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6）
听到“御三家”时，灰头土脸的和服男子明显愣了一下，“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太宰治懒得废话，脸上透着不耐：“回答我的问题。”
旁边的巨婴不哭了，它抬了抬胳膊，像是在伸懒腰，畸形的双腿剐蹭过地面，工厂随之摇晃，被砸出大洞的天花板再度落下肮脏的灰土。
“快决定哦。”
太宰治没回头，而是抬起一侧鞋尖缓慢地掂了掂地，“不然这只咒灵就要站起来了呢。”
那人的面部扭曲了起来，包裹着眼球的眼皮一抽一抽地外翻着不怎么健康的淡肉色。他死死地盯着太宰治，分明哽着口怒气愈发未发，却不得不隐忍。
“加——”
“不要说谎。”太宰治厉声打断。
倘若再早几年，他大概会为此刻这滑稽至极的场景真情实感地奉上几声大笑，兴致上来了说不定还会顽劣地配合一小会对方演出。
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很糟糕，糟糕透顶了。
从被迫参与这个游戏开始，他就已经迫切地想要做出点什么了，现下他完全没有闲情逸致陪对方玩耍。
“回答问题。”他不胜其烦地冷脸催促。
巨婴又动了一下，这回真的快要站起来了。宽肥的、泛着血泡的手掌在空中胡乱地挥动，不远处传来了尖锐的指甲破开空气的声响。
太宰治侧过头瞄了几眼那头怪物，不住地摇头唏嘘：“倘若不小心碰上那东西，想必以人类脆弱的身体——会直接被截断成两半吧。”
和服男人看向那近在咫尺的怪物，惊恐的牙齿都在打颤：“禅院！”
“我是禅院家的！！”他惊惶地嘶吼。
嗯，这回没说谎。
太宰治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表示自己听见了，理所应当一般点了下头。他还是挺立在原地，双手揣在口袋里，丝毫没有要扶对方起来的趋势。
和服男子抖了抖嘴唇，脸色顿时煞白：“你……”
巨婴扑腾着身体，像是蹒跚学步一样笨拙地站立起来。
它转动起脖子，发出了僵硬的“咔吱咔吱”声。最后，那双无限外凸的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慢慢地定格在男人的身上。
和服男人发出了无意识的惊呼，恐惧使他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狰狞在一起，那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踏进工厂时带着的傲气，也在此刻被打散的一干二净。
“救我！！”他朝着对面大叫。
他看见那个青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空旷的、黑洞洞的，眼睛的中心像是有团得以吞噬生息的旋涡，世间万物无一幸免，谁都没能有幸存留其中。
那双眼里深处的深处，他努力眺望——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片死寂。
和服男子倏然惊惶。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时流露出丑恶的嘴脸，“救救我——求你，快来救我啊！！！”
而那黑衣青年无动于衷。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我明明已经透露情报了！！’和服青年的瞳孔在震荡。
‘——对了，对了对了，情报！！’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男人猛然抬起头。
他还是在发抖，像只被冷水浇头的鹌鹑，嘴却即将摩擦出火星般，翻动的极快：“御、御三家近期与做贩卖人口生意的有合作，要搜罗合适的孩子！”
和服青年注意到那黑发男人像是被取悦一般，终于弯起了唇角。
而他也不自觉地，随之流露出笑容。
很难说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会笑。归根结底，这可能就是审时度势后，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当前局势上的绝对弱小，于是不得不向天平的另一方谄媚讨好。
“合适的孩子。”太宰治不徐不疾的，用形状秀丽的唇瓣重复。
现在他反倒一点都不心急了，只是慢吞吞地问：“可是抓那些孩子，是要做什么呢？”
“……”男人那一瞬间像是被冰冻了般，身体都要僵滞住了，刚弯了一小会的唇线一抽一抽地降了下去。几秒过后，他流露出了要哭出来似的表情。
巨婴已经直立起了身子，高大的身影黑漆漆地压下，和服青年所处的位置则完全被那骇人阴影所笼罩。
“我不知道！”和服青年悚然大叫。
他眼睛瞪大的出奇，泪水不知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唾沫伴着他反复张合的嘴唇飞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的眼里倒映着那只被巨婴高高抬起的手。鲜红的手掌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大，从远处渐渐逼近——
“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我啊……”
巨大的手指捏住了男人小巧无比的头颅。
那一瞬间，他像被摁动了某处开关一样，挣扎的举措做不出了，祈求的言语也说不出了，只是以那蔓延着血丝的眼睛，呆滞地盯着面前的黑发青年。
而对方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浅笑，就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与此人无关。
