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一束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斑驳的墙角，无数灰尘的精灵在光中飞舞。念寻翻了个身，床板吱吱呀呀一阵晃动。她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在车厢里。再抬眼看对面床上时，早已空空无人，床边两大蛇皮袋也不见了。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走的自己竟然全然不知。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行李，忙转身去找，只见还在离自己枕边不远处老实呆着，心里吁了一口气。怎么睡那么死万一东西真被偷了都不知道。

        离开房间后念寻拉着箱子去前台退回押金，便出了旅馆。这时肚子早已饿得不行，她进了一家街边早餐店。

        店门外一个老人在卖橘子，进进出出吃早餐的人看到了会顺便买些带走。念寻要了一碗馄饨一个鸡蛋。在干坐等待的时候她一直看着门外那个老人。一个拉着孩子来吃早餐的女人买了几斤橘子，一个路过的年轻姑娘也买了一袋橘子。几个从菜市场回来的大妈围着老人问橘子价格:“你这橘子怎么卖啊甜不甜啊？”

        “看着还可以，但是我家里头还有，还没吃完，我今天不买了，你们买吧。”

        “哎，我跟你们说，那个农贸市场门口水果摊的橘子他们卖五块钱一斤，比这便宜，明天我们买菜时去看看。”

        “你要说橘子，我一个朋友有一次给我吃她买的橘子，那个甜呐，啊呦我的妈呀，你们绝对没有吃到过。她是专门从橘农那里买的，自己开车去橘山上自己摘的。我等下回去问一下，什么时候我们也约上一起，去橘山上摘橘子去，开两辆车够了。冬梅，把你家老头子也带上，哈哈哈！”

        大妈们的笑声就是那么有感染力和穿透力，要不怎么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呢。

        “我家老头子早就跟人约好了，说周末去钓鱼。我把我们家灿灿带上，让她也去放松放松。”

        “好好好，把灿灿拉去！好久没见到小美女了。”

        “她现在比我都还高了，就是瘦。他们学校每两个星期才放一次假，哎呦，现在的学生呐，辛苦得嘞……”

        女人们边说边走开了。等念寻的馄饨送上桌时，老人好像已经做了有三五笔买卖了。念寻挥了挥面前的苍蝇，低头吃起了她的早餐。热乎乎的汤顺着食道直抵胃部，全身濒死的细胞顿时被重新激活舒展开来。以前怎么没觉得馄饨也能这么好吃呢？一碗浅浅的清汤，薄薄的皮里透着粉粉的肉，几枚虾皮几片紫菜几粒葱花，像极了一副淡雅极简的水墨画。不多会一小碗馄饨就下肚了。

        走出早餐店后，她来到老人的水果担旁。只见筐里的橘子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摆着几个剥开了的橘子供大家品尝。箩担筐边一个旧饭盒，里面装着面值不等的纸币，更多的是钢镚。见念寻看着橘子发愣，老人忙拿起一个剥开的橘子递给她：“小姑娘买橘子吗？很甜的，你吃一个尝尝。”老人笑着说。

        念寻不爱吃橘子，看着老人没牙的瘪嘴一张一合，笑意盈盈的眉眼下难掩卑微的示好与期待，她真想多买几斤他的橘子。可是她的钱不允许，只好笑笑走开了。

        今天阳光很好，念寻想到了自己的新名字：钟晴。对，那就愿自己从此一片晴朗吧。

        临街商店都是些小吃店烧烤店快餐店，然后水果店，美容美发店，药店，服装店，花店，房产中介，小超市，一家挨着一家。

        念寻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该把箱子推到哪里去。这个点正是上学上班高峰重叠，身边不时略过几个穿校服的学生，边吃早餐边骑快车，看神情就知道是要迟到了。赶点的上班族大军快步疾走，涌向各公交地铁站点。老人孩子们就显得闲适多了。老人或买菜买早点或早锻炼，或推着婴儿车散步。他们时间自由，无需掐点。孩子们的一天就更没有固定安排了。他们可以对着一个虫子兴致盎然玩半天，可以走着走着就赖地上求抱抱。一个无聊的游戏也可以不断重复玩得咯咯咯笑不停。可只要大人们一句“回家了”，就是gameover，再恋恋不舍也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在这个鲜活明朗的早晨，所有人都奔赴所向，唯独她和她的这只拉杆箱，竟咕噜噜咕噜噜转不出一个归属地。这么好的阳光，她连个生存计划都没有。她既比不上那卖橘子的老人，也比不上热火朝天买菜的阿姨大妈们。就算上帝天天给你阳光，你也活不成一片晴朗！念寻自嘲道。

