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川诵我意2
山神并没有说这些，只是笑着又道：“神婚也并非简单能成，若非心形纯洁，便无法迎亲。”
“那要怎么确定那人是不是能和神成亲？”将晓现在就只是好奇了。
山神没说话，抬手指了指上面。
“天？你说，是天让你来娶我？”
山神微笑颔首，“是这样的。”
将晓：……
没想到山神说起这种话，竟然如此令人心绪荡漾。比人间情郎说的天定姻缘还要令人开怀。
将晓咬咬唇，站起来，“我去看一看白鹿。”
她说完也不管山神有没有点头，急急忙忙地跑走。山神在后面带着微笑看她离开，真的看不到了才躺回去，“唔……吾妻甚是可爱啊。”
白鹿是山神在人间行走的使者，也是山神意志的另一种化身。
他常常巡视山中，也是为了保持山中清净，防止脏污邪气侵染山中生灵。
将晓偶尔也跟着他巡山，因此知道他这时应当是巡视一圈回来，在山神庙后面休息。
她走过去，在白鹿身边躺下。
日子缓慢而坚定地流动，春去秋来，将晓慢慢熟悉山中的一切。对她来说，不必为了活着而努力的日子，没有烦恼，同话本故事一样的美好。
她的神仍然教她识字，学累了她就倒在山神怀中，闻着他身上的香气。
春天，他是万物生长，春雨绵绵下泥土的芳香。夏天，他是百花齐放，馥郁芬芳。秋天丰收，蔬果成熟，他就是清甜。冬天寒冷而松柏不凋谢，于是他是雪松，是常青树，是柏叶。
冬去春来，已经不知是几个春秋。没有变化的日子并不曾令她厌烦，每一日都仿佛有许多趣味。
山神偶尔跟在她身后，看她笑。眉眼间除了对万事万物的包容，还多了些真情实感的欢悦。
第十年的时候，山神告诉她，奶奶去世了。这是将晓成为山神的妻子之后，第一次这么伤心，她哭出眼泪，把衣服都打湿了。
山神便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生死之事，顺天应命。她乐善好施，会有个好结果的。”
将晓点点头，“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奶奶而已。”
从前奶奶在时，她总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奶奶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现在却真切的发觉世间没了容身之所，举目无亲，便有些惶惶。
好在还有山神，她想。
奶奶的葬礼她远远瞧了一眼，等众人散去，才在那个小坟茔前放了一枝花。
“奶奶，我好好的。”
山神便站在她身后，含笑注视。
回来后将晓的心情还有些低落，山神领着她去找白鹿。
将晓便和白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听他讲山中曾经发生过的趣事，听到某一处时，忽然开口问道：“白鹿啊白鹿，你能口吐人言，应该也能修炼成人形吧？”
白鹿这次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沉默许久反问她：“您觉得可以吗？”
将晓立刻说：“当然可以。”
从这之后，将晓至少三天没有看到白鹿，问山神的时候，山神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然后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他无事。”
第三天时，将晓坐在泉水边打理自己的头发。她看着泉水中的自己，没了太阳亲吻过的痕迹和手上的粗糙，她竟然也并不是很丑。
世人大都爱美，将晓这个小姑娘也不能免俗，因此看着自己变得好看许多，也是真的开心。
山神便坐在旁边看她，忽然问道：“可想出去游玩？”
将晓转头看他，“不是说不能出去？”
“现在可以了。”
将晓：？？？
是发生了什么吗？
但如果真的能出去，那当然是好的。她这辈子都局限在这个村子和它周边，如果真的可以，她也想看一看外面是什么样呢。
“真的可以吗？”将晓又问了一遍。
“当然。”
“那山里的事怎么办？”
山神要负责的事情其实不多，他大多时候都在泉眼旁边晒太阳，或者含笑注视山间的某个小生命。但将晓仍然觉得他对山来说一定是很重要，才不能轻易离开这里。
“有他。”山神仍然笑着，不急不躁，不疾不徐，指向对面某棵参天大树。
将晓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棵两人怀抱粗的树木后面走出一个长着鹿角的少年，容色殊绝，恍若三千春水化作他的眉眼，落在他唇角。
深山中从没来过这样的少年，将晓不知道他是谁，但看着那熟悉的白色鹿角，还是猜到了一点。
“他是……白鹿？”将晓看向山神，待对方颔首，她兴高采烈地跳起来跑到白鹿身边，“白鹿？你修炼成人形了！”
