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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陕西xxx信箱,是吴韵琛所在的厂子。当时都是这么来命名这类工厂的。这个工厂分布在一条老乡称为“石子河”(或狮子河)的河流的两岸。所以沿河的两边规划建造两条厂道,这样一来,石子河也就被约束在两条厂道之间。河东岸的一条厂道贯通整个生产区,河西岸的一条串联起厂内的办公、后勤区及厂外的生活区。石子河自北边的秦岭山里流出。它只是一条涓涓细流,可是遇到天降大雨它即刻就会变成一条奔腾咆哮的河流。厂子位于秦岭的脚下。你最好能来到此地,你就会明白——秦岭,它是深黛色的,高大、峻峭的。站在厂里往北偏东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秦岭山体上的一座悬崖,按远近比例推测,它有一、二百米的高度,它正对着日出的方向。如果是晴天,当厂子还在晨霾的阴影里时,这座悬崖就已被朝阳的光线染得金光灿灿。和其它有这一类特殊景观的地方一样,关于这座悬崖,当地也流传有一则粗俗的故事:一个“哑姑”由于某种原因而从这座悬崖的顶上跳了下去……故事始创者的意图现在已无从知道,听故事的人也是听听罢了。

        星期一上班后,吴韵琛先是去了工程队,和一起工作多时的人们话别。接着他就去厂部办公室报到。当时和现今的行事方式是不一样的。当时建造新厂奉行的是“先生产、后生活”方针,所以厂长办公室、厂部办公室、各科各室都在几排红砖平房里。另外那时是按照各工厂的“级别”来定它的非生产设施配置的。这个工厂和其它一些同类的工厂被定为“县、团级”,所以厂里配有当时几乎千篇一律的“北京牌中型军用吉普车”。吴韵琛到达厂办的时候,厂长已经派车去接文市公社的陈主任来厂。陈主任到厂后,厂领导班子成员与陈主任、吴韵琛一起设想、研究了有关“支农”的事,厂长也有让陈主任和吴韵琛先互相熟悉一下的意图。在厂长的陪同陈主任参观厂子的时候,吴韵琛用车子去取了行李和生活用品。大约在上午十时的时候,陈主任准备上路了。厂长一帮人与陈主任一起走出厂长办公室。北京中吉普已经准备好了。吴韵琛钻进车子的后座里。车子缓缓开动起来,其他人在车子后面跟着,一边在热烈地交谈。车子和它身后的人们往厂大门方向行进。他们来到厂大门外面,陈主任跨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许多只手握在一起,厂长最后对陈主任说:“公社里不管有多少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厂里都应该帮助解决。”“谢谢、谢谢。”陈主任真诚地表达谢意。厂长他们还在后面挥手,车子往前越开越快。厂长没有按先前的设想亲自送吴韵琛去公社。

        中吉普开出厂外约二百米后,往右打了个近乎一百二十度的折弯,拐上一条和工厂差不多同时开工建造的简易公路。公路是土路,路面上洒有一些小石子。雨天车子在它上面通行肯定是很困难的,但路面干透后,还是很管用的。它顺着北边高山的山脚,划出一条大弧线向东通达文市。公路在处女地上肆意前展。驾驶员小张操着方向盘,专注地开车。车窗的左边是直接与高山相连的坡地,另一边是不断降低下去的梯田。汉中的冬天本来就不冷,此时晚冬的暖阳直照下来,更加使车子里的人添了几分喜悦。东干渠相伴在公路的一边,有时又跑到公路的另一边。陈主任看到渠里的水眼下尽管不是很丰沛,但还是在往前奔流,很是满足。陈主任在车上多次谈到技术革新的事。他嘱咐吴韵琛,工作不是很困难的,主要是农村比工厂艰苦许多,希望他有思想准备。同时陈主任也说了,公社里会尽力安排好他的生活,公社里派有专人协助他的工作。吴韵琛面对这如此真诚的农村领导,反倒生出几分不安,生怕自己工作做不好有负公社、工厂的期望。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在这儿干一番。车子行驶的范围基本上在文市公社的地界内,从右侧车窗看去,在由梯田组成的丘陵地带里,分布有大大小小的村落,也有散居的单户人家。吴韵琛的工作有助于改善村民们的生活,他产生了一种责任感,并且希望能胜任这种责任。

