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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年


应阳冬除夕

        一片红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已至除夕,大小店铺也盘点完毕,放他们回家过年了。

        除夕这日,从早间到晚间灶台上就未歇过,除了晨起,宜室用了馎饦(汤饼),到眼下还未进食,早已饥肠辘辘,闻着灶间的香味,更是腹内咕咕地响。茶茶还偷偷给她塞了好几块糕点。

        等到晚上,前厅摆上了几张高足食案,今日无论男女,主仆一溜都上席,等宜修说完祝酒词,大家都开始蒙头吃喝了。宜室就坐在宜修下首,宜修杯中是葡萄酒,宜室杯中的是牛乳。

        顾管家也带头敬酒,如此轮一番,宜室才觉得府内人员众多,从灶间到侍卫,这有半百,前提是她还只有一个丫鬟。

        等用完膳,茶茶非拉着她去看“驱傩”。

        大街上一队人,带着各色面具,前面是傩公傩母,后面是护僮侲子,最后是鬼怪,边走边唱:“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嚇嚇。偎墙下,傍篱棚。头鬅鬙,眼隔搦。骑野狐,绕巷陌。捉却他,项底揢。塞却口,面上掴。磨里磨,硙里侧。镬汤烂,煎豆醋。放火烧,以枪攫。刀子割,脔肉擗。因今驱傩除魍魉,纳庆先祥无灾厄!”

        这吹拉弹唱的都有,还有一群半大小子跟在后面。好不热闹。茶茶带着宜室站在府门口看热闹,这盛世太平,百姓安居,年过得也舒畅。其实这般情景宜室不常见,她不是在边疆,就是在府内看看兵书练练武,还有学规矩。在边疆虽苦,但自在,在京都的回忆中只是难堪。

        顾管家已在园中点大火堆了,还吩咐着要看好,不然烧着别的就不好了。今夜大家伙要一起守岁。

        等热闹过去,宜室有些犯困,这孩子的身子还不是很好,半个身子都倚在茶茶身上。直到远处传来爆竹声,才惊醒她。

        院内奴仆拖着一大堆竹子往火里扔,噼里啪啦地作响,金红色的小火花显得特别的喜庆。

        外面的钟鼓齐鸣,顾管家又带着大家一起给宜修宜室磕头,“祝郎君娘子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再各自散去。

        吴郡除夕

        “老夫人,该歇下了。”

        顾老夫人就着她的手起身,“都安排好了?”

        “是,三夫人都安排好了。”

        “她倒是个省心的。”顾老夫人又往右方看去,“子泽和呦呦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老夫人,这八娘子身子刚好也不宜奔波,等明年过年呀肯定能陪在您身边了。”秦嬷嬷笑道。

        “呦呦有子泽陪着,我也不担心。只是绵绵”

        “老夫人您不是一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么?大娘子她自有造化。”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呀。”她念叨完也不继续了,“歇着吧!”

        “夫人,子泽从应阳送来的东西都送出去了么?”

        “这些还用得着你担心呀,早在前日我就一户一户送过去了。”

        “冷不丁的少了两个孩子在跟前还真不习惯。”

        “你呀,就是太宠着孩子,再说呦呦她身子不好,经不起奔波。”顾三夫人说到这,眼都微红,“呦呦如今好了,我都要一日三炷香的谢菩萨了。”

        见夫人这般,顾今清连连说道,“不念了不念了,夫人,咱早点安歇,这说不定还能给呦呦添上个弟妹,这样就不冷清了不是么?”

        “你还真不害臊!”

        “自家夫妻有啥害臊!”

        京都除夕

        在回宫的路上,月光隐在云后,若不是昏暗的宫灯,怕是回去的路都不见了,又下过一场雪,九曲回廊的地十分湿滑,阿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昭仪。

        “娘子,小心。”

        仙居殿离太极殿有些远,还要绕过太液池。等到了宫门口,奶娘早就站在那里等待,塞了一个新的手炉,簇拥着回了殿内,暖烘烘的炉火才把她整个人活过来。

        “娘子,今日可曾见到仙仙?”

        锦柔摇摇头,“今日当值的宫女我都细细看过了,都没有仙仙。”

        “娘子,后宫这么大,总会遇见的。”奶娘柔声劝到,“都过子时了,娘子还是早点安歇吧,明日还得早起。”

        应阳永裕四年元日

        一大清早大雪就纷纷扬扬的,宜室起床时,地上已铺满薄薄的一层。

        “娘子,您醒啦?”顾管家一脸笑意在给宜室作揖,“祝娘子福寿安康。”

        “多谢您。”宜室从茶茶手里接过荷包放在顾管家手中,“也祝您老安康。”

        “谢娘子。”

        宜室一路走一路发,今日大家都高兴,主人已经发过一次喜钱,娘子又发了一次。

        宜室到了书房,“呦呦祝阿兄福泽绵长。”

        宜修笑笑道:“呦呦倒是越来越懂事了。”见宜室脸色未变,“这是京都里的稀奇玩意,你拿去玩吧。”

        他手中是一个银制圆球,通体镂空,宜室接过来细瞧,这才看出来,是香囊。她笑着道谢。这小玩意做得精巧,香味又是独特,“这香倒不呛鼻。”

        “说是从西域过来的,中原并不多见。”

        “阿兄可曾去过西域?”

