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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如释重负


翌日清晨,音秋儿临出门时,萧璟辰便借口要去取先前落下的东西,陪着她一道去了隐园。待音秋儿进院后,他便隐在院外,静候着玄衣人的出现。守株待兔自然不是什么好法子,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雪芙的好转令泠潇十分欢喜,她遵着音秋儿少食多餐的嘱咐先喂雪芙吃下了半碗肉糜粥,又在床前陪坐了一阵,直至时辰已不早,这才依依不舍地起了身。

        临走前她又寻到小六,叮嘱他今日不必去医馆帮手,留在园中好好看顾几位病人的饮食便是。小六如今对泠潇自然是言听计从,连洛璃那边也没请示便径直应了下来。

        泠潇的这种好心情持续了一整日。绵绵不息的雨水虽为布药带来了不少烦扰,却也未能减去她眼中的笑意。而一个莞尔而笑的姑娘带来的好处便是,今日在百草堂这边忙碌及领药的人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但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觊觎。

        待来送吃食的小六瞧见心怀不轨围在一旁对泠潇垂涎欲滴的人群后,先是叉着腰将他们狠狠瞪视了一遍,却发现丝毫不奏效。便又趁泠潇没留意偷偷喊来了落月庄的几名弟子,让他们拎着刀去威慑了一番,见到人群作鸟兽散,他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回到了泠潇身旁。

        他在心里琢磨,如今他家公子不在,他可得将泠潇给护好了,别让她被什么花言巧语的坏人给哄了去。秉着这这个重责,他便寻了个缘由留在了医馆帮手,寸步不离地守在泠潇身边。

        只是他属实是多虑了。虽然面上和颜悦色了一些,但泠潇仍是以前的泠潇。就好比现在,她虽眼睛看着领药的人,心里想的却是一会该给雪芙带点什么好玩的回去。

        这些人,一个都未曾真的入过她的眼。

        此时的满庭芳内,被她惦念的人正在安睡。

        月夙拿着一把蒲扇蹲在廊下煎药,两个爱徒的病情都有好转,这让她数日的疲累一扫而尽,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洋洋的。可也就是欣喜了那么一会,她忽又敛了笑意。

        “师父……”

        一声低微的叫唤将她从思绪中唤回,待抬头后,她连忙扔下扇子起身,紧了几步上前搀住刚跨出屋门的少女,口中还不忘责怪道:“你这才刚好!怎么就躺不住了?”

        “音大夫说得适量活动。”雪柔的语声还有些虚弱,“我觉得今日身上舒服了许多,所以想出来看看。”

        “屋子里太憋闷了是不是?”月夙怜惜地望着她消瘦了一圈的脸颊,“那我扶着你在那边廊下坐一坐,我正煎药呢,烟味有些熏人。”

        “不……”雪柔的话刚出口便被月夙打断,“听话。”

        她只得顺着月夙的心意在屋前的长椅上坐下,斜倚在椅背上看着院中的景致。自清晨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便连绵不断,院墙上的花朵笼在这四月的烟雨里,湮出一副朦胧的幔帐。

        “也别坐得太久了。”月夙偷偷扫了她几回,见她久不挪动,终是忍不住劝道:“身上才刚好,这几日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坐得久了仔细头晕。”

        雪柔侧过头,望着在氲氤烟雾中的月夙,唤了一声:“师父……”

        月夙随口应了一声,却久未听到下文,便从炉上收回了视线,问道:“想说什么?”

        “师父也变得唠叨起来了。”

        月夙愣了愣,好容易才咽下那几欲脱口欲出的话语,将它化作了一句嘟囔:“……怎么生了个病,倒变得和雪芙那丫头一个样了。”

        看着月夙憋闷的模样,少女苍白的唇角浅浅扬起,“师父为何不骂我?”

        那一刻,月夙在心中生出了一种“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莫不是被疫病烧坏了脑子”的狐疑,在打量了少女好一阵后才粗声粗气地道:“还不是看在你没好全的份上!”

        “不是。”雪柔再次浅浅一笑,语声轻缓,“若换做雪芙,不管生病与否,师父该骂的,一句也不会少。”

        月夙哑然。

        “师父,我也是您的弟子,我也希望……您待我能像待雪芙那样。”雪柔看着月夙缓缓道:“该打便打,该骂便骂。”

        月夙回望着少女病中仍姣丽的眉眼,静默片刻后方肃色道:“雪芙顽皮,而你自小便聪慧勤勉,从不让我操心。我待你们不一样,只是因为你们性子不同,并不是师父只疼雪芙不疼你……”她顿了顿,挪开了视线,神情颇有些别扭,“你要记住,你是清音派这一辈中最优秀的弟子,也是师父的骄傲。”

        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只是月夙的性子就是这样,平时并不喜欢将这些话挂在嘴边,而雪柔的性子又寡言倔强。两个不懂表达感情的师徒凑到了一处,所以这些年,像今日这样的师徒对话还是头一回。

        月夙不想让雪柔觉得自己是偏爱雪芙,所以哪怕要将这些话说出口有些难为情,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不过话音落下后她便因为羞赧而低垂着眼将蒲扇打得恍惚,自然也就没留意到在她说完话后,少女苍白的面上也浮出些许红晕,偏过了头。

