字。”

        师父指点着表格。

        “这里,你就这么写:本人品行端正,意志坚定,能够胜任粉刷匠之职。期盼入职贵舍,效犬马之力。”

        我接过一看,发现其他空格都已经填好了。一向性情冷淡师父甚至仁慈的写了推荐语,我不会复述那些话——它们一大半都不真实。

        道谢后,我向他坦白:“爸妈连我到这里来都不太乐意,更不想我为银波屋或者哪个野舍效力。”

        师父很淡定:“他们有什么理由吗?”

        “呃,他们有很多理由。”我虽然记性不太好,但听过上百次的东西总不容易忘掉。“例如,不要为一个你不明白的东西当牛做马。或者是,所谓的机构,只会让你在无法分辨时伤害他人。”

        “你自己呢,也这样想?”

        “呃,我……我想得不多。但是——”

        “但是,就算是巫师也要学会向生活低头。”

        师父直言不讳。

        “小枝,你们家经济并不宽裕,最近几年给自由职业者的补助金年年减少,再过几年,战火如果从北方地区蔓延到海花地区,补助金会不会完全中断也未可知。明年你弟弟又要毕业了,如果你想帮衬家里,这是一个好出路。”

        他再次点了点表格。

        “南珠野舍薪酬丰厚,管理适度,我认识里面的一些人,就卫兵而言,还算是些好家伙。趁着这几年形势不算险恶,到那里去工作一段时间,对你的未来大有好处。再说,你不是一直同情白壳子,认为我们待他们不公平吗?那就去实现你的理想吧!呆在这里是没法改变任何东西的。”

        我被师父说动了——

        主要是关于薪酬那方面。

        这件事说出来令人难以相信:在如今这个年代,遵从守则和信仰的巫师往往身陷贫穷。

        我的父母都是具有高尚信仰的自由巫师,他们不愿意做任何伤害(或有可能伤害到)普通人类和生灵的工作,也恼恨成为大机构的“螺丝钉”,只愿意在紧急情况下施展法术,或是用毕生精力追求那些毫无危害的爱好。

        古时候,这类人依靠补助便可以糊口。但世道越来越偏离古代宗旨,特别是在我们这一地区。自由巫师赚取金钱的途径被一再限制,如若每四年不为海屋、银波屋、花岛屋或其下属机构效力一年,那么连柴米油盐都够你发愁了;相反,那些将守则作为挡箭牌、缺乏信仰、乐意滥用力量的巫师则赚的满盆满钵。

        酱园地是一个风光秀美的乡下小镇,更难得的是连续几任长官都为人正直,爱护乡民。在这里,几乎每位居民都彼此相识,既容得下孤僻或固执的隐士们,也善待我这般并不可爱的女孩,简直可称作世外桃源。

        虽然这里只有一间西餐厅、一间书店、一趟节节巴士和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精灵,甚至给巫师帮忙的跳蚤们连一场球赛都无法凑齐,我仍然爱这里犹如爱自己的生命。

        但不得不承认,有梦想的年轻人总是会离开自己的故乡。

        我填好表格,贴上“立即送达”的邮票,狠心投进邮筒。

        我心想,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不需要事事都得到父母批准后再行动。

        但心底深处我是怕自己退缩——巫神在上,我的缺点已经够多了。

        我在晚餐时公布了这个重磅炸弹。当时妈妈正在往黄瓜凉面里拌调料,爸爸在舀稀饭,弟弟则往嘴里塞着一只肉包。

        “你确定?”弟弟睁圆双眼,肉汁顺着圆嘟嘟的下巴流下来。“酷!”

        “根本就不酷!”妈妈脸色铁青,几乎要拧断筷子。“我们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凌云枝?快把推荐表追回来!”

        我解释说推荐表已经送达。

        而且在我进家门之前,已经收到“准予入舍考察”的回函。

        我心虚的把师父关于地区形势的观点说了一遍,期盼能熄灭他们的怒火;又告诉他们,南珠野舍的新人考察出了名的严酷,很有可能我不能通过,会被分到某个偏僻地区,那么也不算给大机构当牛做马了;又或许,我虽然被留下,但不用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反而可以帮到战火里的无辜生灵……

        我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妈妈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

        好在爸爸拦住了她。

        “小枝,你该不会是为了钱吧?”他问。

        妈妈立刻像机关枪一样发火了。

        “我和你爸爸从来没有想过让你为这件事操心。我们已经申请了海花地区的补助,很快就能办下来。还有,你姑婆已经答应每个季度帮我们补贴家用,说不定小树还能到她那边帮忙——”

        “我不去!”弟弟吐出包子。“那个老巫婆只会让我给她剥核桃,或是指挥我把石榴的籽一粒一粒掏出来!”

        爸爸推开椅子,离开餐厅,示意我跟上。

        我跟着他走上傍晚的阳台。

        本质上来说,我跟爸爸是一类人。我们都是追求内心世界平衡的理想主义者,在世俗眼光和内心平衡之间,会选择后者。因此他对我的理解超乎其他人,能得到他的支持也意义重大。

        我们面朝一小片灌木丛,更远处是起伏的小山坡和被落日烘烤着的山脊。

        我突然贪恋眼前的每一寸景物:不平整的青草地,杂乱无章的野花,像巨型骆驼般徜徉的精灵,王三叔家花花绿绿的野马。

        “你真的考虑好了?”爸爸问。

        他抄起手臂背对着客厅,我能想见他绷紧的嘴角和难解的眉心。

        “是的,爸,我这个年纪的巫师,也该去开开眼界了。”

        我踟躇了一下,不想对他隐瞒。

        “我的确是想多挣点钱,给家里出点力。我已经想好了,考察期再苦再累我也要坚持下来,师父说,只要我在南珠野舍工作几年,今后十几年的开销都能挣够了。”

        “关于钱,我赞成你妈妈说的。你们不需要——”

        “不,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是粉刷匠。我想要去做粉刷匠该做的,即使只是很短一段时间也行。这辈子我总得去试一次吧?”

