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易薇消化着这句话的甜，背对着周奈。
不是不想听他话，而是他的眼睛太过炙热，她无须回头，也一样可以接收到温度。
他的下一句到来，又是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周奈：学生还不好意思看老师么。
什么啊，他当她是学生吗？
vv：你不是老师。
周奈：代课，教你，就是你的老师了。
vv：强词夺理
周奈发过来一个得意的表情，宣告本轮辩论，他毫无悬念胜利。
易薇敲字准备反击，一个电话进入。
正在敲击屏幕的手指，直接就按到了接听。
很快，她听到了易回的声音，尽管她并不想。
“怎么还不给我转钱？”易回的声音很大，虽然不是外放，但仍清晰。
易薇太阳穴突突突狂跳，手指快速移去手机侧边栏，狂按音量-，同时，她起身，踢开凳子，快步走出教室。
凳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不少同学都侧目而视，但易薇顾不得那么多。
她来到走廊，小声对电话那头说：“哥。”
“你要我说几次？这个月国庆节都过了，还不转钱给我？”易回声音嚣张，穿透力也强，震得易薇胸口直颤。
“哥，我国庆节兼/职的钱都给爸爸了。爸爸透析需要钱。我实习了再给你好不好？”易薇手指无意识地戳着墙壁。
墙灰簌簌掉落，易薇瞧着墙灰朝自己鞋子落，想移开脚，飞扬的尘已经撒满鞋头。
“易宗明也有今天。从你进我们家开始，他就没给我买过东西。整天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天天拿我跟你比。我以为他多能耐呢，老了老了，还不是糟老头子一个。”易薇的话反倒刺激易回想起陈年往事，讥讽不断。
易薇沉默地听着，什么也说不出。
易回找她要钱有多久了？
记不清了。大一？
对，就是大一。
爸妈离婚之后一年，易回参加高考。
成绩没有任何悬念，专科都无望，易回开始打工。这本来是大家预料中的事，但在易薇考上岭州大学之后，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易回的失学打工，在妈妈和易回嘴里，变成“都是因为易薇，易回才会考不上大学，才会去打工。”
在易薇刚上大学的第一年，她第一次接到了妈妈主动打过来的电话。
“是你！夺走了回回读大学的希望，要不是你在我们家，我会和你爸爸离婚吗？要不是离婚影响了回回，他会考不上大学吗？要不是考不上大学，他会去打工吗？”
能怎么办呢？
17岁的易薇能怎么办呢？
她也真的认为她对易家有伤害，她不愿再去磋磨父亲，只能压榨自己。
伤害无法衡量，但赔偿可以是个数字。
易薇承诺，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会拿出一部分给易回。
刚开始还相安无事，她分出一半的生活费给易回，但易回谈恋爱之后，花费巨大，易薇的生活费已经担负不起，只能出去兼/职。
上一次住院就是因为太辛苦，而那次住院造成财政紧缩，她最近实在没有闲钱。
易薇陷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周奈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垂头接着电话，手臂轻微晃动，像在戳着墙壁，墙灰落了一地她都没有察觉。
她站的地方太阳照不到，她在阴影里，但她的白衣却泛着光，像从黑暗里长出来的光。
周奈就这么看着。
“这个月底，打点钱过来。你嫂子想买个包，我那点工资怎么够，听到没有！”易回声音凌厉。
“好，我知道了，哥。”
挂断电话，易薇叹气，周末还是得找点事做，上周泡了两天图书馆，太奢侈。
易薇转身，未料到周奈就站在身后，不远不近。
他都听到了？
蹦出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把易薇钉在原地，她紧张地看着他的眼，期望可以看出点什么。
徒劳。
他双手插兜，侧对着她，正看着栏杆外的天，半明半暗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易薇放弃猜测，决定回教室收拾包包，时间也差不多该吃晚饭了，还要去给黎晶晶买饭。
经过周奈身后时，她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你哥？”
易薇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听到了，他全都听到了。
逃避可耻，但有用。
在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之前，易薇如惊弓之鸟，逃回室内，囫囵收拾了书上的笔记本、笔，往帆布包里一扔，提起包就跑。
