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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像往日的大多数早上一样,徐毓蓉是被一阵阵鸟的鸣声唤醒的。由于刚刚醒来,这时她的意识尚不是太清晰,但她还是肯定地认为自己不是在梦中,而是淫浸在多少年来鲜有经历过的欢愉的海洋里。她仿佛觉得醒来时嘴角上是凝固着笑意的。说穿了,她实际上还停留在昨晚聚餐会的场景里,而不是遇到了其它特别使人开心的事。多少世代以来,人们的生活水平从总体上来说是一天比一天好的。但演进至当时,人们还是处在对物质渴求的时代。城市户口的人,每人每月有七两(或一斤)肉的供应额,农村户口的人是没有供应额的。当然,一旦动用了“组织”的力量,各种各样的漏洞和渠道还是有的。像昨晚聚餐会上公社成员他们大块、整段享用的咸肉和香场就是厂里派出的采购人员跑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搞”来的。聚餐会上大家真是很开心,每个有意愿的人都喝了不少的酒。经过聚餐会这种形式,人们渴求的欲望得到了释放,人们立即焕出整装待般的精神貌。这是一种饮食文化,古人项羽的一道“旦日饷士卒”的命令,就说明它是必要的、源远流长的。

        徐毓蓉一方面因为是女性,另一方面她很乖巧,她只是向领导和同事们敬酒,自己几乎没有饮酒。她知道,饮酒的人,当时是很爽快,但过后大部份人的下场是很惨的。想到这一层,她尽管知道天时尚早,还是起床了。昨晚的聚餐会上,她看到吴韵琛一付书生气的样子,被她的同事们灌了不少的酒,而且他根本是个不善于推辞、不太能喝的人。所以她早知道今天早上或者整个上午他会很虚弱的。她要为他在食堂里保留一碗热粥,这也算是她的新工作的内容之一吧。

        徐毓蓉进公社工作这么多时日了,而且她还有为公社写书面材料的任务,但她至今没有领受到配置办公设施的待遇。昨天厂里送来了吴韵琛的办公桌,所以原先公社为他置办的办公设施就成为多余的了。公社领导们经过研究,决定这付“多余”的办公设施暂时交由她使用,而且顺理成章地让她与吴韵琛共用一个临时组建的办公室。徐毓蓉把食堂里的一个土制保暖箱搬到她们的办公室里,又把一大碗热粥盖上一个小锅盖安置在保暖箱里。这个土制的保暖箱是为公社领导有时要熬夜而备下的,否则深更半夜时现做太费柴火,而且食堂工作人员也太辛苦。新的办公室还没有配备暖水瓶,所以徐毓蓉用自己宿舍里的暖水瓶灌了开水放在办公室里备用。

        公社工作是有它的特殊性的。比如,工作的地域是比较广大的,工作的对像是很分散的,工作的内容是形形色色的,因而公社机关的工作人员的作息方式是很多种多样的。有些成员可以整天甚至一段时日不在机关里露面也是正常的。所以原本今天吴韵琛迟一些起床是无妨的,更何况他昨晚还是聚餐会上的主角。可是徐毓蓉考虑到今天是他第一天开始在公社里上班;而且尽管他的工作是临时性质的,但现在他已经成为机关大院里众人关注的人物;另外他昨晚吐空了肚子,今天起床迟对他的身体也是不利的。所以她还是去把他唤醒,并且告诉他早餐在办公室里吃。

        她们的新办公室安排在一间乒乓室里,它与会计室相邻。徐毓蓉回到办公室里,等候他来用早餐。她知道他还要有段时间才能过来呢。公社里的生活条件还停留在“原始”的阶段,比如洗脸,就要跑到井屋那儿从大缸里打水回宿舍,其它的一些生活中的必要的程序都要来来回回地走一段比较长的路才能办妥的。徐毓蓉等候了一段时间,汪书记和郭付书记来了。他们向她了解吴韵琛昨晚和现在的情况。他们要求她照顾好吴韵琛的生活并衔接好他与各方面的关系,他们又指示了其它一些话后就到地区开会去了。