        北京中吉普开进了文市镇。今天是文市镇赶集的日子,村民们肩挑身背,来来往往。车子在人堆里“步行”。村民们好奇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中吉普,有些大胆的村民纷纷用手拍拍车身。车子里的人也体会到村民的友谊,因而格外显得高兴。中吉普终于停在了公社大院前面的空地上。车子周围的村民们忽然像有人指挥的那样集体往后让,大家都和中吉普保持一段距离。陈主任下了车,吴韵琛跟在身后。此时一个角落的人丛里有人叫了一声“陈主任!”陈主任趁时回身,隔着车子向村民们挥手。“大家好。”陈主任很得体地回报村民们的热情。陈主任招呼吴韵琛,一起走进公社大院。公社里的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迎了上来。陈主任吩咐有关人员去搬车上吴韵琛的东西,接着宣布下午一点正,公社全体人员在会议室开会,欢迎吴同志。吴韵琛站在人丛里边,被大家的热情弄得有点不太适应。此刻他当然不会注意到在人丛的最外围,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他也不会理解,能够在公社里工作的人,都是本地见多识广、有身份的人,他们主要是第一次与被他们敬重的大工厂里来的人打交道,所以显示出不同往常的热情。公社的工作人员一般是比较识趣的,表达了热情后,大部分人员回各自的办公室去了。几个应该留下来帮助陈主任招待吴韵琛的干部,随着陈主任、吴韵琛进入了陈主任的办公室。

        陈主任的办公室在大门的右方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子的中间。陈主任本人单独一间办公室。办公设施朴素、大方。办公桌是自制的,比较大,表面涂刷了农村里常见的土制红漆;几只木质靠背椅子是白坯的,还没有上漆;一条面特宽、长度特长的条凳,倒是显得与众不同,看上去是有不少年头了,可能是“土改”的“胜利果实”。大家坐定后,陈主任亲自给吴韵琛递上茶。吴韵琛忙不迭地起身双手接过杯子。“小吴同志,有你们工厂的大力支持,我们文市公社试制新农机的任务就能够很好地完成。”陈主任说到了吴韵琛这次“支农”的主题。“是的,我们农村的同志真要好好谢谢工厂的同志。”其他一些干部也表达了对工厂的赞许。吴韵琛确实说不上什么,只有听陈主任他们介绍具体情况。陈主任接着告诉大家,试制新农机的任务,地区行署非常重视,行署把这个任务交给文市公社,是公社的光荣。对于陈主任想又快又好完成这个任务,吴韵琛获得了深刻的印像。

        陈主任安排吴会计陪同他用在文市公社的第一餐。陈主任还特意在“老吴”与“小吴”这样的巧合上开了点小玩笑。吴韵琛融合在公社的工作人员里,与老吴会计一起在食堂里用餐。吴韵琛就这样开始了在文市公社里暂时性质的工作、生活。午休的时候,吴会计引导吴韵琛先是在文市镇上走马观花地走了一圈,接着他们回到机关里,吴会计让吴韵琛熟悉一下机关大院的环境。吴韵琛现,公社的办公用房的布局是很巧妙的。它总的特点是,从外表看是一间一间独立的布局,可是内部却可以随意组合空间,即可以二间房合为一间房,也可以更多间房合为一间房。就算是每间单独的办公室,可以从里面互相相通,或里面隔断而由外面相联系。会议室在坐西朝东的那排房子的中间,亦即正对着大院的大门的位置。它是由四间房合而为一的,所以是很宽大的。最后,吴韵琛随吴会计走进会计室。吴会计对工厂目前的情况非常在意,他仔细地向吴韵琛了解这一切。在得知工厂还没有开始招用工人后,他显得很高兴。他们正说着,陈主任派人来招呼他们过去。吴会计和吴韵琛都知道,该准备下午欢迎会的事了。

