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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宝钏


陪着未免太过盛情。

        乔英哪里好意思,低声道:“大人尽管做自己的事去就是,我也不是快要死了……”

        “姑娘慎言。”她话未说完,梁野严声制止,而后撩开衣摆在凳子上坐下,道:“左右闲得无事,就在这儿小坐片刻,姑娘睡你的,我看会儿书。”

        乔英只好默允。

        她躺下,双手执着芙蓉被,听梁野招来了人,让人把他的书拿过来。

        然后梁野就这样倚着床桅,以分外优雅闲散的姿势观起书来。

        乔英不是很能睡得着,耳边不时的翻页声划过,清浅而有节奏,屋内檀香有些浓了,比梁野身上的冷香还要醒脑,她闭着眼悄悄数梁野下一页翻过去是几秒,耳边梁野忽然道:

        “姑娘可是睡不着?”

        “嗯。”

        乔英睁开了眼,由平躺改为了侧卧。

        梁野笑:“那我给姑娘讲个故事?”

        乔英又“嗯”了一声,又低又细小。

        梁野就连着翻了许多页,像是要找个好讲的故事,乔英美眸中含着一丝诧异,道:“大人看的不是辅佐治国谋略兵法的书?”

        梁野闻之一笑:“姑娘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一个书呆子。”终于翻到了想要的故事,他一振,身体肃正了起来,“有了,与姑娘讲讲王宝钏与薛平贵吧。”

        哦?

        王宝钏与薛平贵,这倒是新奇。

        “从前有个丞相叫王允,生有三女,貌美如花,其中幺女王宝钏更是拥有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之容,她极负才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王孙贵胄皆为其裙下之臣,慕之成狂,然而王宝钏独独钟爱贫民薛平贵,一见倾心,思之不忘,丞相不愿让女儿下嫁,便放言若执意嫁给薛平贵为妻,就断绝父女关系……”

        善良忠贞王宝钏,为爱与父三击掌。

        吃糠咽菜住寒窑,良人远征两茫茫。

        绫罗换成粗布匹,柔荑生茧满疮痍。

        惟愿郎君早归来,喝走恶狗与恶邻。

        “为一男人付此一生,着实太傻。”乔英越听越不是滋味,秀眉紧蹙,意愤难平。

        梁野微笑颔首,继而又道:“薛平贵远征之时,身陷囹圄,流落西凉,得玳瓒公主青睐,被征为驸马,后做了西凉大王,他不想负宝钏之情,于是派人将宝钏接到身边,让她做了皇后。”

        彼时已过十八载,窑前枇杷也亭亭。

        乔英依然不喜:“皇后又如何,宝钏若是贪恋荣华富贵,当初便不会舍弃千金之尊,她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薛平贵到底还是负了她。”

        正如孟节,到底还是负了她。

        她与王宝钏,不过八年与十八年之差。

        不知宝钏见到玳瓒的那一刻,会是何等心情,此后漫漫长夜,会不会偷偷泪湿枕巾,会不会闻着丈夫与其他女子嬉笑作乐独坐天明。

        就听梁野道:“正是,所以宝钏仅做了十八天皇后,便香消玉殒。”

        乔英一阵怔忡,接着后知后觉,慢慢问:“大人是在警示我吗?”

        她疲倦毕现,眉眼都透着一股冷清。

        梁野将书卷合上,笑了笑:“不,随意讲个故事罢了。姑娘与宝钏不一样,宝钏若在知晓玳瓒公主的那刻,毅然离了薛平贵,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她没有姑娘勇敢坚韧,虽是惋惜但也只能如此,而姑娘韶华正盛,未来有无数可能,必是苦尽甘来。”

        是了,八年时光漫长,与十八年相比却太短。

        她比王宝钏幸运得多。

        乔英豁然开朗,由衷感激道:“谢大人开解,我不要紧的。”

        梁野浅浅一笑:“故事讲完了,姑娘睡吧。”

        乔英阖上了双眸。

        这次,她很快就睡着了,许是身体本就疲倦还撑着听梁野讲了那么久的故事,眼睛一合上,沉沉的困意便席卷而来。

        她醒来时,已是傍晚,窗外天色暗沉,屋内点了一豆灯火,眼前俊美的容颜有些朦胧,乔英揉了揉额头,问:“我睡多久了?”

        梁野莞尔:“不久,约莫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已是很久了。

        乔英方想问梁野用过饭没有,梁野恰恰开口:“姑娘饿了么,可要吃点东西?”