        吴韵琛的到来比她预计的要晚。她看到他正盯着自己,就起身向保暖箱走去。“喔,粥还比较热呢。你快吃把。”她边说边把一只大碗从保暖箱里取出,摆到他的办公桌上。佐餐的小菜是食堂做的泡菜,已经搁在桌上了。吴韵琛落坐后没有立即吃粥,倒是看着徐毓蓉。徐毓蓉轻轻地对他说:“快吃粥,一定很饿了。”只见他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埋头吃开了。他一边吃一边说:“谢谢你为我准备得这么周到。”

        “不要用说话来谢,你吃得多就是对我最好的谢。”

        “好,我多吃些。”她们像大多数最终展成情侣关系的人一样,开始相处时只是相互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许是真的饿了或是还有其它原因,吴韵琛吃得很快。他正吃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走进了办公室。徐毓蓉立即起身相迎并称呼她徐阿姨。他也跟着叫了她徐阿姨。这位被叫作徐阿姨的农村妇女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边便在室内仅剩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中年妇女说道:“不着急,慢慢吃,吃得惯吗?”徐毓蓉在一旁表示她会把餐具送回食堂,现在倒烦劳徐阿姨来取。徐阿姨就对徐毓蓉说,徐师付一直在看这边,看看差不多了,就叫我过来了。吴韵琛听了她们的说话,倒是真的感觉过意不去了。“你们对待我太好了,不需要这样的,我在厂里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他说道。这时徐阿姨不知该怎么说才合适,所以就不言语了。徐毓蓉接过话由:“我们没做什么,就只是准备了一碗粥和收拾餐具。你只要好好地把新农机造出来,我们就完成任务了。”“是啊,是啊。”徐阿姨也一旁帮着说。吴韵琛放下碗,连声说,真好吃,真好吃。“好吃就好。”徐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收拾餐具离开办公室。吴韵琛说泡菜好吃倒不是在说客套话,他真的感到这泡菜做得太好吃。事实上,这种被叫作泡菜的小菜吴韵琛一生中是第一次品尝到。那时还是地域经济的时代,你不进入泡菜的产地是根本不会知道世上有泡菜这东西的。所以吴韵琛就像那些由于进入了出产泡菜的地域而第一次品尝到它的人一样,对它赞不绝口。徐毓蓉看到普通的一种小菜吴韵琛这么喜欢,心里也很高兴。

        今天按照陈主任安排,是吴韵琛休息一天的日子。吃完早餐后她们就没什么具体的工作了,要到明天以后才会忙起来。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吴韵琛偶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小声小气地对她说:“毓蓉……”,她立即抬起头,用一种混合了震惊、喜欢、微嗔等多重意味的眼神看着他。他感觉到了。他立既改变口吻说:“徐毓蓉,你们公社里的成员吃饭时为什么一部分人打食堂做的米饭,而另一部分人吃用自己的食具蒸的米饭?”徐毓蓉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他有这个疑问。“唉……”她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并想道:真是和尚不得知道家。徐毓蓉打起笑脸,也轻声轻气地回答他:“一部分人是‘城市户口’,他们吃的是食堂到粮管所买的粮食做的米饭;另一部分人是‘农村户口’,他们是从自己家里带米到公社,再用食具蒸米饭的。”

        “那……”

        徐毓蓉做了一个用手掌对着他的动作,阻止了他继续议论这个话题。“这种事生活里多得很,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

        “是的,我们说说其它的。”

        “听说你是南方人,是哪个地方呢?”

        “我是嘉善人。”

        “嘉善在哪儿?”