        又过了一瞬,药也熬好了,月夙将药倒入碗里,趁着放凉的时间来搀扶雪柔进了屋。雪芙被唤醒喝药的时候气色也比昨日好了不少,还能与月夙她们打趣几句,师徒三人悬着的心便都放了下来,只余下一室的和睦。

        临近日暮之时,下了一天的雨终于渐渐停了。眼见领药的人越来越少,小六便又以雪芙为由撺掇着泠潇早些回了满庭芳,只余下落月庄的弟子与医馆的人在那里守着。

        音秋儿与几位留在隐园的大夫按照新的药方熬制好了汤药,给院中的病患一一喂了下去。本该是松下一口气的时候,音秋儿却因接连的诊脉与施针,一夜未眠又染了风寒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待她再醒转时,屋内已燃起了烛火。安大夫正立在书桌前为她写药方,听见动静后便朝她这边望了一眼。

        在看清他凝重的神色后,音秋儿心下便已了然。

        安大夫将写好的药方交到一名伙计手中,走近床边怜爱地看着她道:“丫头,你也是一名医者,怎么将自己的身子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见音秋儿垂目不语,他摇头叹息了一回,才道:“风寒倒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可你体内的虚症是怎么一回事?”

        “一种遗传病。”音秋儿语声淡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症状千奇百怪,结果却殊途同归。这些年,我们族中从无一人能活过四十。”

        “……你学医便是为着这个吗?”虽行医半生,见过不少奇难杂症,但在听闻此事后安大夫仍有些震惊。

        或许她的父母将她送去学医是想让她自救或救人,但音秋儿彼时年纪尚小,并不懂这些,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师父学医,直至后来见着亲人一个个逝去,这才觉得肩上蓦然重了许多。

        “四十……”安大夫皱着眉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便……”

        “您没记错。”音秋儿接过话,淡淡一笑,“再有一个月,我便满四十了。”

        “……这是什么值得笑的事吗?!”老大夫花白的胡须被她气得一抖,“虽说医者皆看淡生死,但也不是你这幅听之任之的模样!”

        “人各有命,尽人事听天命。”音秋儿语声十分平淡,“我已尽力了,您也不必为我伤心。”

        “你这丫头……”安大夫在盯着她看了一瞬后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说的话自然在理,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音秋儿在很小的时候便离家跟随师父学医,与家中并无多少往来。而她师父虽医术高超,但闲云野鹤,一年中至少有半年不在谷内,再余下的半年里又有大半时间专注于研习酿酒的技艺,余给她的时间屈指可数。

        在她十七岁的那年,他以一句“我之本领已悉数传授于你,你也不必再留于此。”便将她请出了谷内。所以在音秋儿心中虽感激他的一师之谊,但两人的感情并不是那么深厚。

        这些经历养就了她的性子,让她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看得很淡然。所以在看见安大夫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眼中浮出了泪光后,她的第一反应是疑惑。

        他们虽在二十多年前因疫病而相识,又因安大夫醉心医术而结为了朋友,但在音秋儿心里,他不过是个为人和气的友人。且他也是医者,按理说,并不该为了她的事如此悲伤。

        老大夫的心思自然与她不一样。他正因焦急与担忧在屋内来回踱着步,连不留神之下扯掉了两根胡须也毫不自知。在思忖了一阵后,他忽然望向音秋儿问道:“你在医术上天资甚高,怎会这么多年都寻不到医治的法子?”

        “我曾在师父赠与我的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一个方子。”音秋儿如实应道:“只是里头的药材极为罕见,有些甚至闻所未闻,我走遍大江南北寻了这些年,也未能集齐。因此也不知这个方子究竟是否管用。”

        “能否将方子给我一观?”老大夫看到了一线希望,欣喜道:“或者我可以托人帮着找一找。”

        “您不必为我如此费心。”音秋儿心下虽对他的关切颇为动容,但并不想因为她的事给他带来负担,“待这次疫病过去,我便要离开湖州,这一去……不知何时才是归期。”

        看着老大夫的神色,她终是不忍,将已到嘴边的“便不会再回来”改了改。

        “丫头,你也是行医之人,应当知晓没到最后一刻,绝不可轻易放弃。否则,便是对不住你这医者之身!”安大夫显然没领她这个情,一贯和颜悦色的他在听完她的话后破天荒沉了脸,不容置疑地向她伸手道:“我会在书中仔细查找你的病症,也会照着你的方子替你收集药材。”

        若有朝一日能寻齐上头的药材,或许真能将他们从厄运中解救出来……音秋儿默然须臾,点了点头,“方子我晚点默给您。”

        安大夫的面色这才好了些,叮嘱道:“将药喝了后好好歇息,这里有我们看着,无需你操心。至于其余的事……多思无益。”

        “我有一件事想请求您。”音秋儿挣扎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递到他手中,“这上头记着荷枫丸的配置之法。约莫一个月后,会有人带着上面的药材来湖州找您,届时,还望您能费心帮他炼制。”

        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职,安大夫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这还是音秋儿所托。他便点了点头,将纸笺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怀中,“这是我的医者本分,又何来请求一说。”

        “这样,我便安心了。”音秋儿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忽又想起一事,“还要劳烦您遣人去满庭芳说一声,就说这边要查验新药方是否奏效,今夜,我就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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