        乔英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梁野站起身,对外招呼了一声,没过一会儿,香枝领人搬着小桌进来,丫鬟端着丰富菜式鱼贯而入,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乔英的确是饿了,肚子偷偷响个不停,但一见白白的粥和绿油油的蔬菜摆满一桌,她又忍不住头痛起来。

        将军府里吃了那么久的素,好不容易解放了,竟又要回去了,一想到此,她的舌头就直犯酸水。

        “姑娘身体不佳,宜吃些清淡的。”梁野道。

        乔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

        素虽不想吃素,她的面上却无任何表露,装作一如往常的样子。

        怎么说都在人家的府上蹭吃蹭喝,哪里好意思挑食。

        就是……

        乔英舀了几勺白粥,又夹了几片青菜,许是梁野特意吩咐过了少放油盐,青菜跟白粥差不多一个味儿,她纠结着眉头狠狠犹豫了一阵,方才鼓起勇气道:

        “大人,上次那罐辣酱……好像还……”

        挺好吃的。

        梁野一见她的神色,几乎是瞬间领悟,搁下筷子笑道:“姑娘伤势未愈,大夫说要忌口,辣的是不能再吃了。”

        乔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八成是发高烧的时候把脑子烧糊涂了,竟然小声请求:“我就尝一口。”

        梁野一阵沉默。

        乔英便在这沉默中憋红了脸,越憋越红,越红越憋,最终窘迫到恨不得把方才犯傻的自己活活打死,她又急急忙忙补救,道:“啊,不吃也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

        梁野却转过头去,吩咐香枝把辣酱拿过来。

        香枝捂嘴偷笑,挥着手绢去了。

        片刻,红油辣椒醬上桌。

        乔英感觉世界都鲜活了,望着醬罐美眸发亮,好像那是什么绝世宝物,梁野好笑又无奈地道:“这红油辣椒醬出了名的辣,不利于伤口,所以——”他开了盖,执起筷子用筷尖蘸了一点,“就这么多。”

        “这么多就够了。”乔英欣然答应,“嗦一口,我能喝一碗粥。”

        梁野这才将筷尖伸过去。

        乔英含住筷尖,如她所说的嗦了一口,她容颜病白,舌头却粉粉的,舔东西的样子像贵妃宫中那只白猫,那只白猫时常会背着宫女四处乱溜,抑或是被贵妃故意放出来当作争宠的幌子,他撞见了好多次,给它喂过小鱼干。

        心口有些柔软,梁野道:“早知青城人皆爱吃辣,没想到姑娘已是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

        乔英没顾得上答话,趁着味儿还在舌尖没有泯去,端起粥咕噜噜喝了大半碗。

        她擦了擦嘴,直爽道:“你知道和尚有八戒吗?其中有两戒是戒酒戒荤,若是常年在山上一直不开荤还好,一旦开了荤他就再也当不成和尚了,因为管不住嘴,我现在跟和尚没什么差别。”

        八年甜甜甜淡,如今有辣有咸,还怎么割舍得下。

        梁野笑了笑,望着她碗里剩下的半碗粥,很是纵容地道:“不如……再来一些?”

        乔英在梁府养了三天,病况逐渐好转,她是习武之人,身子骨本来就好,恢复得也比常人快。

        九花膏涂了肩膀,伤口已经慢慢长成肉粉色了,乔英怕官兵找回这里,早做好了伤好就走的打算。

        离开前,她特意知会了梁野。

        梁野却说:“不用。”

        乔英目露疑惑。

        男人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子,道:“姑娘的时机来了。”

        国公府内。

        正堂高悬钦此匾额,象征满族荣耀,太师椅铺了雪白狐皮,所有茶具皆是昂贵精玉,黑色楠木桌旁,孟节带伤而坐,手边奉了一杯热茶,袅袅浮动着雾气。

        “孟将军,你也太鲁莽了,陛下旨意刚下到我府上,你就强攻了梁府,你怎不能多等一日?”

        上首夔国公面色发青,整个人焦躁不已,身边夫人顺气都顺不住。

        孟节自知行为有失,不敢推脱责任,任他埋怨,等他发泄够了,才说:“此事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都逃脱不了责任,当务之急是如何向陛下禀报,消了陛下怒气。”

        这还用得着他说?

        夔国公冷哼一声,“陛下视梁野如义子,还是比嫡皇子真公主还亲的那种,你不顾他的安危,烧了他的府邸,吓得他重病在卧,连动也动不得,要消火,等降职吧!”

        孟节的神情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他在边疆征战八年功名赫赫也才不过升了一级,只是烧了梁野的府邸,竟又要现回原形?

        刚这么想着,夔国公又凉凉补了一刀:“噢,怕是还要扣一个月的俸银,以及大败蛮夷的赏赐都要化作泡影。”

        “……”

        夔国公阴阳怪气,孟节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习武之人脾气本来就爆,听他这般落井下石,当即便起了身,道:“此事是我处理不当,认罚就是,但我亦会向陛下请罪,让陛下另寻贤人,为国公爷缉凶。”

        抱拳,笔直点头作揖:“告辞了。”

        夔国公伸出手:“这……”

        放眼朝廷,如今势头正猛唯一堪用的武将也不过一个孟节而已。

        孟节若是罢手,盛京怕是再无人能将凶手拿住,那他的儿子岂不是白死了?

        “孟将军,有话好说。”

        见孟节是真的要走,夔国公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门槛,夔国公刚拉了下孟节的袖子,这时,一道慌张得仿佛身后有狼在追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不好了!国公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孟节抬首,只见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爬到了他们跟前,灰色的帽子都歪了。

        夔国公本就在气头上,闻言更是不虞,气冲冲地道:“什么事不好大惊小怪,说,说不好打你板子。”

        小厮吓得一个哆嗦,跪倒在地,急急咽了下口水,才说:“有人敲了登闻鼓,向陛下状告国公爷纵子行凶,强抢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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