        “嘉善在杭州边上。”

        “喔,那里肯定是个好地方,我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汉中只是号称‘小江南’就已经比其它地方好了,真正的江南一定是非常好的。”

        “我家乡那儿河流是成网的,河道都是人工开挖而成,河里的水平平缓缓,几乎看不到它在流动。你往东、南、西、北任一方向走上半里、一、二里路,必有一条河道拦在你的面前。田地平平整整,田沟里的水往两头都可以排入河道,所以丰收的年份比较多,人们的生活也就比较好。”

        “和我们这儿大修梯田一样,你们那儿历史上肯定有一个大挖河道的时代。”

        “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我小时候经常这样想:这些河流要多少年才能挖成啊。”

        “鲁讯先生在小说里念念不忘小时侯去外婆家乘船的情景,你小时候到外婆家去玩多半也是乘船去的?”

        “是的,外婆家在乡下,我家在县城里,上船都不用走出家门……”

        “不走出家门怎么可以上船呢?”

        “家里靠河的一边有一步一步石板作成的台阶通向水面,这种台阶我们叫它‘水桥’,它的上面还有门,日常的洗菜、淘米、洗衣、担水都在水桥上进行的。”

        “喔,这真像一个童话故事。”

        听了这些话,吴韵琛有点吃惊,认真地看了看她。“我家乡有一段民谣那倒真是有童话的味道……”

        “快唱。”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开门看见一个小宝宝,一只镘头一块糕……”

        “真好,真美。”

        “徐毓蓉,你上学到什么程度?”

        “你说呢?”

        “我觉得你肯定是个高中生,至多没有上完三年罢了。”

        “何以见得呢?”

        “一个人的谈吐、气质是学不会、装不出的。”

        “噢,你是在对我说,你的气质、学识非常好了。”

        “不是这样,我真心觉得你是优秀的。”

        “我领会你的好意,如果文化大革命晚一个月进行,我就有幸参加高考了。唉,我是个苦命的人。”

        “对不起,我的为人、说话经常不注意,惹起你的忧伤了。”

        “你没错!”

        “我们说别的,你也说说你的家乡。”

        “乞……”徐毓蓉轻轻地笑出了声。“我的家乡呈现在你的面前,还要我说吗?”

        “我觉得汉中非常好,真所谓山清水秀。春日或者秋日里,清晨寂静的山村,你看到炊烟从这里升起,又从那里升起。”

        “乞……”徐毓蓉又笑出声来了。“你不应该做个机械工程师,你应该成为一个诗人。不过,最好是个会上灶的诗人,否则炊烟会呛着你的。”

        “我喜欢你取笑我,不过我觉得汉中真美。”

        “我的汉中是很美。还在念书的时候,我常常想这个命题:一个人如果没有诗人情怀,不能感受周围的美那是不完整的;但如果太脱,不料理人间烟火也是不完整的。最好是个会生火做饭的诗人。”

        难得的一天休息的日子,她们说得很投缘。长日无事,如果没有人来中断她们的谈话,她们也许是会说上一整天的。

        她们正顾着说话,没注意到有个人推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进入了公社大院。那人来到食堂门口,向里面喊话,找徐毓蓉。徐毓蓉听到那边在找她,就走到办公室门口,朝那边看望。她认出了那人是封家沟小学的封校长。她知道,是有代课的任务了。她把封校长招呼进办公室,递上开水。封校长确实是来请她去学校代一个下午的课的。徐毓蓉把她现在的情况和吴韵琛的身份向封校长作了介绍,她让封校长以后提早一点通知她,免得到时找不到她而误了学生们的课。吴韵琛听说她要去做老师,觉得这事很有趣,便提出一起去学校看看。封校长当即欢迎他也去学校,并且封校长让她们骑他的自行车去学校,他自己走回学校去。她们考虑了一下,觉得除此以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就同意这么办。封校长交待她们饭后马上赶到学校。

