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张桥生（二）上
张桥生（二）
在忆往昔岁月之外，我仔细衡量，决定妥善处置这次意外。
凌云枝会在这时候申请加入野舍，原因一目了然。
对于她家的行事风格，我记得十分清楚，父母断然不会让女儿为机构效力，女儿应该也不是为我而来——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一次也没有联络过我（完全违背离开时对我说的话）。
这次突然前来，我猜想，无非是迫于一样东西：钱。
是的，钱。
她家那固执的理念，使得经济一直很窘迫；而凌云树明年将会从私塾毕业，到时候对未成年巫师的补助将停止，导致情况更加艰难。
对于她的“投奔”，老实说，我罕有的感到为难。
她是其他旧友也就罢了，但她是凌云枝，知道我的秘密的女孩。
对于随时身处战场的卫兵，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能不能给一笔钱就让她退出？我首先想到。
但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我就知道不可能。
且不说我是不可能记错凌云枝其人的，就说给钱这件事，如果可以办到，我那啰嗦的老妈早就出手相助了。
如果顺其自然，她多半也不能通过考察。我也考虑过这种情况。
虽然斌叔想让她入职，但无非想要网罗她的师父，她本人的事情应付应付也就过了。
但一想到小枝失望的神情，我就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我不希望凌云枝入职南珠野舍，但过往的恩情和友谊还是没法忘记。
我决定为她安排一个好去处，一个光明前途，一个她会喜欢的地方。
对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儿时的梦想？
我破天荒的到南珠野舍的餐厅吃午餐。那里环境很棒，树木和花朵穿插在小圆桌旁，餐椅由藤条编织，铺着刺绣软垫，餐具是雪白的瓷器。许多职员对我投来注目礼，我报以微笑，在点餐时顺便关注了一下价目表。
等到通勤幽灵离开后，我便注意着餐厅入口，发现目标人物后，立刻将他召唤到旁边。
“奇多，来陪我吃顿饭。”
我为他拉开椅子。
对方有些惊讶，犹豫片刻后，还是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满头金发引来更多注意。
“你看今天的新闻头条了吗？”
他坐下后便开始东张西望。
“整个海花地区的新闻头条，一定是你在这里吃午餐！啊，对面还有一个我！”
这个纨绔子弟名叫肖雅奇，绰号奇多，是人事组的副组长，因为背景深厚，连野舍的头儿廖老板都要让他三分。他本人能力也不错，深得斌叔的信任。
我无辜：“没那么夸张吧，只是吃顿饭而已。”
“只是吃顿饭？”肖雅奇一边抖开餐巾一边戏谑。
“外面传说，张副队你吃遍山珍海味，早就厌倦了普通食物，如今每天吃的都是保护动物，大熊猫，小熊猫，金丝猴，都要被你吃灭绝了，怎么可能屈尊纡贵到我们的小食堂？”
我更无辜了：“唉，也不是顿顿吃，这不来换换口味吗？”
肖雅奇淡淡一笑。送餐的幽灵飘来，他顺道点了一碗清汤面条。
“我就开门见山好了。”我抓起一只鸡腿大嚼。“我想问问你新人考察的事。”
“新人考察怎么了？”
“今年有个熟人，想请你帮帮忙。”
这时胖珍妮走进食堂。
她瞧见我时惊讶的停下脚步，但随即看见肖雅奇，赶紧掉转头另找位子去了。
肖雅奇望着她走远的身影，一边翘起二郎腿，一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倒想听听是什么难事，劳驾您亲自嘱托。”
我在吃掉鸡腿和芝士焗饭的空档里说了说凌云枝。
虽然人事组对新人履历了如指掌，但我相信，他们并不清楚一个如酱园地的地方、以及一个如凌云枝的家庭，会塑造出什么样的女孩。如果清楚，他们不会希望卫兵里面有这样的人——把白壳子的利益置于巫师的利益之上。
但理由可不能这么说。我谎称收到凌云枝父母的请求，要我给女儿安排最安全和合适的职位，又说了一大通当初他们的恩情，令我难以回绝。
我一定是说的口沫横飞，因为对面的公子哥儿挑着面条，一直没有送进嘴。
“我没听错吧，这些事真的需要找我商量？”肖雅奇干脆放下筷子。“今年我们野舍只收十几人，但加上要为周边地区和行业协会安排人员，一共有一百二十名新人进入考察营。人事组只负责确定这批新人名单，最后的人员去向，不是由你们说了算吗？你的这位同乡好友要去哪里，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撕下炸鸡腿金黄香酥的皮肉：“仅限于提出需求的地方。”