恍惚之间，男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行字：
‘世间若真有披着人皮的恶鬼，想必就是这般模样了。’
勘破了他人的本质，蛊惑人心似的余留出一丝丝光亮，让人为之流露丑恶嘴脸，纵使头破血流也要朝那光明奔走。
然后，当人们即将触碰到那可怜兮兮的一小点儿希望时，再微笑着，毫不留情地将其摧毁——
这同恶鬼……有什么差别呢？
“咔。”颅骨碎裂的声音。
男人死了。
巨大的婴儿咒灵从残墟中抽出那具躯体，摇晃着伸出尖锐的长舌，像正在进食的蟾蜍般，将之卷入口中。
太宰治在“咔吱咔吱”的咀嚼声中慢悠悠地退后几步，扭头看向了还在不远处的沢田纲吉。
对方抬头盯着那庞然大物，脸色苍白的不像话，手要扶着旁边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稳。
嗯？难道说……
“沢田君——”他扬起了一阵犹如演讲般抑扬顿挫的声音，“难道说，你害怕这些东西吗？”
小小一只的少年像只遭到惊吓的兔子，听到他的声音后，浑身触电似的抖了抖，又摇头连连否认：“不，我没有。”
太宰治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说谎。”
他脸上熟稔地蒙上一层笑，眼底却未及分毫笑意。他朝前迈进几步，用着黏糊糊的语调扯着嗓子呼唤：“沢田君——”
“你说怎么办才好呢？”他状若困惑地扭过头，看着那渐渐朝他们走来的庞然大物，“这东西实在太大了，再这样下去，整个工厂都要被毁掉了。”
“现在跑倒是来得及，但是那些还在地下的孩子，可就不好说了呢……”
“救他们。”沢田纲吉说。
他的脸还是泛着白，呼吸有些不稳，但眼神透着坚定，看起来格外明亮：“要救他们。”
沢田纲吉将目光转移向巨大的咒灵，末了又闭上眼，握紧双拳，“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们？”
“有是有的。”太宰治眯起眼睛，不急不忙地拖长语调：“但于我来说，这可是张底牌呢。”
他像是谆谆诱导般，目视那小少年，故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怎么办呢，沢田君？”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沢田纲吉蹙起眉，诚恳道：“拜托了。”
“诶呀，虽然话是这么说。”太宰治弯起眉眼，“不过我这人不大相信口头上的承诺，沢田君也是首领，这一点想必是能感同身受吧？”
“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我们立个束缚。”太宰治打了个响指。
沢田纲吉沉默了半晌，眉宇之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他看了看自己稚嫩的手掌，又看了看那头偌大的婴孩，末了，他缓慢地点了下头。
太宰治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
‘从来没人规定底牌只能有一张，不是吗？’他于心中暗忖。
……
——太宰治失踪了。
港口黑手党现任最高干部中原中也敲了半天办公室门无果后，直接踹开了大门，他冲进去发现四下无人之后，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宰治也不是没突然玩过失踪。早几年这家伙还是干部的时候，三天两头地就会突然消失。就算不刻意打听，过几天也能发现他被渔网从某条河里打捞上来。
丢就丢了，反正也死不了。
中原中也扯下帽檐暗骂一句退出办公室，就在刚要离开时，他又顿住了脚步。
‘但是，这未免太奇怪了。’他想。
今早是他亲自护送首领走进办公室的，那家伙已经有段时间没搞过幺蛾子了，再怎么说也不该突如其来地发疯。
他看向守在办公室门口的护卫，问：“首领今天从办公室走出来过吗？”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面面相觑，又接连朝他摇起头：“没有。”
中原中也拧起眉头，他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一阵铺天盖地的黑暗突然朝他袭来。他抬手扶住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前踉跄。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莫名其妙的昏倒过去时，耳畔响起了熟悉到令他恨不得直接一拳挥过去的声音：
“出来吧——皮卡丘！”
黑暗散去，密密麻麻将他携裹的不适也一并散去。
只是，眼前的场景却完全变了个样。上一秒还是光线昏暗的长廊，现在却转变为肮脏陈旧的工厂。
中原中也转过身，看见了一个外观像是婴儿的庞然大物，又看见了某个离奇失踪的家伙在笑盈盈地朝他挥手。
“呀，皮卡丘君，你来了。”混蛋太宰一脸欠揍。
“哈——？”中原中也挑着眉高呼了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失踪好久了，办公室里摆着那么多文件你到底是想留给——”
中原中也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太宰治微笑了一下，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庞然大物，娴熟而自然地下达指令——
“中也，干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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