        咕噜噜的声音在一家超市前停了下来。只见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招聘广告：招收银员，月薪2000。

        念寻犹豫了一下，将行李箱靠在门边，进到了里面柜台。超市不大，以副食百货为主。柜台后一个男的在低头看手机。

        “老板，这里，那个，呃，需要服务员吗？就是，就是收银员？”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话竟结巴了。

        男人抬头看了一下她，念寻迅速别过头去，垂下来的长发帮她遮住了半边脸。

        “已经有人了。”说完男人又低头玩手机。

        “哦！”念寻转身出了超市，既失落又轻松。

        继续沿街走，陆续又看到有招洗碗工的，招洗头工的，还有招学徒的。就这样慢慢边走边看，生怕有看漏了的。不知不觉走出了十几条街去，脚累得站不住了，肚子也在催喂食。念寻找了一家快餐店，既当休息又吃饭。

        她点了一份鱼香茄子，紫色的茄子红色的酱，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虽然有点咸，她还是很快就全都吃完了。单这半天，为了吃就花出去二餐饭费了，还有晚餐和晚上的住宿没有解决呢。

        快餐店进进出出以衣着邋遢随意的打工者居多。他们大声说话，时不时哈哈哈一阵大笑，皱纹间夹杂着故事。念寻听着身边的噪声，看着店里服务员忙着打菜招揽顾客，柜台后老板娘在滴滴滴摁着计算器，她决定先回原来的旅馆继续住下，直到找到一份工作。这一路问下来住宿也都不便宜。

        外面街上依旧还是人来人往各忙各活。我得抓紧了，她想。

        喂饱了肚子浑身又有力气了。咕噜噜咕噜噜，念寻又踩着节奏沿街找招聘女工的店铺。只见拐角处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念寻顿时全身的血都僵住了，下一秒便拉着箱子飞跑起来。谁知那个背影越走越快，急得念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死命追上去，耳边听到的是那熟悉的声音:念念，念念!

        眼看越来越近，就要追到了。念寻激动地想哭，内心突然泛起巨大的委屈，脸憋得通红，嘴唇不自觉嗫嚅着。忽然从弄堂里直接就冲出来一辆电瓶车，将念寻连人带箱撞飞了出去。

        嘭!一声巨响平地炸，吓得周围人一片惊叫。

        念寻顾不上疼痛，挣扎着坐起来。膝盖的血渗透了裤腿淌到路面上。

        “啊呀呀呀，天呐!快快快，快送医院，啊呦呦呦，这血啊……”几个好心人慌忙围过来，挡住了念寻的视线。

        念寻偏过头去找那个背影，前面那个背影听到声响也正好回头看。

        是一张陌生的脸!

        众人见念寻执意不肯去医院，腿伤也像是慢慢止了血，便都渐渐散去。

        念寻拖着腿试图慢慢站起来。估摸着并无大碍之后，拉起箱子一瘸一拐离开了事发地。身后还有人在小声议论:“这小姑娘骨头硬噢，流那么多血，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咕噜噜咕噜噜……

        走到一座桥边，念寻腿疼得不能再动，便在河畔草地上坐下来。天空还是一片晴朗。她肩膀一抖，泪水夺眶而出。顾不上头发散乱，对着河嚎啕大哭，任由滔滔呜咽淹没在哗哗流水中。

        不知坐了多久，渐渐天色已暗。念寻只觉双腿发麻，正想起身离开，突然看见身边一个黑影。她惊呼不好，拉起箱子便走。十七岁生日那夜的几团黑影再次跃出脑海。

        “姑娘。”一位男子站在了念寻面前。

        念寻迅速瞅了一眼四周，思量着如何逃脱。

        “小姑娘，”男子头脸都脏兮兮的，衣服也破旧过时，一双黑色高筒雨鞋上沾满了泥渍，像是附近的村民，“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难事，但是千万不要想不开。我见你一下午都盯着河面看，怕你……就一直没敢走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千万不能做傻事。天不早了，快回家吧，爸妈该着急了。”男子一口气将话说完。

        见念寻神情平稳，他才略略放下心来。

        “姑娘啊，你还年轻。今后，管他什么事，都会有办法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不能走绝路干傻事，记住没？”

        念寻朝他点点头。男子见状松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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