        她们在允许的限度内,提前用了午餐。她们来到封校长留下的自行车前。开始她没在意,但见他迟迟没有摸车,终于她意识到他可能不会骑车。她一边微笑一边问他:“不会骑车吗?”在得到确认回答后,她忍住自己的笑,温柔地对他说,不会骑车也没什么,说一声就行了。他点了点头。她推起车子,两人一起走出公社往镇的东边走去。走到镇外,徐毓蓉停下来,问他:“坐车会不会?”这回他爽快地回答:“会的,会的。”她跃上自行车,慢慢地往前骑,一边招呼他:“跳上来吧。”她们沿着镇外的机耕路往前骑行。路的两边生长有次生的青冈丛。青冈树是高大的落叶乔木,但由于不断地遭到人们一次又一次的砍伐,所以就演化为灌木丛一样的植株了。吴韵琛稳稳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已经对她的车技充满信心。徐毓蓉不紧不慢地蹬着车。机耕路平平地往前伸展,它暂时还盘垣在镇子所在的台地上。老乡称这种台地为“塬”。她们骑行一段路程后,一座与徐家岭水库差不多大小的水库出现在车的侧前方。对于水库她似乎熟视无睹,但它给他带来一份惊喜。本地人觉得平常的,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

        “这座水库叫什么名?”他对她说。

        “凤家水库。”她回答。

        “真是个充满诗意的好名字。”他在后座上自言自语。

        “开头是叫封家沟水库的,后来有个人在护坡上写下‘凤家水库’几个字,以后大家就称它为凤家水库了。”

        “那倒是无名氏的作品了。”他说道。

        当他正淘醉在风景中时,一阵急促的说话灌入他的耳中:“不要再说话了,坐稳,把牢车,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乱动,不要跳车。”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车子在她的操纵下,拐了个几乎九十度的弯,对准一长溜急坡一头驶了下去。开始车不是很快,他没觉着有什么异常。车一点点快起来,一会儿工夫,它近乎在“飞驰”了。吴韵琛有些害怕,赶紧叫她捏闸减,可得到的回答是要他不要乱动,不要跳车。车真的在“飞驰”了,这时他只能听天由命。他牢牢把住身下的后座,一点都不敢乱动,任由自行车在她的掌控下向坡下飞驰。她们平安地到达坡底,车一抬头,靠着惯性再前进一阵,就进入一个自然村。

        封家沟小学在这个自然村只有一间教室,有二、三十个年龄相近的少年作为学生组成一个班级。不同的班级分别设置于不同的自然村。每个班级的各种课程都由同一个老师授课。学校的管理机构和员工的生活设施设置在另一个自然村上,所以学生上学和老师授课都是很辛苦的。她们到达的时候,封校长已经等候在那儿,他接过他的自行车回另一个自然村。徐毓蓉与学生不是太生疏,所以比较容易地召集学生开始上课。吴韵琛无所事事,他就在附近走走,以此来消磨时间。

        放学后徐毓蓉和部分同路的学生一起走到村外。她和他会合在一起。师生们很有礼貌地互相说了道别的话。她们看着学生们渐渐远去后就上路回公社。为了师生路上的安全,学校放学是比较早的。步行回公社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所以她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由着自己的兴致走。

        出村不远,她们就来到刚才吴韵琛曾经担惊受怕的大坡前。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坡。吴韵琛要她以后下坡不要这么快,这样太危险。她倒是不以为然,上坡下坡她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她还是自认,这样做是为了吓唬吓唬他。她们来到坡上,来时曾经经过的水库就呈现在面前。她们清楚地看到水库坝体的石条护坡上刷写着四个大大的红字:凤家水库。她们双双小憩在坝上,目光徜徉在好似天地专为她俩造设的山山水水间。她们继续往回走。

        徐毓蓉没继续走来时的路,而是引着他从坝上下坡,改走另一条抄近的小道。小道虬曲在疏疏的林地上,上坡、下坡多了而人迹更少。不了解实情的人看到她们,一定会认为她们是一对情侣,可谁知,她们才认识二天。年轻真是神奇。