        会议室所在的这排房子,与陈主任办公室那排房子是成直角相交的。往会议室方向,挨着陈主任办公室的是其它领导的几间办公室和一间小会议室,另一方向是公社书记的办公室。相交点上就是会计室。会计室内部还有隔墙,通过隔墙上的门才能进入会计室。隔墙外面与屋墙间是从室内通往会议室方向的过道。会计室与会议室之间还隔着两间接待室和两间乒乓室。会议室的那一边是公社里其它各科室。总之,从书记办公室出,经由陈主任办公室,一直到达会议室,是可以不用在室外通过的。

        今天的会议组织得很准时。就在陈主任第二次抬手看时间时,内门口上有人向陈主任示意可以了。陈主任、吴会计、吴韵琛一起向会议室走去。在另外几间办公室,他们汇合了其他几位公社领导。陈主任一干人出现在了会议室。不知平日里公社机关内部开会是不是像今天这样的,今天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吴韵琛。陈主任指示大家坐定后,他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场。陈主任果断地站了起来,开始他的讲话:“同志们!”吴韵琛此时被震慑了一下,他没想到和和善善的陈主任此时声若洪钟。陈主任继续他的讲话:“我们公社今天开一个特别重要的会议,我们欢迎工厂里派来的吴工程师来指挥我们办一件大事。在吴工程师的领导下,我们公社要造一批新式农业机械:人力脱粒机。”陈主任毕竟是久经锻炼的干部,在他的安排里,这些机械实际上是要利用工厂的材料、设备、人力来制造,所以他说吴韵琛是“指挥”、“领导”是有的放矢的。可怜的是吴韵琛,他一直以来连小组长这样的“官职”都没有担任过,被陈主任这么一“抬举”,真真是使他如坐针毡,但也没办法,只好硬挺着。“大家用最最热烈的掌声来欢迎吴工程师!”随着陈主任的话音,会场上响起最最热烈的掌声。可以看出,大家是自内心地认真地在鼓掌。公社里的人比吴韵琛清楚,每有这样的“工程”,大家是会有很多益处的。接着陈主任转达了在地委开会的汪书记的祝贺,陈主任还把地区行署特别重视这次“技术革新”并且给公社拨有专款这些情况向大家作了详细介绍,说得大家喜滋滋的。公社机关召开这种会议与召开其它会议不同,是不用调动大家的积极性的,大家已经够积极主动的了。但是为了把会议推向更高潮,陈主任在讲话快结束时面带笑容地说道:“可是,我们有个别参与此项工作的同志,一直低着头,在看地面,这样不好嘛。”“哈……”大家出的笑声就差把屋顶给震飞了。与出笑声的同时,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一位坐在某个不起眼的位置上的年轻姑娘——徐毓蓉。

        今天上午,当陈主任引着吴韵琛跨进公社大院时,各科各室的人员纷纷围向他们两人。当时,徐毓蓉正在伙房里与徐师傅一起忙着,她根本没有察觉到大院里的响动,是徐师傅的叫声:“陈主任回来了!”才使她意识到这几天大家在闲谈中纷纷把她牵扯进去的那个事件的主角——一位大学生真的来到了。由于伙房的工作不是随意可以中断的,所以徐毓蓉在决定自己的行动时明显表现出左右不是的样子。热情的徐师傅连连的叫她快去,她才解下身上的“饭单”,加入到欢迎的人群中去。徐毓蓉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看见了吴韵琛。他就在她的目光里。此一刻,几天来生的所有的设想、假设、猜测都显得很无奈。真真切切的人,比设想中的人更加“要命”,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庞,学生的分头,真诚的目光,他分分明明地与陈主任肩并肩地站着。幸亏大家很快就各自回办公室了,一时间里徐毓蓉真是感到自己快要丧失行为能力了。

