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少暮望着窗外高大碧绿的芭蕉，落寞无奈的惆怅不时从心底略过。
念寻如愿考上了北京的医科大学。她始终记得对救她的陆明贤大夫说过要当医生的承诺。
如果纯子一直没有想起他来，不能认出他就是阿原，念寻就会照着恋爱，工作，结婚，生子这个人生轨道一直走下去，离他越来越远。她这一去，俩人再难有交集。可是这个人早已嵌入了他的生命。她是那么亲切那么温暖，那么地被他爱着，他该怎么办？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念寻便开始整理行李。一想到又可以重新踏入校门，可以学习大量医学知识，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手握手术刀救治无数生命，念寻就恨不得马上可以飞到北京投入到学习中去。但是离开丽城就意味着要离开少暮。自从那次沙滩上听了他和纯子的故事后，她想要远离少暮的生活圈。可事实上这些年来，俩人已经无法从彼此的生活中剥离出来了，以至于她无法确定少暮对自己究竟只是出于纯粹的关心还是掺杂了其他情感。她突然想在飞抵北京前敲碎少暮这个盲盒，看看他心里藏着的答案。
这天少暮早早就结束了上课，回家后空调也不开，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
“少暮！”
不知道念寻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穿了一条白色背带裙，看起来像一个高中生。头发也长长了，在脑后随意扎了一个马尾。脖子上还戴着那条贝壳项链。
少暮知道她是来告别的，她明天就要走。
“你不热吗？怎么不开空调”
“哦，还好。”少暮看了一眼抽屉中那瓶当年给念寻治脸部过敏的肤霜灵空盒和几张棒棒糖旧糖纸，合上抽屉走了出来。
“行李都整理好了吗？”少暮问道。
“嗯，明天上午10：00的飞机走。”
“我送你去机场。”少暮说。
“不用，不喜欢被送别。”念寻笑笑说，“我打车过去就行。”
他也不喜欢送别的场合，更喜欢一个人悄悄走。
“怎么样？激动吗？”少暮希望她会说舍不得离开。
“嗯，有点。”念寻看着少暮说。
岂止只是有点她眼神里是完全抑制不住的兴奋，闪动的光暴露了她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连嘴角都是少有的始终上翘着。
这掩饰不住的喜悦啊，微微刺中了少暮。
少暮还想好好再看看她，又不愿再去看她。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谁看了都会心动。大学校园里不知又该有多少人会爱上她。
“屋里闷，下去透透气吧？”念寻道。
于是俩人下楼来到了小区河道边的石路上散步。
“我以后在北京想你了怎么办？”念寻突然调皮地问少暮。
“你会想我吗？”少暮故意拉长声调。
“当然会啦！我不舒服了怎么办？我遇到困难了怎么办？”
念寻笑眼盈盈，少暮却在心里老泪暗流。
“那就回来呗，三个小时就到了。也可以打电话呀。现在通讯交通都那么发达，这也算个事？”
“这么多年你一直陪着我，我都养成依赖了，现在忽然一下子撤走了，很没有安全感。”
“我从来没有撤走过，我……”少暮刚说了一半看到念寻的笑容就停下来说不下去了。
她的笑第一次让他有了距离感。读个大学有这么值得兴奋吗？就这么毫不留恋急着想要离开吗？
念寻见他欲言又止，笑道:“其实，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嗯，知道呀。”念寻点点头，她不明白少暮在紧张什么。
“你知道什么？”
“不告诉你！”念寻神秘兮兮地说。
少暮看着念寻，她纯洁透明的眼睛告诉他她并不知道真相，那里没有爱意缠绵没有含情脉脉也没有暧昧羞涩。
少暮努了努嘴，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曾试过告诉她自己就是阿原，结果害他差点失去了她的信任。念寻意识中有对阿原的残留记忆，潜意识里绝不允许现实中任何人对那个人的侵犯，包括少暮。
“你不信任我”少暮问这话时几近崩溃。
“信任。但这事我不能相信你。”
“你既然不相信，那你认识阿原吗”
“不认识，但一定不会是你。他一定是我曾经最亲密的人，不然不会反复出现在我梦中。他也许和我不在同一个时空，甚至，也许不在同一个人世，但他一定存在过。所以请你尊重他!”
