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川诵我意1
将晓死了，在山脚的草丛里被人用暗器毙命，死得无声无息，除了血液像有生命一样流出去，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是她死之后被困在原地的第三天，老人说，这种情况的鬼魂叫地缚灵，不找到替死鬼是没办□□回的。
但将晓哪里去找替死鬼呢，根本不会有人来到这里。
她家中还有奶奶要照顾，就算是轮回也不甘心。
第五天的时候，将晓做了一个梦。她不知道鬼是不是会做梦，但她确实见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月之后，被路过这里的修士收进鬼幡里，被那位修士带着走遍许多地方，帮他杀厉鬼。于是在朝夕相处中，对自己的主人产生感情。
后来那位修士喜欢上一个女子，她因为不甘，多次想要害那女子性命，最后灰飞烟灭。
醒来时将晓仍然惊惧不已，倒不是恐惧最后灰飞烟灭的结局，而是觉得那个害人性命的自己过于可怕了。
她是个孤儿，被村里的神婆奶奶抚养长大。奶奶教她，人要心存善念多行善事，这辈子才能过得安心，就算去了，也干干净净地走。
可是她竟然在那个梦里成了那么可怕的存在，奶奶知道一定会很生气。
想着想着，她蹲下身呜呜地哭。其实哭不出来眼泪，但内心难过，总要发出声音。
她想赶快离开这里，这样就不会被那位修士带走，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可她出不去，又怎么离开呢。
将晓有些发愁，暗自谋划着日后的事情。
第十天的时候，山上忽然下来许多身系红绸带的山禽野兽。将晓看在眼里，还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一只白鹿走到她身边，口吐人言。
“跟我们走吧。”
将晓登时手足无措，看着围绕自己的鸟和山兽，为自己披上火红的衣服，懵懂中有一些猜测，但总归是有一件和梦里不一样的事情，她迫不及待想抓紧这一线生机。
她忐忑地开口：“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白鹿说：“您坐到我背上来，我能带着您出去。”
将晓便依言坐到他背上，还关切地问着：“我会不会很重啊？”
这小姑娘大概是忘记自己已经是灵体的事情，白鹿想着，但也没有提醒，只是回应道：“不重。”然后向山顶纵起奋蹄。
那些山禽走兽也跟随着，浩浩荡荡的。沿着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走时，将晓还看到里面几只小乌龟和河鱼也系着红绸，看起来有些滑稽，却也喜庆热闹。
对于自己即将面对的事情，将晓其实没有概念。她不知道这些生灵为什么要用这种形象来接她走，这样的情况她只见过村长大儿子成亲的时候有过，而且迎亲的也没有这么多。
她隐约有些不切实际的猜测。奶奶说，这座山上有一位山神，很是慈悲，山上猎户冬天被困在洞里，就是山神派神鹿将他救出来。
只是，她这是要嫁给山神吗？
还是山中其他的大妖怪或者老鬼？
就在这忐忑中，百十米的山路已经走完了，前面是山中的泉眼，将晓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山中有野兽，她一个小姑娘不敢自己进山，通常都是在山脚或者山腰采一些草药和野果，或者是砍些柴，自己用的有，用不完的和同村叔叔伯伯换点吃的。
将晓一直听人说起，山中有一处清澈见底的泉眼。里面的鱼也很肥。
她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鱼肥不肥，因为白鹿带着她来到泉眼边，面对着一个面若冠玉的俊俏年轻人。
这是将晓见过最好看的人，兴许是比天上的仙人还好看。尤其是他眉眼之间的温柔与笑意，使得将晓下意识地放松下来。
“汝便是吾之妻？”
将晓听她说得坦荡，但作为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鼓足勇气问道：“您是什么人？”
“吾非人，而是杭青山之山神。”
山神！
将晓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奶奶说过，山神是好人。她试着笑起来，带着点亲近的意味，“那……是您让他们接我的吗？”
山神微笑着颔首，“正是。”
山川湖泽，飞禽走兽，红绸万里，满山金粉。
为神迎亲。
将晓不知道自己还要说什么，山神已经对她伸出手。他的手也好看，修长而且白皙，就像剥开的葱白。
她搭上那只手，发觉入手的感觉暖洋洋的。她早就是鬼魂，这几日都没有感觉过温度，现在竟然能感受到！
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带着跌入山神怀里。
