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莫逆于心
在临近城镇购买的药材如小六所料在晌午便已送到湖州，布药的事有条不紊地在进行，因此在听见小六以雪芙为由头的提议后，泠潇也没有多犹豫便跟着他回了满庭芳。路上，还顺道给雪芙带了点新鲜的小玩意。
雪芙午后喝完药又睡了一觉，待泠潇回来时精神正好，两人挤在一处说了会话，又一同吃了晚饭。黏腻得让月夙都直摇头。
萧璟辰听见安大夫遣人送话回满庭芳后便也跟了回来。洛璃见他的神情有些奇怪，便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若只是没有遇见玄衣人，以萧璟辰的性子，不该是这副模样。
“我发现我们犯了一个错。”萧璟辰径直在前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茶水后方望向他道：“他既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易容本领，即便要寻人，假扮成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堂堂正正地走进来即可，又何必以身涉险？”
洛璃先是微微一怔，而后便点了点头。
若说起先玄衣人的闯入是因为低估了他们，那后来他顶着洛璃父亲的脸出现，便是刻意为之想扰乱视听。可如今他的计谋已被识破，便没有理由再沿用之前的招数。假扮成其他人正大光明地接近他的目标，听起来的确更符合常理。
可这样，他们便会防不胜防。
两人都有些颓然。片刻的安静后，萧璟辰忽然想起一事，“你昨夜为何将姚前辈义子的画像给毒三娘去认？”
“我这几日被关在园子里无所事事，便将事情又梳理了一遍。”萧璟辰从洛璃的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幽怨之意，“我来湖州后，曾去过姚前辈他们的住处，还在他们儿子的墓前站了一会。发现那墓碑前有半干的水果。”
“玄衣人若真是姚前辈的义子，那前去祭拜也是正常。”
“祭拜正常，取东西也正常。可这两件凑到一起，便有些不正常了。”洛璃打着扇子沉吟道，“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毒神的老家刚好也在远黛村？这么多年他早不去晚不去，偏选在寿宴开始之前去取旧物件？这远黛村里究竟有什么旧物件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地取一趟？”
“你怀疑……”萧璟辰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觉得洛璃的这个猜测有些大胆。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洛璃颔首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这些年，与落月庄素无瓜葛的万毒谷会死咬着我们不放。”
“若这些事都是一人所为，那他着实有些可怕。只是我仍想不通，他做这些，所图究竟是什么？”
“我也想不通……”洛璃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回，“猜不透他的目的，也就估不准他的下一……”
话音戛然而止，两人相视一眼，面色皆是一变。
两道身影在霎时间闪至了院中，又一致往屋顶上望去。暗夜中的房脊之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
萧璟辰立在院中未动，洛璃独自飞跃上了屋顶。他走近少女身侧，试探着开口：“雨后的陶瓦滑得很，你不回屋在这里做什么？”
泠潇拎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东西转身，眸色略有些不知所措。
洛璃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一瞬，忽然问了一句：“小六让我问你，明日的鳜鱼是清蒸还是做成糖醋的？”
“清蒸。”泠潇没有丝毫犹疑便应道，“虽然我喜欢吃甜的，但雪芙她们都才好，吃清淡点对恢复更好。”
洛璃这才松了一口气，待视线挪至泠潇手中后，他便有些忍俊不禁，“潇潇，猫不是这样抓的。”
从前她抓小黑都是这样随手一提，难道猫狗还有什么不一样？泠潇垂目望了望手中正扑腾的小东西，不由分说地将它递到了洛璃眼前。
洛璃无奈一笑，将那只被泠潇提溜着脖颈正四足乱蹬的小猫给接了过来。
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野猫，看上去狼狈得很。洛璃以手轻抚了一遍它的身子，毛发被内力烘干后，它才露出来原本的模样。
“模样倒是不丑。”洛璃捧着它左右瞧了瞧，随口问道：“要将它留下来养着吗？”
“我不能养它。”泠潇抬眸望向他道，“我要走了。”
雪芙已好转，洛璃的毒已清，她要去做她该做的事了。
洛璃愣了愣，半晌才道：“何时启程？”
“明日。”其实想到要与他们分别，泠潇心中也有些不愿，但她仍是狠了狠心，“待雪芙痊愈，我便阻止不了她随行。所以，我不能再等了。”
“潇潇。”洛璃唤了她一声，灼灼的目光直望进她心里，“如果我说，我想陪着你去，你也会阻止我吗？”
院中，萧璟辰轻着步子走回了屋内。