        突然吴韵琛忘情地打了一下她的小臂,一边说:“快看!”她朝他指点的方位看去,她们看到两只一前一后地飞翔的戴胜鸟。这种鸟比八哥似乎还要略长、略大一些。飞翔的时候,黑色翅膀上间隔分布的佛香色、白色的斜格子道和整个佛香色的腹部十分醒目。它飞翔度比较慢,而且飞行的轨迹与其它鸟不一样,是一条长波形的曲线,给人一种高低浮落、翩翩起舞的美感。它本性不善长距飞行,它们会落地站立一会儿。由于它们是一前一后地飞的,所以就好像这次是它在等候它,另一次是它在等候它,它们仿佛显示出了人性。戴胜鸟头上长有羽冠,站立在地时,头上的羽冠竟然在一下一下地向前后张开、合拢,与人们打开、合上折扇非常形似。真是漫妙的鸟儿,吴韵琛被迷住了。

        “它们叫什么名字?应该又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他对她说。

        “恰恰不是这样,我说了你也许不会信,我就不说了。”她回答。

        “说吧,我肯定信你。”他央求她。

        “它有两个名字,一个叫‘臭婆娘’另一个叫‘热烘烘’你喜欢哪一个就挑一个吧。”她没说完就要笑出来了。

        “哈……”,她们放声大笑起来。吴韵琛笑翻在地,他仰躺在草地上大笑不止。笑完了,它们继续往前走。戴胜鸟也一前一后地往一旁的林间飞去。吴韵琛意犹未尽,他问她,人们为什么给鸟儿起了这样两个名字。她尽她所知,向他道出原委。戴胜鸟的窝一般做在不高的树洞里,它的坏习惯是在窝里“方便”,就弄得它的居住环境臭哄哄的,而它又长得那样美丽,所以一些人叫它臭婆娘。另一个名称是源于它的啼鸣声。越是炎热的日子,它啼叫得越勤。大热天里,人们纷纷在荫凉里歇晌,而它站在树冠荫影里的高枝上,不断地出“喔、哄,喔、哄……”这样颇为顿挫的啼声,自然而然另一些人就给它起了个“热烘烘”的名字。

        “噢,倒是很实在。”他出感慨。

        一路上她们有时走得快一点,有时走得慢一点,好在说话、行路是两不误的。凡是两人目光所及的东西都可以成为她们述及的事物。她向他指出路边一种到初夏时能吃的树枝(北方称为“拐枣”,吴韵琛的家乡叫它作“蜜灵筋”,只是他不知道),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并对这种树枝细看了一阵。应当是枯燥、劳累的步行,对她们来说是舒心、畅怀的旅程,蜿蜒的小道承载的也是幸福的脚步。她们爬上一段小坡,就来到公社机关所在的塬上,离“家”不远了。

        公社大院内,离下班还有不少时间,人们已经在为这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办公室中间的场地上来来往往的人员比较多。徐毓蓉和吴韵琛回到大院,受到很多同事的热情问候。由于当着他的面,大家还算是一本正经的。可她心里明白,这种过分的热心肠就是同事们打趣她的一种手段,当然他们都是善意的。进入办公室后,她倒了水递给他,也给自己倒了水。吴韵琛体力不错,一个小时的行路他没觉得怎么累,他甚至希望能多走点路。徐毓蓉由于骑车、上课加以与他同样走了这么多路,多少显示出了一些疲惫的样子。他体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和她多说话,而是让她多静息会儿。她的身体在休息,大脑没歇着。她仔细地把明日行程和各个细节想了一遍。她为他设想好了,为了让他今天晚上休息好,放心地睡个安稳觉,她应当告诉他,明日早上她会去叫醒他的。晚餐前,她把她的这些想法对他说后,她觉得已把明日的事安排妥贴,就安心了。

