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间枝头
穿过白墙黛瓦，垂柳依依，曲径通幽处，是一潭春水。晚风轻拂着雨后湿润的花草香气，氤氲在幽静的水面。
透过这似烟如雾的朦胧雾气，音秋儿瞧见对面凉亭内，一个熟悉的少女正朝着她嫣然而笑。似梦非梦间，她往前行了两步，脚方踩至岸边，忽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惊醒。
来的是百草堂的一个伙计，在看见音秋儿后立即松了口气，语气既庆幸又责怪，“音大夫，可算是寻到你了！”
晚风再次漫过水面，扫开了迷梦的水雾，凉亭内空无一人。音秋儿缓慢转身，“怎么了？”
“有一例病患出现了心衰的迹象！”
“药不是都喂下了吗？”音秋儿皱眉，“其他人呢？”
“有几个是退烧了……”伙计应道，“可有几个又起了高烧！”
两人赶回的时候，院内正忙作一团。
音秋儿并未上前帮手，只是站在一旁，不知在想着什么。将她喊回来的伙计疑惑着瞟了她几眼，也没敢上前询问。在他们眼中，这个好看的女医者既神秘又冷漠，除了日常询问病患，从不与他们多言。
良久的静立后，音秋儿忽挪动步子走至了那位正□□的危病之人身前。但她也没有同正施针的大夫言语，只径直替病人把了脉，便起身走至了安大夫身前。
老大夫正急的一头汗，见她过来，却先问了一句：“身上好些了吗？”
“我想起一事。”音秋儿点头后径直道，“子午痧到如今这个阶段，根据患者寒热属性的不一样，会出现两个倾向。一种是亡阴证，母病及子，脾病及肺及肾，会出现皮肤干燥，声音沙哑，眼眶下陷之症；另一种是亡阳证，子病及母，脾病及心，会出现四肢厥逆，呼吸微弱，汗如雨下的症状。”
安大夫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对她话语中的描述表示认可，“是这样。”
“在诊治那两位姑娘时，我顾念到她们身子偏寒，所以药方里的药材以甘味药和辛味药为主，药性皆偏温，补泻兼施。在煎药的时候，我又酌情加了厚朴、陈皮和干姜。”音秋儿望向那位重症之人，“可这位病患体质燥热，被喂食了这样温补的方子，因此高热才会不退反升。”
安大夫恍然大悟：“患者的寒热属性不一样，所以药方也要做对应的调整！”
音秋儿微微颔首，“体质热的病患药方应以辛味药泻脾为主，以苦味药燥脾和甘味药补脾为辅，多用茵陈、黄芩、菖蒲、木通等药材；可若是遇上寒热夹杂的病患，或者说寒热性不明显的，辛味热性药与苦味寒性药则需同用。”
见闻声后凑过来的两名大夫面上皆有不解之色，音秋儿便又解释了一遍：“简单点说，就是体寒多的病人，药方就多加辛温药泻脾；而体热多的病人，就多加苦寒药燥脾。不过具体的用药需诊脉后再酌情而定。”
两人茅塞顿开，忙连连点头道：“我们这便再去诊脉！”
翌日，音秋儿回到满庭芳的时候刚到辰时。
天有些灰蒙蒙的阴暗，辨不清一会是雨还是晴。小六奉命后正准备去隐园寻她，刚走到大门前，便见到了她的身影，惊奇之下忙笑着迎了上去。
音秋儿的神情有些疲累，眼中却带着难得的轻松。见到小六后，她便从药箱中拿出几张纸笺交到了他手中，“治疫病的方子已经写好，将它们交给你家公子。”
小六接过药方，恭敬地应了下来。
两人方踏进园门，音秋儿忽问了一声，“泠潇在哪？”
小六一愣，“今日没有去派药，泠姑娘若不是在二公子院中，那就应该在雪芙姑娘处。”
“你去寻她，和她说，我在她原先住过的院子里等她。”
秋姨要寻泠姑娘说话？小六在惊诧下忍不住伸手朝自己的脸掐了一把，待疼痛感传来时才连忙拔腿跑去了洛璃的院子。
洛璃正与萧璟辰在院中晨练比试，泠潇抱着一只不知从哪来的小猫站在一旁观战。见两人斗得正酣，小六未敢惊扰，只悄悄凑近了泠潇身边。
洛璃许久未好好动过筋骨，只觉得与萧璟辰的这一架打得淋漓尽致，十分痛快。萧璟辰的面色也颇为欣愉，唯独泠潇看上去好似不太开心。
小六随着她看了一会，只觉眼前的两人身形飘来晃去，不一会便已头晕目眩，他忙挪开了视线朝着泠潇低声询问：“泠姑娘，这猫是哪来的？”
“昨日在屋顶上捡的。”
小六点了点头，又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二公子他们的招式可是有哪里不对？”
招式没有不对，不对的是他们两都不愿同她切磋。说是什么刀剑无眼，怕伤了她，泠潇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她有这么容易被伤吗？
“泠姑娘，我听萧少侠说你要走？”
“明日。”泠潇叮嘱他道，“先不要说给雪芙听。晚些时候，我会给她留封信。”
“姑娘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今日可有空一同去逛逛？我答应给姑娘买的油纸伞还没送出去呢。”小六一开口便说个不停，“正好姑娘替我看看，买个送什么东西给二公子做生辰贺礼好？”
泠潇本在一面观战一面随意听着，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时忽然转过头来，“生辰？”
“就在两日后。”小六叹道，“说起来，自夫人他们走后，二公子便没过过一个像样的生辰。每回都是我给他做一顿好吃的就敷衍了事。我还想着今次有姑娘在，公子定能高兴一回呢……”
见泠潇不应声，小六又问：“泠姑娘，你过生辰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泠潇淡淡道：“我没有生辰。”
“……什么？！”