大约是和山神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白鹿也挂着疏离而得体的微笑，缓缓道：“是的。还要多谢您。”
“谢我？”
山神款步行来，为她解惑。“天道眷顾人类，因此万物需得人类口封，方才化成人形，或得道成仙。”
将晓想到自己前几天和白鹿说得那些话，似懂非懂。她从没想过人类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看来以后说话的时候要谨慎一些才好。
她在想着，白鹿已经和山神交谈起来。
“吾欲外出游历，杭青山便交给汝。”
“好。”
白鹿没有阻止，他也知道自己阻拦不住。尽管这么多年这位山神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山中，可毕竟曾经是那样的存在。
他微微笑着，“交给我吧。”
山神点点头，自若地牵起将晓的手，朝山下走。他这说走就走的行事作风当真是让将晓有些大开眼界，还以为山神只喜欢晒太阳，原来他也着急去外面看看吗？
他们并没有着急离开杭青山，而是去到山脚下的山神庙。
将晓觉得奇怪，但没有开口问。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山神庙，每次祭祀山神之后，她都会来到这里，取贡品。祭祀山神用少牢，她就带回去和山神一起吃烤全羊。
现下不到祭拜山神的时候，没有人气烟火，庙宇便显得有些空旷荒凉。
山神没有在意凡人为他塑的像是否好看，也不在意案上贡品似乎被来此的流浪者分而食之。他绕开神像，在后面的一处墙角停下来。
几根稚嫩的藤蔓飞速长大，将墙角的砖缝撑开，露出下方埋藏的宝藏。
“咦？这是什么？”将晓凑过去看，“黄金？！”
藤蔓把黄金送出来，然后填补空缺，安安静静地仿佛没有生命。
“是黄金。”山神笑着回答。他有些头疼地回想着过往，终于在冗长的记忆中寻到痕迹，“三百多年前一伙窃贼留下的。”
他并没有意识自己将旁人东西据为己有的自觉，对于那些窃贼的结局也不甚关心。这些东西在这里，原本只是废品。
只是人类买卖东西似乎要用到这些石头，这才想到将它们挖出来。
既然是窃贼留下的，还是三百多年前的东西，将晓也放下心，就算用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些窃贼很聪明，留下的都是普通黄金，上面没有官印，也不怕被查出来源。
将晓检查过一遍之后，有些发愁，“但是，我们怎么拿走呢？”
“晓晓。”山神轻轻呼唤她。
随后就在将晓的注视下，在衣袖里掏出一块黄金。将晓眼睁睁看着地下的黄金消失一块，又出现在山神手上，不由得怔愣。
“好厉害！”
山神轻笑着，“山神庙中的东西，吾可以随意取用，不管相隔多远。”
将晓：“！”
她瞪大眼睛，想到自己搬运一只羊的艰辛，以及不时下山来山神庙吃贡品的举动，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们为什么要把它挖出来呢？”
那她来回跑是因为什么呢？！
山神嘴角的笑意头一次有些挂不住，“吾以为，晓晓喜欢自己动手。”至于为什么要把黄金挖出来，当然是为了让将晓看到。
他眨眨眼，声音听得出低落，“吾……可是做错了？”
他这是在装怪卖巧！将晓告诉自己。每次把她抓的鱼放走时，他都是这个表情！
但是能怎么办呢。将晓叹气。山神一直待在山里，虽然年龄很大，心性却仍然幼稚。
“没有。”将晓握住他的手，“但是黄金不能用来买东西，我们要去钱庄兑换些银票和碎银。苏州城里就有钱庄，我们走吧？”
山神反握住她的手，“好。”
已经做好打算，就不再迟疑。将晓把黄金掩埋起来，确认不会有人发现后，便和山神一道出发。
她从来没走过杭青山西边的这条路，通常去镇甸卖草药都是走东边的路，西边只有猎户才会来。因为这里通向苏州城，猎户的野味会卖给城里的官老爷。
这里近水，将晓还看到了打渔的人。
“是二狗！”将晓指着船上年轻力壮的男人说，“小时候，他还是个瘦瘦的麻杆儿，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十年时间对于山里的她来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长不短，牛蹄抬起又缓慢地落下，不急不躁。
她的时间永远停止在了十六岁那一年，此后长生不老，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可对于山外的人来说，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老人去世，孩童长大成人，婚丧嫁娶，都在这十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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