        由于昨天晚上喝了酒,吴韵琛对那时及过后生的事已印像模糊,所以今晚可以看作是他的第一个乡村机关宿舍的晚上。许多公社成员都不在机关里过夜,他们要回家帮助家里干活。男性员工的宿舍里留有六、七个人,平均每间房一个人上下。可是他们互相窜窜门,聊聊天,还比较惬意,时光可以打过去。今天他们都在他的住处与他说话。他们都是些普通员工,他们关心的倒是“技术”性的事。比如,工厂生产什么、怎么生产。如果吴韵琛说了某种工艺过程,他们还要他详细说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那样。吴韵琛虽说被陈主任称为“吴工程师”,但他工作的工厂还没有生产,所以他尚不具备实践经验;至于说理论上,他也比较缺失。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缘故,停止了一切课程,他的知识仅仅停留在“复课闹革命”时的几本书上。幸亏他反反复复地把这几本书不知看了多少遍,否则他是经不起这些公社员工刨根问底的。这些员工很敬重吴韵琛。他们以往只见过汉中城里的那些工厂,对建造在自己身边的这类现代化的大工厂都是第一次看到,工厂给与他们的震憾是强烈的。他们早已利用各种各样的时机去看过这些工厂,有些人甚至去看过多次。他们对大规模的工业化和它可能带来的对他们的生活的改善满怀着向往和期待。他们一边吃着家里带来的炒蚕豆、炒黄豆,一边表示着他们的震惊和期待。吴韵琛与他们融恰地相与在一起。

        徐毓蓉在女性员工居住的内院里做她的事。她在整理她的棉纱。以后她还要把棉纱染色并织成布。她原来在家务农时可以利用晚上在有织机的邻居家里织布,现在她在公社里工作,织布可能变成一件很难办的事。她只能暂时不去理会它,到时再说了。她摇着摇车,摇车出轻匀的声响陪伴着她。徐毓蓉看到她的劳动成果,有一种幸福的感觉。生活的压力无处不在,她只怕没有时间干活而不怕干活本身。她正做着,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到她那儿去。她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公社出纳会计小萧的屋里。她被小萧招来指导高中课本上的难题。小萧与她同龄,是一位“插队落户”的“知青”,已经是妈妈了。小萧是六六届的中专生,她高中课程的底子比徐毓蓉是要差一些的。今天的难题徐毓蓉也解决不了。往日遇到这类情况小萧是去徐毓蓉原来的老师那儿就教的。今天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吴韵琛(他的知识水准实际上是与她们差不多的)。徐毓蓉让小萧去请他。小萧领会了其中的玄机,于是小萧请吴韵琛前来指导她们。可能是他上学的学校的教学水准要高些,吴韵琛比较容易地解开了那个课题。他准备离开,却被她们留住了。小萧又向他请教以前积累下来的几个问题,他一一作解答。吴韵琛暗自不解,在这样偏辟的山乡,她们为什么还在孜孜不倦地进行这样的努力呢?依国家的大环境,看起来这种努力是毫无用处的,而且进行这种努力是要具备常的毅力的。找一个合适的时刻,他向她们提出他的疑问。她们的回答是一致的,而且比较简单。她们认为,如果有朝一日重新需要通过知识的考察来录用人的话,那这将是她们一生中唯一的改变她们“户口”属性、有一份每月领工资的工作的机会;如果将来没有出现这种机会,那她们也将认命,但她们可以因此而不后悔,而且仅仅是闲聊、空玩的时间少了点,她们并没有损失什么。两位女性的话音是轻轻的,可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对此,他没有预料到。早知道话题具有如此严重的涵意,他就不会提出来了。骨子里,吴韵琛是个比较温和、中庸的人。

        “喂,二位姑姑,放吴工程师到我们这里来一会儿吧。”她们的男同事找上门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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