一声惊呼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小六却不自知，只匪夷所思地望着泠潇道：“怎么会没有生辰？是你爹没同你说吗？难道这些年，他从未替你过过生辰？”
“没有。”
“……你这是什么爹啊！”小六替泠潇忿忿不平后又试图安慰她道，“泠姑娘，只要你不嫌弃，往后你的生辰就由小六来给你筹备！我给你做好吃的，给你买好玩的！我和二公子，我们陪你过！”
泠潇心中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生辰之日都不知道，过哪门子生辰？”
“这还不简单！”小六干脆道，“姑娘喜欢哪一日，我们便过哪一日！”
“你们在说什么？”听见这边的动静后，洛璃也没了切磋的心思，与萧璟辰对望一眼后索性收了扇子，走过来问。
小六口快，“我们正说泠姑娘挑生辰之日的事呢。”
“生辰之日还能挑？”洛璃微一挑眉，“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因为泠姑娘不知道她自己的生辰之日，所以我就提议让她选个喜欢的日子。”小六有些洋洋自得，“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好？”
这话一出口，洛璃与萧璟辰同时一愣。
半晌的沉寂后，洛璃走近泠潇，怜爱地望着她道：“小六说的对，你喜欢哪一日便是哪一日，从今往后，我陪着你过。”
“还有我啊！”小六再次不合时宜地插话道。
萧璟辰正想再次伸手将他拉走，便见他忽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笺递到了洛璃面前，“差点将正事给忘了！二公子，这是秋姨给的治疫病的方子。”
“依着之前送信的份数誊抄好后派人送出去。”洛璃只瞥了一眼便没再看，后又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以萧璟辰的名义去送。”
小六不解，“为什么？”
“若说是我给的方子，只怕他们不敢用。”
“二公子，这些人先前对我们可并不好，我们以德报怨帮助他们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被他们误解？”
洛璃正拿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闻言便耸了耸肩，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左右他们的看法于我而言也毫无意义。”
“就以落月庄的名义去送。”泠潇淡淡道，“如果他们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也就不必救了。”
立在一旁的萧璟辰适时插话道：“我赞同泠姑娘所言。”
小六瞥了自己公子一眼，见他没有出言相驳。当然了，他应该也不会驳泠姑娘的话。便满意地将药方又揣回了怀里，正抬脚要走，忽然发现自己这不够用的脑袋还是忘了一件事。
“对了，泠姑娘，秋姨说她在春归楼——也就说你原先所住的那个院子里等你，让你过去一趟。”
院中一时寂静无声。洛璃与萧璟辰面面相觑，都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自泠潇将此处让出来后，便没有再往这边来过。四月的天，院中的花草已一日比一日繁茂。
她踏进院门的时候，音秋儿正侧倚在屋门上，微仰着头看着院中的海棠树。
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见她进来的动静，音秋儿没有挪开视线。直至她已停在音秋儿身前，无声相望时，她才微微一怔。
“我已找到墨香草的下落，如今你爹既然不在，你便随我去取。”
泠潇问：“去哪？”
“万毒谷。”
“将洛璃也叫上，就说他在找的人也在那。”音秋儿的语声既轻柔又冷漠，“但你们不要跟着我走，待我离开后，晚个一两日再动身。到了之后也不要进谷，就在外面等，我会想办法联系你们。待拿到墨香草后，你便带着它回香川，将它交到你爹手中，让他带着所有的药材去百草堂找安大夫，炼药的事，我已经同安大夫说过了。”
泠潇静静地听她说完，既没有追问她为何知道东西在万毒谷，也没有细问这千辛万苦寻来的东西究竟要作何用处。她只是拽紧了自己的手，看着音秋儿，语声清淡地问了一句：“除此之外，你可还有话要对我说？”
自她进院，音秋儿的目光便只扫了她一眼，此次闻言后也没有看她，只淡淡应道：“没了。”
似乎早已料到她的答案，泠潇松了手，无声一笑。
“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音秋儿道，“同洛璃说，我出去的时候，不要再让任何人跟着我。”
“好。”泠潇应完声便转身要走。
“等等。”音秋儿喊住她道，“陆渊就在他自己院中。”
泠潇没有应声，只提起方顿住的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在她的身后，音秋儿将视线从树上挪回，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动。
院子里复又安静了下来。静得仿佛能听见风拂过枝头，静得依稀能听见枝头花开的声响，静得如同人这一生，静静地来，静静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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