这是念寻第一次这么正色强硬地说话，她那严肃的神情少暮至今不会忘。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冒失了。
“大学是个很好的提升平台，你可以尽情去探索新鲜事物。”少暮对走在前面的念寻道，“去接触更多优秀的人，也可以，可以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少暮明显感到自己在说台词。
“追求爱情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念寻问道。
“真正的爱情”少暮看了看身边的河水说，“爱情其实就是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上帝将人的灵魂劈成了两半，扔在地球各个角落。每个人都在红尘中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来合成一个完整的自己。否则我们都只是孤独的半个自己。可是一个人穷其一生能够找到自己另一半的可能性很小。等你找到了也许他(她)已嫁娶你已老。而且，你不确定你的另一半是否也正在找你，是否也和你一样坚定？是否还存在？有多少人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就去找了别人的另一半来过了一辈子。”
念寻静静听着，睫毛下一双大眼睛陷入了沉思。
“我记得你以前有说过关于灵魂伴侣的话题。”
“对。灵魂伴侣不一定会成为爱人，不要求身体一定要在一起。他们也可以是同性，可以有年龄差甚至时空差，但他们可以感应到彼此的磁场信号。如果灵魂伴侣最终能够成为真爱相守一生，那便是最好的爱情模式。”
少暮说完仰头望了望天。在这广袤宇宙浩瀚星海中，又有几个人能有幸找到另一半自己呢？而她一直都在身边，曾经的纯子现在的念寻，他和她都不曾分开过。他已经比多数人幸运太多了，何必还要去在意念寻失去了记忆
念寻也跟着少暮仰头看起了天。
“你和她，是灵魂伴侣吗？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在等，但是她……”
“她找到自己的爱了那个人不是你”念寻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不然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阻碍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的。
“你呢？你会等你的另一半吗？”少暮没有回答，反过来探她的想法。
“当然会！”念寻柳眉一挑说，“我不会随随便便将就的。我会一直等我的另一半找到我。而且我相信，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另一半。”
“你火眼金睛啊？”
“不必火眼金睛，我有超强第六感!”
少暮真想问问她，她的超强第六感怎么就没有认出眼前的阿原来。
“真的!你看我干嘛不信算了。”念寻撇撇嘴，“既然那个另一半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那他身上一定有我们俩分开前的共同痕迹对吧？包括他的气味神态姿势，我当然会第一眼就认出来。他不就是我吗？我会认不出我自己”
“你的另一个自己经历和你完全不一样，他的年龄，职业，兴趣，思想等等这些差别层层包裹着那个陌生的灵魂，肉眼是看不到灵魂的本质的。你凭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来”少暮反问道。
“我说一眼就能认出来指的不是光靠眼睛，我指的是凭感觉。”
“他也许是个乞丐，也许还只是个孩子，也许是个罪犯，也许已经不在了，也许还未出生，都有可能。你还确信你能凭感觉一眼认出来”
“那照你这么说，找到另一半岂不是大海捞针那么难？即便找到了也可能因为互不相识而错过”
“差不多吧，这本来就是一件很不确定的事，大海捞针好歹还有针呢。难不难的就看你要什么。找灵魂伴侣当然是难，你找个结婚对象就不难了。”少暮笑道。
“我当然不会是为了结婚而恋爱！”念寻朝他翻了翻白眼，“这么说谈恋爱只局限于同龄段，其实是人为掐断了更多的可能性，缩小了寻找范围，增加了难度系数。”
“对啊。我们是要在有生之年在地球上找到另一个自己。谁规定他一定是与你同年龄段同区域的那样是在找婚恋对象。”
念寻点点头，“如果他根本就在你寻找的圈子之外，而你却只在自己设定的圈内找，那岂不是，哈哈哈！”念寻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就不是大海捞针了，海里根本就没针!”少暮说着也笑了。
“这么说很多人其实一直都在做一道无解题”
“对，一道爱情无解题。爱情是两颗灵魂的吸引。真正的爱情可以穿越时空，我们会为原本就是自己的那一半赴汤蹈火跨山越海去追寻，来完成自身的圆满复合，让灵魂合二为一。所有让你徘徊犹豫迟疑的，都不是爱情，所有掺杂了利弊权衡的，都不是爱情。”