        徐毓蓉怀着此种心情,捱到了开会的时刻。进入会议室后,她找了一个该自己坐的不起眼的位置。在同事们纷落坐到陈主任他们到来这段时间里,同事们并没有放过无辜的姑娘。开始是这个一句那个一语地把她和吴韵琛往一起扯。到后来有人甚至装着要动手的样子,把她往为陈主任他们空着的位置对面的位置上拉。所以会议开始前,徐毓蓉已经很不安生了。会议开始后,徐毓蓉一直低着头,这本来是情理之中的事。现在她被陈主任开了这么一个轻度的玩笑,她只有更低地低下自己的头。除此之外,当时的徐毓蓉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吴韵琛初来乍到,未明就里,看到在陈主任这么一说后,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一位姑娘,也就跟随大家的目光,看着这位姑娘。姑娘的头埋得很低,所以吴韵琛只能清楚地看到姑娘的脑后扎着两只当时流行全国(或者是整个南方)的短小的“刷帚辫”,那些似乎应该被称为“刘海”的头遮住了姑娘的脸。陈主任不愧是会议的高手。他看着众人堕入自己的术中,脸上漾出会心的微笑。在恰到好处的时刻,他重咳一声,把大家拉回到会议的氛围中来。接着他宣布,由吴会计详细谈一谈整个技术革新项目的安排。解铃还是系铃人,陈主任终于为毓蓉解了围。

        随着陈主任讲话的结束,会议的基调也轻松起来。吴会计先介绍了大家最关心的拨款情况。他肯定了,上面的第一笔款项已经到帐。接着吴会计宣布公社决定到今年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制造的新式农机要投入使用,届时,会有很多方面的人来参观学习。吴会计是与数字打交道的专业人员,所以即时计算了一下,整个试制工期尚有九十天上下。吴会计斯斯文文的样子,很明显是方圆一周里数得着的肚里有墨水的人物,也很健谈。吴会计正说着,公社大院外传来了卡车高音喇叭的鸣号声。陈主任立刻派人去联系。一会儿工夫,前去联系的人回来说,工厂里派车运来了吴工程师的办公桌椅。此人即时又换了一种比较低的似乎专门说给陈主任听,但其他人也能勉强听清的声音说,工厂还运来了吴工程师的口粮和一大筐子的猪肉香肠,还有二片半只猪身的咸肉。陈主任不动声色,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吴会计讲话的主要部分已经讲了,实际上只剩下吴韵琛的言与宣布徐毓蓉协助吴工程师的工作二项内容了。工厂里意外地送来了食品,加以春耕工作也即将全面展开。陈主任站起来以快刀斩麻的方式指挥众人行事:吴会计、吴韵琛、徐毓蓉到他办公室等候指派工作,一部分人去安排吴工程师的办公设施和住处,另外指派二人把粮食、香肠、咸肉搬到食堂库房。最后陈主任宣布,今晚公社办一个聚餐会,为吴工程师接风,吴工程师在会上给我们作指导言。陈主任做完这一切就宣布会议结束。陈主任走出会议室,其他员工按照他的安排各忙各的事。陈主任走到卡车边上,与驾驶员商量了一阵,在得到驾驶员的同意后,他指派他去地区行署接汪书记回家赴会,他还给他配了一个领路的员工。陈主任返回公社大院,看到大家有条有理地在工作,很是满意。陈主任今天心情很好。他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他先打吴会计去找几个人,一方面再采办一些食品,另一方面在节约的前提下尽量把聚餐会操办得热闹、丰盛一些。接着他向吴韵琛介绍了徐毓蓉本人和她的使命,交待他们接下来的工作怎样开展。按陈主任的安排,明天吴韵琛休息一天,后天由徐毓蓉带路,他们俩去县农技站联系工作。他们要取回设计图纸和把一台样机运回公社来,运输工具由吴韵琛直接与厂里联系解决。以后就要由吴韵琛与厂里联络具体制造事项。陈主任告诉吴韵琛,他与厂长谈妥了,厂里会全力帮公社完成本次项目。陈主任特别要求徐毓蓉一心配合好吴韵琛的工作,至于食堂工作暂时放下(已安排有另外的人)。今天剩余的时间里,徐毓蓉的任务是帮吴韵琛收拾好住处。吴韵琛和徐毓蓉听了陈主任的安排,也心中有底了,对做好工作、完成任务充满了信心。

