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风波

木河过了一会，忽然忍不住说道：“刚才看见计生办的人了，又在街上抓孕妇。”他脸上神情，既有不满，却又透着股轻松，学校诸多教师，总以为他的人呆板而枯燥乏味，私底下看来竟完全没有这种倾向。

        说到“抓孕妇”，不知是否地方特色，在此简述一番，以供有识者于更大范围进行考证。当地的生育观念，可说相当的强悍，不生上三四个小孩，就难以心满意足——这还是要已经有了男孩的前提下。计生办没法和群众沟通“计划”这样的词汇，通常都是以罚代管，最擅长的则是根据掌握的线索，下乡去强制性搜刮财物——说白了就是新时代特色的抄家。近期则展出了新手段，在街上抓孕妇进行“教育”（一直关着孕妇以便“教育”），直到家属拿钱来赎走。这于情于法都接近土匪所为，却时不时生，丝毫没有被法律法规约束的迹象。

        邱红华一听就怒了：“又是这种事，简直就是土匪，强盗！”顿了顿，又恨恨地加了句“无耻！无法无天！”

        木河又接着说：“不过他们没能得逞。有个女学生站了出来，胆子大得很，居然敢骂那几个人，后来又有个男学生出来挡住他们。我和你说，这两学生我都见过，是咱们学校的，真是好样的。”

        “后来怎样了？”邱红华急着追问，“孕妇有没事？”看看木河神情，便道：“看你这么轻松，孕妇没被拉走吧？这样最好，没见过这么暴力的机构，孕妇也要抓去索取赎金，和绑架有什么区别！”

        木河点了点头说：“还好没有拉走。不过那个男学生好像和计生办的一个人是认识的，计生办那人恐吓他，让他小心点。”

        邱红华无语了。这不是一个人文素质足够高的地方，当地人大多没有好好念书的习惯，很多人初中便要缀学，还早早学会抽烟吃酒赌钱。关于治安呢，则是偷鸡摸狗抢劫年年不绝，吸毒斗殴出人命那是时有生，计生办的人真要殴打一个普通学生，实在是一件平常事，浪花都不会起一个。她看了一眼木河，暗暗为那两个学生担心。

        时值周日，学生返校自修。邱红华晚饭后拉了木河出门散步，很巧碰见了那个对“廉者”和“志士”表示不屑的林容，马上就想起作文的事。林容骑着自行车，正兴冲冲溜向校大门，看见这夫妻俩，便减向他们打了招呼。邱红华喊停了他，说：“林容，你停会！你那作文，我想和你谈谈。”

        木河却脸色有些怪异，看了看林容，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没有出声。

        邱红华一开口就很直接：“你那篇《指南录》的读后感，写得很好……但是，考试时最好不要这么写。”

        林容一愣：“为什么？”他圆头大耳，眼睛乌黑明亮，个头高大，穿着简朴而随意大方，透着一丝山野之气，此时脸上似乎有些惊奇。

        “你的观点和论据都有说服力，可是廉者和志士不太适宜作为反面典型，因为……嗯，因为自古以来他们都是作为正面形象的，连伟人都写过文章肯定的。考试时这么写肯定吃亏。”

        林容想了想，点头说：“好吧，我懂。”

        “那我就不多说了。总之高考时不要做类似的事，语文你该能考好。”邱红华觉得林容已明白她意思，就想和他说再见。木河却终于忍不住了，他朝林容走上一步，说：“下午你护着那孕妇的事，我都看到了。”

        邱红华大吃一惊，敢情木河所提的与计生办生冲突的两名男女学生，其中一个就是林容。林容有些惊讶地点点头，知道围观人那么多，被认出很正常。他想起这事，仍旧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那些人真的是没人性！人家怀着孩子，还这么去惊吓孕妇，都不晓得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简直没人性！”他顿了顿，又说道：“袁宝宝是最早出来拦他们的，她真有勇气。”

        邱红华一听，原来连那个抱打不平的女学生，也是自个班上的，她不由得有一股骄傲油然而生：有这样的学生，真是自己教学生涯中的荣幸。她不由得赞道：“原来是袁宝宝和你啊，你们真有正义感！”但同时想起林容受到威胁的事，便替他担心起来：“计生办是不是有人恐吓你？”

        林容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沉默了一会才说：“是的。那人是我们隔壁村的，他应该会找我麻烦。不过当时顾不上想那么多。”

        木河眉毛一扬，脸上有些兴奋，一拍手掌说：“说得好，小兄弟！这种没人性的事就得管！”邱红华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动，但没有开口。

        林容没有多想，居然带着几分蔑视地道：“即便他要来报复，我也不怕他。”

        木河“嗯”了声，问：“你是走读生吧？”

        “是的。”林容觉得木河问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一时也想不通为什么，看看手上的电子表，歉意地笑了笑说：“没其他事的话，我去上自修了。”

        邱红华点点头：“你快去吧。就快高考了，要抓紧时间。”

        谈话就是这样结束的。很多年后林容想起此时此刻，却还清楚地记得谈话的细节，常常不由得感慨运气或许真与人品相关。

        林容认定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计生办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也就是隔壁村的朱四（真名不详，人称朱四），素有恶名，屡行劣迹，四乡八里不少人惧怕他的锋芒。不过林容怎么也没想到，报复来得这么快。

        朱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阻拦住，他的器量和肥大的胸脯完全不成比例，觉得非常的丢面子，一直耿耿于怀。对于那个女学生他知道是谁家女儿，是不好动的；而男学生嘛，百分之一百是个隔壁村里穷苦人家的孩子，打了也是白打，必须在他身上出这口气！事不宜迟，他召集了一些鸡朋狗友，一块吃了点宵夜，琢磨着学生们下自修时间差不多了，就开摩托车去堵林容回家的路。那些鸡朋狗友们也是唯恐天下不乱，嘻哈着摩拳擦掌，有人甚至提了条木棍，以便杀出威风。

        话说林容上完自修课，骑自行车直出镇区走在了乡道上，但见月光皎洁，夜幕下银霜遍野，路边的虫鸣声大得刺耳。走了半里路，就现几个人在前边站着，两辆摩托车停在一旁，他心里略微一紧，心想不是这么快就来了吧，却仍旧不慌不忙地溜了过去。待得走近，一看其中一人穿着背心和牛仔裤，不是朱四是谁！白天他就是那么穿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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