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张桥生（十五）下
赵三勇走后，我回头继续查看地图。
在靠近凌云枝的小红点旁，从昨晚开始出现了一个标注着熊平的小黑点。这个小黑点今天已经尾随了凌云枝一整天，刚刚回到216号房屋里。
我盯着小黑点看了一会儿，感到自己浑身处于紧绷状态。
冷静。张桥生。冷静。
我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转向位于216号房斜对面的一个小黑点。
世间的事情真是很奇妙——我之前似乎也说过这种话——总是会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种事发生。
盐道野舍的丁晓甜。第一次会议时明明住在梨花街266号，却在熊平出现后不久，搬到了小枝斜对面居住。
此外还有另一个人——我看向几条街之外——阿金也在这里。
他不仅在这里，还曾经跟小枝相遇，时间不长也不短，就像两个在同一站台上等公交车的人短暂地呆一会儿。
我隐约感到，小枝能走出“完美路线”这个疑点，要么跟丁晓甜有关，要么跟阿金有关。
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野营地里既不通手机，又没有人出入，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与里面通信的方法。
我只能暗暗祈祷，希望丁晓甜和阿金能够为小枝提供帮助。
眼看梨花街上暂时无事，我将视线转向其他区域。
南珠野舍的职员中，肖雅奇和珍妮住在尾部区域相邻的屋子里，邵远和柳清歌则在右肩区域。前两位倒不稀奇，正是我安排的门票。珍妮虽然去过野营地两次了，但我知道这次她一定还会去——她要参加今年的c赛，正需要提升实力，所以早早就答允了肖雅奇这件事。
而邵远和柳清歌两人，最初并没有进入，是在第三天才一前一后进去的。想来柳清歌是为了肖雅奇，邵远是为了柳清歌。但柳清歌不知为何搞错了地方——她应该有法子确定位置，而非拿着一张随机分配的门票。为什么没有到肖雅奇所在的区域去呢？难道是奇多告诉了她错误的信息？
而水痘在颈部区域，徐藿在头部区域……
如果小枝跟他们分在一起该多好啊。
我无法避免地深感懊悔。
如果不是我自私地将她安排在心脏区域，恐怕就不会有她被怀疑为香客这回事了。她也不会陷入这种恐怖的危险……
我再次凝望梨花街上的小小红点，它一动不动呆在218号房的白色方块里。
这个时间，也许是睡了吧。
我站在在几百公里外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人来人往，思绪起伏。我能清晰地回忆起凌云枝前几天的行程：一大早就去咖啡店，整个白天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兜兜转转，傍晚回到长街，去面馆解决晚餐，到书店里流连，夜深了才回到家……
但今天她的行程改变了：一整天都呆在茶馆。这显然跟昨晚熊平的到访有关——昨晚熊平一进入野营地就去找了小枝，本来远在长街另一头的丁晓甜也接踵而至。我曾经紧密注视着那三个接近的圆点，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很快熊平离开，丁晓甜则多逗留了一阵才走。
小枝每天去的地点在地图上并无名称，但我都找人打听过了，因此知道得清清楚楚。在熊平入住前，她连续三天都去同样的地点吃饭、买咖啡、看书，仿佛这里不是一名巫师一辈子只能去五次的力量之源和名胜景点，而是她从小到大呆熟了的家乡。
但也正因如此，我才确信她是凌云枝本人。少有人能像她一样对繁华无动于衷，不声不响地过着简单日子。
也少有人像她那么爱喝便宜咖啡。
“香客吗？别开玩笑了……”我一遍自言自语，一边抬起手触碰地图上的小红点。“怎么可能是你……”
这时，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划过脑海——
“我现在倒想香客早点行动，结束这般苦熬。”
这是赵三勇离开前嘟囔的话。
……该死的。
该死该死该死。
我怎么没能早点想到这一点？
次日下午，耿怀石召集三屋主要人员开会。
这是紧急应对小组组建以来的第二次全体会议，大家都感到会有重要的事发生。银波屋留下一半人员驻守边界，另一半参加会议。刘临川这回到得早，坐下后一面吸吸索索地喝茶，一面向海屋的熟人抱怨任务毫无进展，好钢没有用在刀刃上云云，间或向我投来不满的目光。
我只装看不见。
耿怀石与桃姐一同走入会议室。他眼神坚定，步态矫健，几日来的操劳没有在那张钢铁般的面容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站在长桌尽头扫视了一圈，所有人便安静下来，连刘临川都被这股气势所震，放下了盖碗茶。
见人已到齐，耿怀石掷地有声地说：“诸位，今天，我们要发动进攻。”
“哗——”会议室里掀起一阵议论声，仿佛急雨扫过竹林。但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大家很快便安静下来等待下文。
而我心里想着：好啊，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的双腿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掌握最大胜算。”耿怀石继续说道，“我们会对最可疑的几名异常对象采取措施，用‘蜜笼’进行封印。名单请诸位过目，我们有把握香客就在其中。”
一张张蓝色鸢纸飞向长桌两旁，其中一张落在我面前，我低头看了看，收回目光望向耿怀石。
“这三人里面，海屋、银波屋和花岛屋的人员都有。他们都是好巫师、好市民，可惜运气不好，卷入了这次事件。对此我们将启动特殊时期补偿方案，对事后证明是误判的人员，将以最高标准执行补偿。”