        吴韵琛接受了徐毓蓉的道别,目送徐毓蓉离开自己的住所。刚才与徐毓蓉一起铺排杂什时,他没有在意自己的这个将要生活一段时光的临时住处。他的这间住房原本应当是多人合住的,现在供他一人居住,所以还是很宽敞的。地面上铺了建筑用的青砖,四壁和天面刚刚用石灰浆刷过,很是洁白。床是比一人床大,比二人床小的那种,全新的。他带来的卧具是供单身汉用的,所以铺在床上显得不伦不类,当然这并不影响使用。另有一桌二椅,靠床尾的墙角有一付新制的木搁架,上面铺了一方可以活动的拼木板,它是供他放衣箱的。床前放了一块大约有四尺长一尺宽二寸厚的木板,它是专供上下床时垫脚用的。房内脸盆架子,挂毛巾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公社给他安排的住处是典型的农村俭朴风格,但主人的一片盛情,吴韵琛还是深深地体会到了。

        屋外是一个天井,也可以说是一个小院。他的这间住所是最里边的一间,与它并排的还有五六间相同的房屋。屋外小院的两侧各有一道门。这边的门经过一条过道后是通向外面办公用房的;另一扇门是刚才徐毓蓉走进去的门。看起来这道门里边还有一个内院,是供女性员工使用的。正对着住处房门的是办公用房的后墙。难得的是墙角有一丛天竺,分枝已经很多并且有将近人的高度,显然是很有些年头了,长得清清爽爽的。院子的地面上,用长短不一的残砖侧起来铺的人行道。人行道贯穿院子和通向各个房间。整个环境给人亲切、乡土的感受。

        今天,吴韵琛一直处在迎接新的环境和人事之中。离晚上的聚会还有些时间,此时他得以有机会一个人独自待在刚刚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像今天这种有新又异的生活方式,倒是正合吴韵琛这种年轻人的意。公社里陈主任和其他成员对他的热情款待,使他一方面真想好好地谢谢他们,另一方面他也深感幸福。一直以来,除了他的父母、亲人外,他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如此的厚待。他想到生活很好地照应了自己。任职的工厂和眼下的文市公社正处在开创或要进行技术创新的时期,确是需要人才之时,自己正逢其时,可以做很多事情,学到很多知识。

        渐渐地吴韵琛下意识地两手不停地摩挲起被他坐在身下的床单,他念叨起徐毓蓉了。对于徐毓蓉的出现,吴韵琛不能像对待其它突然出现的事情那样从容应对。产生爱是不需要时间的。吴韵琛在潜意识里设想,难道上苍有意安排“她”来“协助”我?吴韵琛打开正对着门的窗子,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去。他不是在看什么具体的东西,而是要以此来镇定他的思绪。他调整自己的情绪后,几乎是哑然失笑。也许什么也没有生,仅仅是遇到又一位工作中的同事罢了,自己没有预见到的事生了,自己预想会生的事有可能根本就不会生,他想道。他走出思索,采取行动。他准备到外面大院里和各个办公室里走动走动。立刻,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设想徐毓蓉届时可能会叫上自己一起去参加聚会,所以他还是继续留在自己的住所。他已经很盼望能和她在一起了。