        “未曾。”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娘子,今日是元日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宜室被茶茶指示,呸呸了几声,茶茶还在一边大声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看着茶茶的样子,宜室有些好笑,但心中又有些暖暖的。余光中见到宜修也是一副乐呵呵的神情,想起初来是宜修疏远的样子。自己何尝不是也改变了吗?还很快很平静的接受了这样的生活,还努力融入,她似乎成为了另一个人,过着自己曾经梦想过着的生活,父母兄弟姊妹都在一起,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马革裹尸还的环境中。

        “娘子?娘子?”

        宜室回过神来,“嗯?”宜室看着顾管家在亭中竖起高高的幡子,新的一年真的要开始了。

        门前的顾管家正带着人换桃符,茶茶也跟着热闹。昨夜的灰堆和竹屑要待到明日方可打扫,这般才不会扫走运气和福气。

        家中也就他兄妹两人,又无长辈,宜室又拿着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着。

        “娘子,肖家上门了!”

        “肖娘子也来了么?”

        茶茶摇摇头,“肖娘子不会来的。”肖娘子和离在家,虽在大业和离并不是难堪的事,但一般也不会出现在逢年或是婚事此类场合。

        “那来的是?”

        “是肖二爷。”

        宜室换了个姿势,这场合有阿兄应付即可,她一个黄毛丫头不必去应酬,她翻了一页,书中正讲着那赵子龙环抱刘禅冲出包围

        “娘子,要把去街上走动走动?”茶茶又问道。

        宜室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了茶茶的建议。

        元日街上都是喜庆的颜色,茶茶驾着车带着她越走越偏,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悲田坊。

        “这是?”

        “娘子这是安置乞儿的地方,那边是病坊。”她从车内拿出框子,里面装满了食物,“以往都会从应阳的茶铺中抽一部分银子来捐助,去年我们搬过来之后,顾墨会每月都来一次,今日原本郎君会过来的。”茶茶熟稔地与竿头打过招呼,将东西送了过去。

        “娘子就不必进去了,里面味道难闻。”竿头笑道。

        在军营中亦是如此,只有扎营在湖边时才能下湖清洗。平时营帐中混合着汗臭、脚臭,有时还有血腥味。

        宜室笑道:“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开口。”

        里面伸出一颗小脑袋,再露出半边身子。身上的衣裳是大人的衣裳改短的,至少没有补丁,只是有些短,露出了手臂和脚脖子。

        见宜室探究的眼神,竿头说道:“这个孩子的娘年前没熬过去,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他们也怜惜他,先供他吃饱。”

        怪不得脸色还好,没有他人的蜡黄。

        “我能带他回去吗?”

        竿头一愣,这富人家的娘子都是这么善良吗?还是只是一时心慈?他又说:“这孩子不懂礼,怕冲撞了贵人。”

        “没事,慢慢教就好了。”宜室走上前去,“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小孩子眨巴着眼睛,“跟你回去能吃饱吗?能穿暖和吗?”

        宜室点点头,“能。”

        “那我跟你回去。”他想了想,“我想拿个东西。”他转头跑进去,一会就拿着一个干净的布老虎出来。他跑得很急,怕是他们只是说说。

        宜室眼睛有些酸,她拉过他的手,跟竿头辞了出门。

        暮冬就是阿爷从乞儿群里捡来的孩子,那时的暮冬病得快死了,阿爷请了许多大夫才救活了这个孩子,从五岁暮冬就一直跟着她,她也记不清暮冬救了她多少次了。

        宜修见宜室带了个乞儿回来也未多说,只吩咐下去给那个孩子烧水沐浴。

        “阿兄。那个孩子让我想起了一些过往,我就做主将他带回来了。”

        “无事,只是凡事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是好好要注意些,若是好的你留下来便是,若是”

        “我知。”

        元日需饮屠苏酒、椒柏酒。等那酒端上来宜室已开始皱眉头,她自小便喝不惯这酒。但她还是闭着眼一口饮尽,又拿蔗浆漱漱口。茶茶将五辛盘端上,宜修意思的夹了一筷,宜室也动手跟着夹了一小丝。再来就是胶牙饧。

        团年饭依旧是大家坐着一起吃,新来的那个孩子就坐在茶茶下首,汤中牢丸上来后,茶茶给他夹多少就吃多少,也不怕生。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吃着,吃的不紧不慢,不像是乞儿的模样。宜室有些讶异,想暮冬也是,小心翼翼地,怕被人不喜,她鼻子酸酸的,努力眨眼不让眼泪落下来。

        孩子身上的衣裳是顾墨的,衣角裤脚折了几层,今日不能做针黹,等明日绣娘会赶工出来。

        饭后宜室问道:“你可曾有名?”

        “我娘喊我穗穗。稻穗的穗。我是正月出生。”

        “那我就喊你穗穗的吧。茶茶,你把穗穗安置在我院内吧。”

        “娘子,”茶茶顿了顿,说了声“是”,便带着穗穗去了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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