        这些话深埋在心底很久了,这时和盘托出,我不禁有些眼泪汪汪。

        爸爸像雕塑般站着。

        终于,他说:“以前我也支持年轻人亲自去实践自己的理想。但小枝,现在的世道不比以前,我宁愿你们呆在家里,远离那些混乱。”

        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黑暗。

        “人不一定要多经历些什么才能变得更好。相反,有可能会变得很糟。我和你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你们保持现在的样子。”

        “我觉得自己并不怎么样。”这是真心话。

        “那是因为你还不懂。”

        “那就让我去吧。我会懂得更多。而且,如果我能帮助这个家,我会感到很骄傲。”

        沉默荡漾在晚霞中,余晖照耀每件事物的轮廓。

        面前的中年男人已有不少白发,在客厅里徘徊的中年女人也添了许多皱纹。

        我还没离开就已开始怀念。

        “小枝,你是不是为了那小子?”爸爸突然问。

        我矢口否认。

        因为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所以否认时坚如磐石。

        他却回过头,以好笑的神情打量着我:“好了,知道了,你早就放下了……”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时捏捏我的肩膀。

        “那么,我们回去吃晚餐吧。”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在夏休期间,除了义务性的为乡里维护道路、加固桥梁、修整私塾,我只接手了三单小活:修补王三叔家的马厩、扩建舒婶婶家的花园和帮东三娃家把经营不善的杂货店改建为咖啡厅。

        粉刷匠的工作就是这样:使用生长法术和恢复法术,这修一点儿,那改一点儿,遇上大事件才用得着“潜流”。

        普通巫师经过训练也能做这些,特别是在酱园地这样的小地方,没有什么能让精于此业的巫师大展拳脚的事情。

        夏休结束前,几个伙伴为我举行了送别宴。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扯过我的辫子,我踢过你的屁股。即便如此,长大后的我仍然感到与他们产生了一层隔膜,他们互相之间更加亲密,喝醉时肩扛着肩,玩闹时涌出一阵阵大笑,我则执着于书本、练习、幻想和内心世界的平衡。

        宴会是老样子,在鱼丸家举行,猫狗鸡鸭在后院里奔跑,幽灵们泡在温豆奶里,精灵越过篱笆张望,他家的小妖怪则在后半段出现,眼冒绿光的清扫残羹剩饭。

        待到一片狼藉,没有谁比谁更清醒(除了我),阿荣醉醺醺的,对我说。

        “小枝,你什么都好,就是……要多关心一点别人……”

        我看他倒在通往院子的台阶上,他的女朋友茜茜正摇摇晃晃走来。

        我没有说话,小口喝着酒。

        他说的很有道理。

        这句醉话我后来常常想起。

        前往南珠市有三种方法:

        第一种是使用新建好的兔门,时间最短(只需要一眨眼),费用最高(需要一枚整金币)。

        第二种是搭乘节节巴士,三天一趟,半天可达,沿途虽然颠簸但风光很好,是小孩子们旅行的首选。

        第三种是搭乘白壳子的交通工具,名叫“火车”。首先前往他们修建的车站,混入其他白壳子之中,然后忍受一整天的硬板凳、汗臭和令人心惊胆战的公厕,抵达南珠市火车站后,换乘“公交车”,在烟霞街站下车,向野舍报道。

        因为最后一种方法只需花费不到一枚金圈币,而我对自己认路神经还没有绝望(不像其他人以为的),所以很快定好了火车票。

        出发前一天,我整理好行李,把能带的都带上了,再用闪电罐子给手机充满电,用买车票剩下的一半零钱给手机充值,另一半零钱买了一大瓶酱园地特产的珍牛辣肉酱汁,塞进柔软衣物的最中央。

        这真是蠢透了。

        但没法子,妈妈说曹阿姨非常怀念这个味道,网络上又无法购买,只能托我带去。这东西味道极其古怪,只在这一小片地方的一小撮老人们之间流行,从不畅销,网络上当然买不到。

        “你交给桥生就行啦。”妈妈送我上火车之前嘱咐。

        这间中转小站上,白壳子少得可怜,她根本不必压低声音。

        “曹阿姨说他会到车站接你,这样就不必再去乘车,以你的记性很容易在大城市里迷路。不过……”

        她忧虑的望着无限延伸的铁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后只是说道:“算啦,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

        她又嘱咐了许多事。

        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这才发现面对这趟旅程,妈妈跟我一样无助。

        “小枝,如果考察期太苦,或者不适应,或者做的事情不喜欢,或者……不管什么原因,想回来就回来。”

        火车头哐啷哐啷驶入车站,在酱园站只会停留两分钟。

        巫神在上,白壳子为什么凡事都如此着急?

        “过几个月,带弟弟来玩。”我忍着泪说,随后登上乌泱泱的车厢。

        再见了,酱园地。

        再见了,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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