        徐毓蓉帮助吴韵琛铺排完住所后,与他道了别,走进专供女性员工使用的内院,阖上身后的门。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背靠在院门上,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她庆幸自己刚刚度过差点使人失态的时间,刚才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像正常人一般做完了该做的事。徐毓蓉在内心里自己对自己说,今天明白了书本上的“白马王子”的含义。她认为,骑不骑白马是无关紧要的,她心中的“王子”,就是他这样的人。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属于她的“高考”被停止了,稀里糊涂的,在秋收开始时,她已经在争工分了。靠在门上的毓蓉流下了泪水。辍学务农以来已经许多年了,虽说生活一年比一年好,而且进公社工作后更是又好了一大截,可是她一直觉得生活不鲜亮。此时的徐毓蓉似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认识。她想道,也许我不是个农村户口的人,而且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终身伴侣,那么,人生就幸福圆满了。徐毓蓉背靠着院门,她渴望生活中真有扇通向幸福圆满的门。徐毓蓉很清楚,院门的那一边就是他的住所。她只要打开门,到他那儿去,就可以和他说说话。她没有勇气这样做。对于她想那样做而没有那样做,我们是不能说什么的。因为这不是她的性格使然的。从前一代代身背“农村户口”的姑娘,应该是有几亿到十几亿个的。她们中的那些有机会选择“城市户口”的人作为“对像”的姑娘,一旦当她们真的面临机会时,在她们的思维里第一位出现的,不会是“那人的人品怎样,家庭怎样”这些应该有的想法,而是“我是农村户口”这样不该有的念头。也就是俗话说的,人未上阵,先是已经怯了。徐毓蓉睁开双眼,回到现实中。院落了无声息,更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一诉衷情。

        她走进自己的宿舍。与她同屋的是一位公社副书记,姓郭,她和汪书记一起去地区开会了。她打开自己的棕板衣箱,在一个箱角上掀开衣服,露出了下面的书籍。她拿掉几本上面的教科书,拿起一本小说,这本小说封面上印着:《德伯家的苔丝》。她的另一只手刚要翻动它,又停下了。她把书放回原处,合上衣箱。她来到床尾,取下挂在床架上的布袋,从中取出几个纱筒。她熟练地往摇车上按纱筒,引出纱头,又把纱头沾到摇轮的木档上。她端坐在小凳子上,摇动起摇车,屋内顿时出了轻轻的车声。

        毓蓉是最后一代需要为自己准备“匹布”作嫁妆的女性。随着时代的变迁,她们这一代姑娘为自己未来的家人准备的布匹大多没有能派上用处,最后它们都被压在了箱底。但是这些姑娘当年准备它们时是很认真、很辛苦的。徐毓蓉是在把筒子上的纱整理成一绞一绞的纱,以便后来的染整。这种工作是很机械的,不需要心、脑、手的高度配合,所以她一边摇着车,一边可以计算着后天的汉中城之行。徐毓蓉自从离开学校,实际上也就等于离开了汉中。至今她只去过汉中二、三回。先她一定要去看一看她度过了六年青春年华的汉中一中。另外,吴韵琛是外乡人,汉中的很多古迹,尽管在她看来是极普通的,比如刘邦的“饮马池”,刘邦拜韩信为大将的“拜将台”、刘邦作为汉中王时的办公地“古汉台”,是要引领他去参观的。他们的目的地——县农技站,其实也是个不亚于公园的地方。徐毓蓉甚至想到要让他去尝尝汉中的“葫芦头泡馍”,并且给他多放些辣子,她想到这个主意时,小声地“乞……”地笑了。

        几个筒子摇完了,她又摇了一些筒子。她把从车上取下的纱整理好,放入另外一个布袋。平时她都是晚上压缩睡眠时间做这些活的,今天能在白天上班时间里摇这么多纱是很难得的。徐毓蓉产生了一丝快慰之意。这样也多少抚慰了一下她因他的出现而凸现的缘于她的户口的痛楚。在参加聚餐前,她的心情回到了正常的状态。

        徐毓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明白,她不是那种可以等到大家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去入席的角色。她离开她的宿舍,走出内院,到了他住处的门前。她没有犹豫。她试探地轻轻地叫了声:“吴韵琛。”屋里立刻有了答话。她即刻对屋里说道:“我该去了,你去吗?”徐毓蓉自己也不明白,她怎么会具有这般亲切的声气。比她预感的要急切一些,屋里回应道:“请等等我,我们一起去。”徐毓蓉看着他关门、落锁。她们两人通过另一边的院门,经由过道,向外面走去。他们是去向即将要举行聚餐会的场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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