刘临川不满地咕哝了几句，但不是针对名单，而是制订计划时没邀请他参与。
“可是，耿部长，只有三分之一的几率呀。”赵三勇忍不住质疑，“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是香客，你要另外两个无辜者也承受‘蜜笼’？”他抖了抖手里的鸢纸。“有一个还是小姑娘，你确定她受得了？”
我满怀感激地向他望了一眼，牢牢记下了这一言之恩。
使用“蜜笼”封印术——也许你们还记得在对付烟霞虎时曾提到过它——意味着将缠绕咒语的铁钉刺入对象体内，少则数枚，多则十几枚，将其筋骨、血脉和魂魄全部封印。
这种残忍冷酷的方法也被成为“订书钉”，在冬屋及中部地区已经很少见到；但在海川地区仍然用它对付强悍的精灵鬼怪，以及十恶不赦的罪犯；用它对付普通人，即使事后取出,也会元气大伤。
“在这一点上，希望诸位谅解。”耿怀石微微低下头。“只有这样，才能把这次任务的伤害降到最低。”
会议室里又响起小声议论，队长们交头接耳，但无一人提出反对。
这时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真的干？】
我打下一个字。
【干】
随后忍不住追加了三个字。
【搞快点】
几秒钟后，屏幕上跳出一个笑脸。又过了几秒钟，再次跳出一行字。
【老板，多打赏啊。】
我花了很大毅力才没捏碎手机。
这时耿怀石正说着：“……相关人员已经在入口处待命，这三名异常对象都将由十人小队负责。实施封印后立即进行抓捕，确认清白的将第一时间给予治疗。当然，其他异常对象我们也会派人盯着，以防发生最坏的情形……”
我举手提问：“耿部长，请问最坏的情形是什么？”
耿怀石还未开口，桃姐便将视线转向我，柔和地说：“桥生，别装傻了，你清楚最坏的情形是什么。”
我说：“还望桃姐明示。”
桃姐脸色微微一沉，不悦地说：“我明白你为什么着急，名单中也有海屋的人员，对无法照顾同伴这种事我也感同身受。但现在只能顾全大局。你没有好好看看香客的档案吗？哪次死伤没有几十上百人？这次能控制在几个人已经是上策了，耿部长也不愿意这样做，但确实迫不得已。”
我坚持追问：“不，我只是想弄明白，最坏的情形到底是什么。”
桃姐皱眉张口：“张桥生——”
这时一名卫兵急奔而入，附在耿怀石耳边密报。耿怀石脸色大变，打开手机看着什么。接着他转向张新桃，两人低声交谈，桃姐也脸色惊异。
耿怀石笔直地站起来，向我们宣布：“有人正在攻击紫鳞甲作。目前我们还不知道是谁，但他从外部进攻，火力很强，紫鳞甲作已经从蛰伏状态惊醒，事态将有巨变！”
会议室里立刻一片哗然，队长们纷纷推开椅子站起来。
我心想，错了，不是他——是他们。
但我没精力理会会议室里的这些家伙，只是死死盯住那张地图。紫鳞甲作身躯的震动显然已经传导到野营地里，那些原本井然有序的黑点、红点都乱成一团，有的聚集在一起，有的往四面八方涌去。
会议室里一片嘈杂：
“确定是从外部攻击？”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
“难道是香客找到了核心？”
“或许是香客的帮手？”
“银波屋呢？戍边卫兵呢？”
耿怀石一拳锤在桌上，然后大声喝道：“诸位！请安静下来听我说！现在不能确定此事是否与香客有关，最好的办法依然是封印异常对象，否则震动太强，紫鳞甲作有可能驱逐游客，到时候跑了香客——”
“耿部长，我认为现在时机不对了。”桃姐站起来说，“这件事明显跟香客有关，没有查明是谁之前，贸然行动可能落入敌人的圈套。”
“你——”耿怀石怒视桃姐，须发俱张，一张方脸犹如狮面。片刻后，他强忍下来，转身吩咐花岛屋的卫兵：“所有人都去交战处，请银波屋诸位协助——”
“黑色七十七号！”我猛然说，无法抑制的，声音有些颤抖。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我举起手指向地图：“你们看那个人，颈部区域下方，离右肩交界处不远，一分钟前他还在右肩！”
“黑七十七。”耿怀石低声念道，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侧过身，视线已追着黑点而去。
我重复道：“我用性命担保，一分钟前他还在右肩。”
原本缩在一旁的刘临川这时开始大惊小怪：“你是说那家伙跨越了区域？这怎么可能？你又怎么知道？”
“我看了三天地图，对每个人都记得很清楚。”我转向其他队长，“谁有之前的名单，可以拿出来对照。”
“不用了。”耿怀石打断，他走近地图，双眼死死钉在正在移动的小黑点上。“我也记得……”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每一双眼睛都盯着正在迅速移动的黑色七十七号小圆点。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是红点啊，”刘临川试图反驳，“人员信息绝对无误，这可是耿部长你亲口说的。”
“……通知猎人，逮捕开始。”耿怀石没有理睬他，点了点地图。“……停止对其他异常对象的观察，所有人员追捕黑色七十七号！”
卫兵应声而去。
耿怀石走向门口，然后停下脚步。“张副队长，跟我一起进去？”他转头看向我，“你好像值得一张观战席的门票。但我不允许你出手，这是我们花岛屋的猎物。”
我想说，谁特么要你们的猎物啊。我只要我的小枝……
但我只是一边起立一边恭敬回答：“遵命。”
赵三勇将一只手放在桌上，不着痕迹地朝我竖起大拇指。桃姐朝我微笑着眨了眨眼，她从回答我的问题起就在帮助我拖延时间，以免耿怀石一口将我否决，启动封印计划。
我来不及对他们道谢，狂奔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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