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祝家的秘密

何建国生了病之后，往家里来得最勤快的就是祝芳白的姐姐祝芳洁。

        祝芳白原是隔壁燕山村嫁到岱山生产大队的，家中还有个老母亲和姐姐祝芳洁。祝芳洁接受父母的婚配，嫁给了同村的人，婚后有一个女儿叫祝昔予，丈夫死得早，母女两个人相依为命。

        何冬炎不太喜欢这个祝家姨妈，因为小时候她来家里串门，总是毫不顾忌地提起他出生时哭得响彻山村的事迹，一遍一遍的。

        “我看你啊，不叫何冬炎，叫河东狮吼差不多。”祝芳白每每这样调侃，何冬炎都会急得眼泪打转。

        可他不敢哭，因为他要是一哭，祝芳白又会笑着说：“啧啧啧，你看吧，就是爱哭包。”

        他是男孩子，怎么能被说成是“爱哭包”呢？这不是赤裸裸的人格侮辱吗？

        后来有一阵儿，何冬炎稍稍大了一些，课堂上听着语文老师对城市的描述，焕然大悟，自己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是嗅着大城市的气息，一落地就成了贫穷落后的小山村。

        好好的“四菜一汤”“有滋有味”变成“布衣淡饭”“家贫如洗”，搁谁谁不哭上一哭呢？

        他小时候就如此高瞻远瞩，看出两者的不同了。

        何冬炎对村子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七八岁的时候最喜欢屁颠屁颠跟在何夏热屁股后边拔猪草，一边看着手掌被鲜草染得油绿，一边听何夏热把山外的世界描绘得五彩缤纷。

        那个时候，他会暗暗地对着村口的老槐树许愿，希望能够快点上初中，那时就能沿着远处的那条山路，到小镇上仔细看看。

        8岁时候的梦想，在何冬炎13岁的时候实现了。他也从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孩子，成为一个青涩少年。

        靠着勤奋的学习，何冬炎如愿以偿地考上初中，每天无数遍地在学校和家乡之间的山路往返，在天黑透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冲刺，跑过山上的坟墓。

        那所学校离镇上有点距离，仍旧是个摆在荒郊野外的房子。何冬炎一放学就得赶山路，否则天黑了还到不了家，所以他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再去镇上晃晃。

        可他万万想不到，30年后会有一大批久居城市的人向着这个不知名的穷乡僻壤之地奔赴而来，新奇地记录着那些他见过千百次的田和地，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

        还有一个他不喜欢祝家姨妈的原因，是源于一个他在不经意间听到的秘密。

        有一次，何冬炎放学回来，远远地看见村里两个老人摇着蒲扃，正坐着聊天。

        “那个孩子啊，原本就是何建国家的，被那姨妈硬生生赖去的。”

        何冬炎心底咯噔一下，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可别瞎说。”

        “哪门子瞎说，给祝芳白接生的接生婆，有一次在我们家里亲口说的。那个姨妈不能生育，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多年都没有再要一个孩子？”

        老人家眼力本来就不好，聊得又很投入，根本没发现何家的孩子在边上已经听得翻肠搅肚。

        “祝芳白舍得？那何建国愿意？”

        “一个女娃子而已，哪有舍得不舍得的，老母亲发话了，祝芳白再不乐意也只能把孩子送出去……”

        老人的话题在叹息声中转走，而何冬炎的心事却在话题里转着。

        姨妈家就一个女儿，叫祝昔予，还和他同班的，前两天被夏热哥撕了作业本，两人还为此打了一架来着。

        按照他们的对话，那么这个祝昔予……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姐姐？！

        这之后的几日，何冬炎总是格外关注自己这个失散在外的姐姐祝昔予，总是忍不住盯着祝昔予的五官看，这越看就越觉得和自己相像。

        果真是双胞胎呢，果真是被姨妈家偷走的。

        据说这姨妈一开始想偷走的还是自己。

        何冬炎不禁打了个寒战。

        自此之后，何冬炎对这个祝家姨妈格外提防着，祝芳白对他越是热情，他便越是冷冷地横她一眼，表示出自己的厌恶感。尤其是每每看见她拉着母亲走进小屋关上门的时候，就揣测祝芳白又在起什么坏心思，教唆自己母亲。

        因为这一点，何冬炎对母亲也是颇有微词的。他想不通，什么样的母亲，能把自己的孩子当做物品送给别人？

        那么祝昔予知道这件事情吗？何冬炎想了想，回忆起祝昔予对自己的态度，不温不火的，应该是不知道的。

        一连几日，何冬炎怀揣着这个秘密，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权衡之下还是选择试探试探大姐。

        “姐，你说要是我有个姐姐……”

        “要是？什么要是？我……不就是你姐姐吗？”

        “我说假如，除了你之外，我还有个姐姐，你还有个妹妹，但是给了别人家的，成了别人家的女儿。”

        “咱妈说了，生女孩都是为别人家生的，都是要给别人家的。”

        何冬炎没再往下聊，他总觉得大姐和自己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一次，何冬炎又将何夏热拉到田埂，语重心长地叮嘱：“哥，你以后不要再和女孩子打架了，尤其是不要欺负祝昔予。”他终究是不敢将这事儿告诉何夏热，何夏热那张嘴和破喇叭似得，根本保守不住秘密。

        何冬炎本想问问父亲的，可又遇上父亲生了病，他不敢再刺激他。最后只能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扛着这个秘密过了好些时日，直到考高中的学业压力渐渐地冲淡这个秘密。

        可是何冬炎不想再上学了。

        镇上只有一所高中，虽然说学费只要不到十块钱，主要的就是课本费，没有杂费。但学校离村子近五十里路，这就意味着何冬炎要一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他不仅不能帮家里分担些什么，还得向祝芳白开口要学费。父亲的病情又是一天还比一天严重下去……

        村里同龄的孩子，大多是上了个小学就没上，还有少部分考上初中的，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也算扫了盲了，之后就心安理得窝在家里帮忙砍柴、拔草、放牛。因为农活多，一个孩子上学就等于家里损失一个人工。何春雨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何夏热则是被父亲逼着上完了初中，可他也不是读书的料，门门功课都是倒数第一，差点没把何建国气个半死。因此，何家的希望就寄托在老三何冬炎身上，何建国一心希望着他考取功名，即使病得迷迷糊糊，也要询问何冬炎的功课，何冬炎顶着压力不敢有一丝一毫怠慢。

        可到了眼下，求学这条路真的有未来吗？能治好父亲的病吗？

        父亲需要的是钱，源源不断的续命钱。

        等他读完书，再工作，就算他熬得住，父亲熬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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