念寻听得很认真，眼里由不服变成了崇拜。
她这是有多么期待爱情？少暮瞬间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哀伤。
“所以念寻，如果你确定了，就勇敢地去追寻，不要有顾虑。说白了，爱情就是丧失理智的一种本能。它无法被克制，也无法被安排。你是完全被心带着在走。所以，不要画圈，不要设限，跟着走就是。”
念寻第一次听少暮分享他的爱情观，不得不承认非常深邃精辟，睿智通透。
“我希望也能遇到像你和她那样的爱情，彼此深爱的那种。万一不幸走散了，他会永远等着我，从年少到暮年只钟情我一人。我会永远思念他，永远寻找他。”念寻抬头对着少暮说。
“永远思念，永远寻找”少暮重复着念寻刚才的话。
“对啊，永远思念，永远寻找……啊！”念寻突然叫了起来，像发现了天机似的眼睛变得好大，“我妈给我起这个名字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吗？不会吧这么巧”
少暮嘴里也念了一遍，“念——寻，还真是哦!不过永远思念，永远寻找会很辛苦的。”
“我愿意!”念寻歪着脑袋道，“如果真的走散了，我穷尽一生走遍天涯穿越时空我都要把他找到。这辈子找不到就下辈子，一辈子找不到就十辈子。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这名字你呢？确定还要再等她吗？”
“我确定，但是不确定她是否会改变，是否还接受我。岁月使人蒙垢忘怀。念寻，如果是你，你找到了他可他却不认识你，你怎么办？”少暮手插裤兜停在原地问道。
“不认识我我就等，我等完一辈子，一定会让他认出我来。再认不出来也没关系，只要我认出他了就行，我不会把他再弄丢。我宁愿缺一半也不会去找错的那一半。”
少暮不想她竟有这么豪迈的爱情观，既意外又不觉得突兀。纯子不就是靠着这个信仰找到他的吗？
念寻在前面边走边用手里的枝条轻打着路边的花草，花瓣和断草细细碎碎洒落在石道边。她纤细的背影摇曳生姿，只是后颈上那条旧项链和她这身裙子特别不搭。
“少暮，如果，我是说如果，”念寻突然转身来了一个急刹车，少暮忙停住了脚步。
“如果，你没有遇到她，你会爱上我吗？”
这样的话她竟能问得毫无扭捏，坦坦荡荡落落大方就说出了口，瞬间使问题本身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少暮重复了一遍念寻的话，他的大脑急需时间缓冲。
“会。”千军万马从他嘴里冲出了一个字，“但是……”
“我知道，但是没有如果。”念寻打断他，不想听他说完。
“那少暮，如果她，永远不认识你。你，会爱我吗？”念寻直逼少暮的眼睛。
“念寻，我的心只能装一个人，挤不下别人了。”少暮正视她说。
念寻噗嗤一声笑了。
“你放心，我不会爱上你的，看把你紧张的。”笑完之后她又补充道:“刚才我已经自相矛盾了。如果我是你，我的心也只为一个人留。”
“不，我还没说完，她就是你，你是纯子啊。”少暮急着要圆一个真相，他怕之后真的没有机会了。
念寻脸色一白打断了他，“少暮，我是秦念寻，我是我，不要让我去代替另外一个人!”
少暮被一顿抢白，僵在原地动不了身，好不尴尬。
念寻见天色不早便道:“我该回去了。”
少暮望着她不语，也不动。
念寻抬手将枝条往远处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碎叶，双臂一伸说:“可以抱一下吗？”
没等少暮回答念寻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我爱你。”念寻闷闷的声音从少暮胸前传来，如惊雷般令他眩晕。
在那个血色的黄昏，金沙滩上天空被火烧得血红血红，阿原怀里的纯子渐渐变干，越来越冷。如今她又要再一次离开了。只是念寻的体温告诉他，这一次，虽是远离却不是死别。
少暮就势双手环抱着她，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默默在内心与她告别。
俩人走到岔路口时念寻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便轻轻转身走远了。
她的背好像挺得过直了点，脚步也走得过急了些，有些零乱。
少暮像是被遗弃的孩子，一个人空空落落的，愣在小路上半天不动，瘦长的身影显得尤为孤寂。
他缓缓踱回家里，一眼看到墙上那幅裱好的墨玄移画。他走近细细端详，眼前浮现的却是念寻的脸。
自己和念寻之间隔着一个纯子。他说不清自己是希望念寻想起他还是希望她重新爱上他。他发现这次自己爱的不是纯子而是念寻，一个人间普通的女孩。
他仿佛把海里的纯子忘了。
(https://www.skjwx.cc/a/61372/61372996/6875736.html)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www.skjwx.cc 书客居手机版阅读网址：m2.skj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