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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终章


四月中下旬之交,徐家岭村又埋在一年一度的新绿里了。西边的村外,隔着宽阔的沟谷,是条比徐家岭略高的丘陵。

        天刚放亮,一两个星还高挂着。徐毓蓉和吴韵琛已经习惯了,他们爬上这丘陵总要停留一会儿,理理气,并且乘这当儿好好看看前面的村子。过一两天他们就要回位于杭嘉湖腹地的他的家了。今天,陈主任、公社主要领导来徐家聚一聚;是为他俩饯行,还是徐家宴请领导,或者是领导们上门答谢,也许几重意思都有。

        “包包我来背。”吴韵琛勾着肩上的短棒,翘了个口袋背着,他们采买了些肉、禽,徐毓蓉要接过来,由她背,她说,进村了,由他背着“要给人说话的”。

        “过了沟,进村后由你背。”她没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颠一下身子,把口袋背好,他们就着坡往下走去。吴韵琛看到走在前面的徐毓蓉,总觉得她和原先有些不一样——他是从医院回来后感觉到的——可也说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姐,姐夫,我早看到你们了,”弟弟从村头人家的场院里走了出来,说着,接过他的包,“米、蔬菜都准备好了,爸爸让我来接你们。”他们一起进了村。

        山村人家,就是有客人,切肉宰禽地操办也是不多见的;大队支书、队长得到消息赶来见公社领导,公社今天来了陈主任和郭付书记。吴韵琛听从老徐的安排,与领导们一起说话。陈主任听了一会儿大队干部的工作汇报,与郭付书记交换了一下眼神,打断了他们的汇报;进而要求他们安排好老徐、徐毓蓉的实物、现金分配。

        “吴工程师,我和小郭提议大家聚一聚,就是想借机会真诚地谢谢你。”陈主任向大队干部交代完,转向与吴韵琛说。

        “倒是公社对我们太好了,我和徐伯伯、徐毓蓉是一家人了,和公社也就是一家了,我贡献一点绵薄之力,说不上什么。”

        “吴工程师,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工厂对我们十分重要。眼下你和毓蓉先愉快地度假去,回来后我们再丛长计议,公社准备再办一到两个小工厂,到时吴工程师为我们好好出出主意、牵牵线。”

        “毓蓉,”陈主任越说越高兴,不给吴韵琛说话的余地,大声招呼起来。

        “毓蓉,今天叔叔我很高兴。你看,大家的生活好多了;吴工程师,多优秀的年轻人;你要珍惜这一切,大家对你深深关爱,你要担当起亲人、公社的希望。”徐毓蓉半举着两只湿手,来到陈主任跟前,听他说话,一边哎、哎地应承着。

        “谢谢领导。”徐毓蓉在公社、大队领导面前还是不太自在,她谢过领导就忙她的事去了。

        下一刻,干部们去大队办公室谈工作。吴韵琛脱了身,来到厨房一起准备午餐,这倒符合他的心意。徐毓蓉上灶,老徐在灶前,弟弟操刀,吴韵琛自告奋勇,为他们打下手,合家人一起忙碌,其乐融融。她完成一道菜,他把菜送上桌,这样她也从容些。他大部分时间围在她身旁,在她合上锅盖后的空隙里,他们说说话。她做这做那的行动,最使他开心;毕竟,有一段时间,这是奢望。然而,纵然开心,他总感觉她和原先的她有些不一样。他们生活在厂里,所有的事主要是由他来操办的,她处在被服侍的地位,所以不能感觉到什么;在来她家的路上和在她家里,他就能感觉到她的异样。今天,这种感觉就很明显了,虽然还是说不上什么。他们忙着,他也在忙,只能偶然在意识里这样想想。

        午餐比较丰富,席上陈主任的意图很明白了,就是要办工厂、也要安排好老徐家的分配。吴韵琛答应尽他所能,让小工厂办起来。借了午餐,大家都很尽兴。

        他俩送走陈主任他们。徐毓蓉带着他绕道村后,朝水库上走去。

        “刚才出来时,爸交代我了,不让我回去一起做事,让你陪我在外面散散心,到处看看,说是,就是回去了也让我歇着,不会让我干活的。”

        “爸是疼你,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这辈人,要对你好,就让你休息。”

        “韵琛,我真是‘罪过’,爸爸苦了大半辈子,我还要让他这么为我操心。”

        “爸认为他的价值就是你和弟弟,去掉负罪的感觉;你要让爸爸开心,只有自己活得好,并且让他看到。我们处处表现得‘玉女金童’一般,爸爸不高兴才怪呢。”

        “又你的了,我理解,你是变着法说话,让我高兴;我真不该辜负了这一切的。”

        说着,他们来到水库上。水库涨满了它的库容,东干渠提供强劲的水源,村民们已经为农事做准备了。

        “乡村四月闲人少”,徐毓蓉是懂得的,他们没有在水库上迁延。水库的水淹没了来水方向的大慢坡,水的尽头(原来是慢坡的尽头)是许多树,勉强可以算一个林子,他们往那儿去。

        他们找一个稳健的所在,目光又能扣住整个水面。

        “我真不习惯像刚才这样走来走去的,”刚坐下来,她就讪讪地说,“爸让我出来散散心,倒是合我意的。我们要去上海了,人生的主页真的翻到了……,此刻,我真的很想在这样一个安静、放达的地方好好地歇一歇。”

        “是的,歇吧!主页,我的主页,共同的主页,一起来一页一页地翻。”他说。

        “我常常想,是先人哪一世里修的?赐给我一个你。碰不到你,我该怎么办呢?”