“呀！”将晓吓了一跳，紧紧搂住山神的腰。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埋在山神怀中羞得不肯抬头。
山神却笑起来，似乎感叹地说道：“还是小孩子啊。”
将晓不肯动，他也不动，只维持着这个姿势，空出一只手搭在将晓背上。
过了许久，将晓脸上的温度终于退下去，察觉自己竟然如此唐突山神，不由得羞愧难当，退后几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怎么能抱着山神不放手！
山神并不在意，“无妨。汝为吾妻，自然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将晓的脸又要烧起来，鼓了鼓勇气，抬起头看向自己一步之遥的神，“您……您为什么会娶我？我不好看，也不识字，更没办法供奉您。”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父母早亡，被奶奶捡到抚养长大。虽然奶奶会两个大字，却也比不上名门闺秀。
而且她生的不算好看，再怎么洗，脸上也是土黄色。更不用说，手上还都是干活磨出来的茧子。
山神这么好看，应该会喜欢同他一般好看的人吧？
山神仍然笑着，“有人要吾迎亲，吾便迎来你。至于皮相，不必在意，你若喜欢，大可重塑几个。”
对哦，自己已经不算是人的范畴了，美丑似乎也是身外之物，山神不会这么肤浅。
将晓在心里辩解了一番，因着山神的一段话，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她虽是孤女，和奶奶相依为命，好歹奶奶是村里有名的神婆，乡亲们也都照料，除了要劈柴采药补贴家用，从未看过别人脸色，天性中的烂漫可爱不曾因人生的几年际遇磨灭。
这会见山神这么好说话，又一直笑着，最后一点忐忑也消失不见。
嫁给山神，至少比成为梦中可怕的样子好。
见她似乎心情颇好，山神也跟着弯了唇角，继续说：“若是汝欲习字，吾可教汝。”
将晓立刻睁大眼睛，带上显而易见的欣喜，“真的吗？”
“自是真的。”
将晓这时便是真的开心了，她没想到自己死之后还有机会学写字读书。
山中没有书本，可山神似乎记得很多，他凌空写字，或者用树枝在地上写，将晓便认认真真跟他学。
学一会，又去山中认一认飞禽走兽，照料兔子生的小兔子，帮小鸟把掉在地上的鸟窝送回去。
在和山神说过之后，也不时拜托走兽飞禽给奶奶带一些山里的野果草药，或者是木柴。
日子过得充实，她差点就忘记了一月之后要来这里的人。直到那日跑到半山腰玩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身着长衫的人走过来。
她立刻和梦里的修士对上，想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但那修士走过来，十分礼貌地问：“姑娘，请问这附近可有镇甸？”
将晓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发现自己不是人，却也勉强稳住心神，指向最近的镇子，“往那边走，大约二十里。”
修士行了一礼，和身后的朋友一道离开。
他走后，将晓立刻离开这里，朝山上的泉眼跑。山神平时不愿活动，常常在那里晒太阳。
将晓找到他，便扑过去抱住。闻到山神身上的味道，才觉得自己终于放松下来。
“发生何事？”山神抱着她，问话的时候也带着笑容。他似乎永远没有脾气，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一副带着温和笑容的样子。
将晓将自己见到一个修士的事说了，并没有讲那个梦。毕竟梦里她喜欢上了另一个人，她现在是山神的妻子，不应该这样。
山神含笑道：“不用怕，汝为吾妻，人间修士不会伤你。且，汝在山中沾染了吾的力量，在修士看来，汝便是普通女子，他们察觉不到异常。”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将晓这才知道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嫁给山神不就相当于可以长生不死？这么好的事情，应当是有人争抢的，怎么就轮到自己了呢？
她问出来，然后看着山神笑得气息不稳，几乎倒在地上。
待他笑够了，才直起身为将晓讲解。
“并非如此。”他说，“并非所有山神都有人身，吾确有些特殊。其他山神，就如隔壁那座山的山神。”
他说的隔壁那座山，是远远可以望见，但实际距离有几百里的山。
“他出现比吾早，却至今只是山川草木作身，并无本体。且，若是嫁与山神，便千百年守在山中，对人来说，纵然长生不老又有何用？”
人不会甘于守在山中不得出。
尤其是拥有力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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