肖雅奇点点头：“是的，这回有许多野舍和协会都有用人需求，要说适合粉刷匠的地方，比如——”
我打断他：“我看过了，一个都不合适。”
肖雅奇瞪大眼睛：“不会吧？”
“前线。他们都在前线，至少是像我们这样的准前线。父母不希望她遇到危险，女孩儿嘛，不图有什么成就，安安稳稳的就够了。”
“然后我想到了，虽然名单上没有，但我们肖大官人手里有的是好地方啊。”
对方抬起亮锃锃的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耸了耸肩：“谁没有几个难以拒绝的亲朋呢？如果不是确实没法丢手不管，我也不想开口。”
肖雅奇重新点了三明治和红茶。
“既然张副队亲自开口了，那我想想看……最近兴起的电子产品管理协会还不错，虽然薪水差一些，但胜在轻松，很适合女孩子。”
“薪水差一些吗？那算个备选项吧。”
“既要轻松安全，又不想降低薪水？”肖雅奇将二郎腿换了一边。“那妖怪饲养协会可以考虑，工作是脏点累点，胜在安全又多金。”
“这个，女孩子太脏太累也不好吧。”
“嗯……”他思索了一下，这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张副队，你对这事儿就这么上心？那能给我点好处不？”
这话正中我的下怀，我哈哈一笑：“当然了，我还怕你不问呢！”
肖雅奇露出半是警惕半是怀疑的神情。他生就一张浪子脸，平时颇为招蜂引蝶，举止也给人游戏人间之感。但就凭一件事，我便认定他是个好家伙。
我诚恳地说：“我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斌叔问过凌云枝，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她的师父刘景明。我需要你帮我说说好话，让他相信虽然凌云枝被安排到了舍外，他要的人我还是能给他搞定。奇多，你如果帮我这两个忙，以后你要什么只管提，只要是我办得到的，绝对没有二话。”
这下子，肖雅奇才点了点他那金灿灿的脑袋：“行吧，一言为定。至于我要的嘛……”
他的尾音低下去，望着面前的三明治出神。
这时跳蚤送上点心，咖啡用小炉子煮着，我往里面倒入大半瓶炼乳。
“来来来，这顿我请，我们慢慢聊。”
八月，正值夏休，天气炎热无比，但魏老头却在这时打起了一年中最大的干劲，亲自巡逻，检查结界，测试封印，清点兵库，看架势是要把一整年的活儿都在这一个月干完。我也只好鞍前马后，做好副队长的样子。
魏老头老虽老矣，依然筋骨清奇，不论何时一滴汗也不会流，每天都刮得发青的脸颊上只有一种东西——
忧虑。
“桥生，我们必须补充得力干将。”
体察兵情一周后，魏老头对我说。
“特别是打基础的兵力，务必补充到位。这座城市的结界已经腐朽，经不起一场大仗，而白壳子像蝗虫一样拥塞在每一个角落，要管理他们已经越来越吃力。这次新人入职，务必好好挑选，这关系到今后几十年的根基。”
我点头称是，内心深有同感。
南珠市是一座老城，在白原上是极其重要的现代化城市，它承载着一千多万生灵（包括巫师、精灵鬼怪和其他种族），依靠的城防结界则是八百年前十四位大巫师的法术。
结界除了为巫师活动提供便利之外，更重要的功能是在发生战斗时保护普通人类的生命和财产安全，若它失效，南珠市将面临巨大灾害。
这件事也不怪前几任副队长不上心。结界会随时间而耗损，对它的维持和修复是一项极其持久、繁琐、耗费人力物力之事；只要巫师们稍有懈怠，它就像破了洞的蜘蛛网一样，加剧损毁，需要耗费几倍精力进行修复。
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将这件事做得极好，那是因为她吸引着全世界最好的结界巫师到她的怀抱里去。
那个地方显然不是南珠市。
这期间，我带队执行了两项任务，一项是捕捉流窜作案的妖怪红刺猬，一项是寻找解毒所需的素心白头菇。
我顶上空缺，成了第三小队的小队长，又点了第二小队合作，这样人员配置还算齐全，任务本身也不算困难。
但财爷和喜叔确实如阿金所说，两人加起来把老油条的毛病占了个全。
财爷作为司机，除了开车，其他事情通通不管，唯有分奖金时锱铢必较。
喜叔作为医生，烟酒不离口，脾气也坏，队员们避之不及。
其实，卫兵之中，难打交道的家伙多不胜数，奇人怪客也不遑多让。
我更加确定，凌云枝这种小姑娘根本不适合加入这支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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