        “来了。毓蓉,你应当有十足的自信,你是非常优秀的;出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地点,那就是非常、非常优秀了。你配得上人世间的任何人。”他说。

        她刚要说话就被他的手势制止了,他接着说,“一从医院里回来,我们不是说定了,我们永远不再说它了。不过,我知道,你能在日常生活中和原先明显变个样已经很不容易了。让它彻底消失是需要时间的。”

        “我听大家的话,我自己也意识到了,我应该、也可以不把它当会事,把它抹去;可是,我预感到它也许会永远在我的骨髓里了。”

        吴韵琛听罢,一个急楞,心的哪个小角落一下透了亮,自顾自地思量起来——总觉得她不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具体的;现在似乎透亮了,她努力了,极力做好一个女儿、妻子、员工;可是在她身上,灵气,人的灵气泯灭了。他的偶尔有的呆气来了,对她有些冷落。他一阵心酸,他想,她很努力了,情形会越来越改善的,自己也要分外努力,更细心、周到,待她更好;让她更幸福;幸福是心灵创伤的良药,只有心才能温暖心,养育心……

        “韵琛,在想什么,不会是伤心了吧,不要在意,我很好的。”

        “噢。是的。”

        “什么‘是的’?真的伤心了?”

        “啊?不是。”他接不了她的话,是在想用什么话题来掩饰。他知道他的急智不行,但还是极力地在寻思,“我在想,你老是想到它,是不是我什么地方还做得不够。我想到了:我们结婚证书都领了,可我真的还没有正式地单腿跪地向你求婚呢!”

        “兮,兮,”她浅笑了,“我知道。可我十分高兴回答你的这个问——题——,‘我——愿——意——’”她把几处的字音拖得很长,“你跨进我们大院,徐师傅告诉我,大伙儿都是去看你的,我站在最外层,看到了你,我就把‘我愿意’三个字写在我的脸上了。”

        “我当时自顾不遐,没有注意到你,‘小生这厢赔礼了’。”

        “又你的了,”

        “不过,”她接着说,他也脱口而出,他们共同说出了这句话,“真正的爱是不需要求婚的。”接着他们各自想了想,约定了,一齐一字一字地重复了这句话。他们拥抱在一起。她幸福地偎依在他怀里。

        “你说,现在德英在做什么。她去大连了。”

        “她和我们一样,也很幸福。一个人,当他最幸福的时候,也是最想和最亲密的人分享的时候。我也在想,几天后,我将与你一起出现在父母跟前,他们一定比我和你更高兴。”

        “你玩过上海的,上海是繁华之地,但不知道到底有多繁华。”

        “你去了,看到了,就知道了;一定要去南京路和国际饭店;我们还要买衣裳。”

        “国际饭店真的是二十四层吗?”“是的,它是全国最高的楼。”

        “我们从阳平关上火车,到西安下车休息一天,再乘到上海的火车。”“是的。”

        “没想到,我第一次坐火车就走这么远的路;没想到我是依这种方式去到西安的。”她摇了下他的手,“韵琛,我有一团倾诉,你来当听众。也许是最后一次憧憬了。自从进入高中,突然一切都明晰起来。我憧憬着到北京、西安上大学;如果北京不幸败落,对西安是决不轻言放弃的目标。突然这些都没有了。突然我又能去到西安了,我是妻子,和我爱着的丈夫一起去的。人生,一个人的人生;生活了,就是人生;我觉得是这样。”

        “毓蓉,上大学自然是好,可大学不是终点,而是中间的点。我在北京上了大学,我不也来到汉中了吗?我们有爱,我们好好生活着,我们会有美好的人生的。你看,面前的环境那么壮美;人生短促,山河永在;爱是我们人生的山河;爱亲人、爱家庭、爱生活、爱工作。我们一起来实践。”

        徐毓蓉静静地听着,没再说话,她往他的身上靠了靠。她仰起头看了看他,又把目光朝前面投去。徐家岭水库和它的周边,山山水水,分外熟识、那么亲切;她还看到徐家岭村的树,树露出水库大坝不多。

        天没太晚。他们体谅到,虽然爸爸让他们在外面度过下午时光,可回去得晚了,爸爸会担心的。

        他们走在水库的东岸,下沉的日头,悠悠的,尚有些高度;天边的晚云,已经很辉煌,安闲地映在库水里;日影下的秦岭,浅浅的黛色;新绿遮着村子,自己被抹了少许金黄。

        “看,多美。大自然很公正,也很慷慨,让我们看到!”

        “真是。”他们从坝上下去,就没在树影里了。

        几天后。午夜一、两点钟,cd——上海的84次车到达阳平关。雪白的车灯照亮了深夜里的候车人,列车轰然驶过跟前,停下来。他们一家子杂在人群里奔向车门。阳平关是特别小的站,列车仅停靠一、两分钟,容不得人群有丝毫的迟缓。

        他俩终于上了车。列车员在他们身后,是被老徐推上车的。他们甫定下身,就和爸爸、弟弟告别。他们刚回过身,列车开动了。隔着车窗,话语没有用了,他们频频挥手;老徐和小弟追随在列车旁,也在频频挥手。

        随着列车开动,人与人之间宽松些了。在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他们坐下来,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他们絮絮地说着话。站上的灯光依次向后退去;列车一声长鸣。在秦岭深处,这样夜半更深的时刻,电气机车与众不同的清亮的呜号,使人产生刻骨铭心的感觉,经历过的人都这么说。列车又一声长鸣,接着,便一头钻入黑暗中,驶得越来越快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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