“寻了十年的人好不容易才有了眉目，你难道要为了我而放弃吗？”迎着他的目光，泠潇柔声道，“洛璃，你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是啊，他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洛璃垂目，指尖轻抚着手中的小东西，一言未发。
“我相信你想要的真相很快便能公诸于众。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寻到你父母兄长的下落。”泠潇伸出手去，轻轻覆在他的手上，语声轻柔而坚定，“洛璃，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就像我信你一样，你也要相信我——我有自保的能力。”
“不，你不知道。”洛璃在心中应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担心缘何而来。你也不知道，若是任由你孤身涉险，我会有多坐立难安。你更不知道，那日雨中你走向我的那几步，已走至了我的心上……”
他回握住泠潇的手，近乎贪恋地感受着自她手上传来的温度。而泠潇非但没有将手抽回去，反用指尖轻轻回应着他手上的动作。
在那一瞬，洛璃险些就没能抑制住想将自己的心意悉数吐露出口的冲动。
可他清楚，眼前并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他不想在此时将泠潇牵扯进来。
所以这些思绪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见到泠潇如墨的眼眸里泛着些许不解，他笑了笑，“不是我不信你。易位处之，你便明白了。”
若换作是洛璃去万毒谷，她会不会担心？泠潇在心里问自己，答案显而易见。这样一想，她便理解了洛璃的担忧。
“我向你应允，此行定会万分小心。”泠潇凝然道，“待取到东西送回香川，我便来湖州寻你。”
“再留一日，可以吗？”洛璃望向她，柔声与她商议道，“我本想今晚去寻秋姨探听玄衣人之事，可她方才传话回来说要留在隐园查验新药方。待明日问过她后，若是没有结果，我便不再拦你。”
“况且，若想顺利进谷，你还得带上毒三娘，我得安排好这些事才能让你走。”不待泠潇应声，他又道，“雪芙那边你不必担心。她病愈后若想去寻你，我们可以同月掌门一道，以寻陆大侠为由将她拖住。”
他想得周到，泠潇没有反驳的理由。
“但我不会在这里等你，待这边的事办完，我便第一时间去寻你。”洛璃凝视着她，眼中满是眷注，“你要记住你应允我的话。万分小心，保全自己。”
指尖的轻触与温柔缱绻的视线，让泠潇心中怦然而动。
正此时，小六走进了院子，待瞧见屋顶上的人影后便笑着喊了一声：“二公子，安神药熬好了！”话音落下后却发现屋顶之上的两人不仅没有应声，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未施舍给他。
他正觉得奇怪，刚想再喊一声，一个“二”字刚出口，便见一柄熟悉的折扇已飞至了眼前。他在惊恐之下猛然后退，手中的汤碗便被扔了出去。
本想前来劝阻他不要出声相扰的萧璟辰眼疾手快地捞过了药碗，将它放回了屋内。
小六惊魂未定地睁开了半只眼，见折扇已回到了洛璃手中，这才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不满道：“二公子，你好好的吓我干嘛？险些就将这好不容易熬好的汤药给洒……萧少侠？”
“我一日未吃东西，能否劳烦帮我煮一碗面？”萧璟辰一面说话一面将小六半拖半拽地请出了院子。
“……不是吧？饿了一整天啊？！”小六瞬时将洛璃的事忘在了脑后，“我这便去给你煮！”
萧璟辰向他致了谢，“我同你一道去。”
缱绻的氛围被小六给破坏后，洛璃将手中的猫放在了屋脊之上，望向泠潇笑道：“我已让小六将楼上另外一间房布置好了，你喝了安神汤就去睡吧。”
“自从决定不再执着于那些事，我便很少做梦了。”
“那便好。”洛璃笑了笑，“往后，你也用不着我的安神汤了。”
洛璃忽然在那一刻意识到，泠潇好像从来没有需要过他。那他于她而言，是什么呢？
大病初愈后仍轮廓得过于分明的脸上流露出的失落与迷惘，让泠潇的心头猛地一揪。她忽然想起在回香川的路上，长惟问过她的话。
洛璃看着猛不丁扑入自己怀里的泠潇，正发愣，便听见她轻唤了一声，“洛璃。”
“我在。”
泠潇将头轻轻枕在他的肩上，“我忽然发现，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很想你。”
洛璃的眼神陡然一亮，隐忍了许久的情感随着她的这句轻语在瞬时间崩塌，他伸出手，将泠潇紧紧拥在了怀里。
园中，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小六正望向萧璟辰询问：“方才二公子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吓唬我做什么？”
就你刚才的眼力，只是吓唬你，已经算是洛璃手下留情了。萧璟辰应道：“泠姑娘要走了。”
“泠姑娘要走？”小六愕然，“去哪？我怎么没听她说？再说了，我答应赠给她的油纸伞还没买呢！”
萧璟辰哑然，眼前似乎不是该在意这个的时候。
“过两日便是二公子的生辰了。”小六也没管萧璟辰有没有应声，自顾着说道，“泠姑娘什么事这么急？连这两日也不能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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