一路上，风割着她的眼泪，她没命地跑，跑。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她太想像他那样了，家世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身轻如燕。
她拼命追求不亏欠，不愧疚，也拼命追求在他面前可以有个不算难堪的形象。
可现实总是当头棒喝。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周奈，你知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没有选择权。
易薇提着螺蛳粉，单手拧开寝室的门锁，推门。
贺烟已经回来了，正和黎晶晶说着什么。
黎晶晶看了一眼拎着螺蛳粉的易薇，和贺烟对了一下眼神，随即凉凉地说了句：“这么晚才回来，啧，真是，放在我桌上吧。”
易薇照做，手上沾了油，她去洗手池洗手。
“多高贵的人啊，提了螺蛳粉，觉得脏，都是要洗手的。”贺烟掐着嗓子，喊了一句。
阴阳怪气。
易薇抹了一点香皂，使劲搓手。
“我才知道，原来在某些人嘴里，那个故事的版本啊，歪上天了。有些人，就是很会装。”还是贺烟，声音更尖利了。
我实话实说。
易薇扭开水龙头，冲手上的泡沫。水龙头上沾到了泡泡，她以手作瓢，舀水冲掉。
“我朋友今天下午还看到清纯达人在图书馆和周神坐一块呢。装什么啊装。”贺烟，为什么贺烟总是针对她？
易薇关掉水龙头，低头盯着水池里的水。
它们旋转着，旋进深不见底的孔，汇成污流，成为肮脏的汪洋，就像贺烟嘴里发烂发臭的烂言论。
贺烟见易薇没有反应，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易薇肩膀上，阴恻恻地说：“有些人，她就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
易薇想跳起来和她打一架！
她找不到理由。
贺烟没有指名道姓，没有胡编乱造，她确实今天和周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
易薇甩甩手，去摸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飞溅起来的水珠淋到贺烟的衣服上。
贺烟脸色大变，上去就推易薇的肩膀：“你怎么甩的！你没长眼睛吗！”
易薇被她险些推到，单手撑住后面的水池才站稳。
同时，她也看清了消息。
周奈：如果你想做什么事情，你又找不到理由，你就强行给自己找一个。
她想问如何强行，他早已洞悉她的心思。
周奈：就像今天下午，那个位置上的名字，不是你写的。
周奈：是我写的。
周奈：这就是我强行找的理由。
手机屏幕熄灭了。
易薇紧握手机，抬头直视贺烟，周奈的话像发号施令的将军，将她全身压抑着愤怒的血液全部唤醒。
她说出了四年来第一句重话：“你没长眼睛吗？！没看到我在甩手吗！你站在这里当然会被甩到身上，你活该啊你！”
话出口的瞬间，易薇觉察到，脸开始急速发热，手指微微发抖，她还不习惯反抗，但没关系，第一次总是生疏的。
贺烟愣住了，此时的易薇和平时很不一样。她的脸很红，不是平日里害羞腼腆的红，是愤怒，是憎恨，是觉醒。
她想反驳，却被走过来的黎晶晶拉住了：“哎呀，螺蛳粉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帮我吃点。”
贺烟被黎晶晶拉去分担螺蛳粉，不甘心地狠狠剜了易薇一眼。
一回生二回熟，易薇毫不犹豫地瞪了回去，贺烟被她这一眼吓到，悻悻回头。
这一晚，426宿舍，三个人都没有睡着。
贺烟在奇怪易薇的反抗，也为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感到震撼，那双猩红的眼，是十足的震慑。
黎晶晶辗转反侧，螺蛳粉分了贺烟一半，她没吃饱。平时饿了，都是叫易薇给她买夜宵，但今天的易薇，她不太敢惹，宅惯了也不想出门，只能饿着。
更难过的是，本来今晚定好了和网恋小哥哥视频，但寝室氛围太诡异，她只好放弃。
更更难过的是，贺烟说易薇勾引周奈，易薇说周奈和她清清白白，两个版本都挺真，这个瓜，到底吃哪一个。
而易薇躺在黑暗里，第一次，主动给周奈发去了信息。
vv：谢谢。
很简单，很质朴，但也很真诚。
周奈的回复一如既往的快。
周奈：不用。
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易薇的脸。
这句话太官方客气，她想要更多。
她拉过被子将全身蒙住，深呼吸一口，再发了一条消息。
vv：为什么要写我的名字在桌上。
周奈：强行找理由。
vv：为什么强行找理由。
易薇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他的潜台词，但今晚，她不想要潜台词，她想要明台词。
想做什么就做，不是吗？
周奈：因为我有过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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