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另类观点

“文笔倒是不错，但谁敢给你小子高分，不知该说你厉害还是说你傻。”面前这份作文，让高三（1）班语文老师邱红华左右为难，抓着红笔的右手，越看就越用力捏，看了十多分钟也没开始写评语，恨不得打回去让那学生重写。

        她一时之间难以决定，干脆便呼口气，丢下笔，合上作业本，伸伸懒腰，走出房间透气，看见初中部的政治老师谢展骑着辆红色新自行车慢悠悠地溜了过来，十分惬意的样子。他一看见邱红华，不由自主眼睛亮了几分，离着二三十米就张嘴喊了一声，邱红华虽然听不清喊什么，但谢展正如审视猎物般地望着自己，分明就是向自己喊的，无奈之下勉强地点头应了一声。她对谢展没有什么好感。她读过《围城》，知道赵辛楣对李梅亭的评价：眼睛白多黑少，是个淫邪之相。这与谢展的外貌特征相符，不同的是李梅亭总戴着墨镜，而谢先生则不然，他走路半仰着头，以便旁人只能看到他的鼻孔，以及深奥难测的白眼。

        谢展并不在乎邱红华的冷淡反应，走近后右脚就垂下来，看样子是想停车聊上几句，邱红华却已经背转身进屋了，谢展不依不挠喊了声：“邱老师，不去买菜啊？”

        邱红华非常厌恶这人，无奈顶着人民教师的帽子，年纪又还轻，素养和脸皮都是要顾及的，半侧着身很勉强地敷衍了一句：“我家那位去买了。”然后进了屋。

        谢展仿佛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虽然搭讪没啥成果，也并不因此失望，只毫无逻辑地“嗯嗯哈哈”一阵，骑着车漫无目的走了。

        邱红华鼻子里冷哼一声，却又走回门口，长长地呼了口浊气。邱红华是个搭讪的好目标，她大学毕业才三年，年轻貌美，穿着时尚，体态丰盈，皮肤嫩白，谈吐不凡，实是一等一的高质量美女。刚到校那年便让人眼前一亮，惊得不少色中君子们不顾节操，硬是将她推到向来只从学生中评选的“四大校花”榜上。唯一不那么让人满意的，她已经结婚了！而且丈夫木河也一起来到了这个学校——木河相貌平凡，看上去似乎不善言谈，简直就和他教的化学一样枯燥无味，这让不少人嫉妒羡慕恨：这鸟人居然讨了这么漂亮的老婆！牛粪！

        自古以来大凡与美女亲近的男性，几乎都是要被众多同性潜意识里攻击的，木河平日诚恳老实，教学水准也中规中矩，只因娶了邱红华，便背地里被骂作牛粪。假若是想与美女套近乎，却又不具备更多资格的，那更免不了要被鄙视。例如谢先生虽然满面油光可鉴，头梳得可作为平行线的实物典范，可是尖嘴猴腮，兼有自恋倾向，言谈岂止于无趣，简直可谓恶心，在有心人眼中乃是“牛粪”中的精品——不远处的某君看见这一切，满脸的不屑，冷冷地哼了一声，以示深深的鄙夷。

        邱红华所在的乡镇中学，即便已是世纪之交，还有大量旧平房供教师居住。至于房子的质量，下雨的时候没有哪间不漏雨水，而修葺的计划呢，在若干年前有了建教师住宅楼的远景规划后，就彻底地被扼杀了，因此每户平房人家必备多三五个胶桶，以便必要时恭迎上天从瓦间赐下的雨水。而教师楼的计划一直束之高阁，要改善居住环境，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曾经的校长先生大腹便便、腰里别着个大哥大，很像暴户，虽然经常接待包工头，基建项目也是此起彼伏，却偏偏喊着资金不足，搞不了盖住宅楼这样的大工程。有愤懑的教师给校长起了“大傻”的外号，以泄心中郁闷之情，但语言的力量不是万能的，校长大人并没有因此头痛烧，依旧我行我素。后来换了个实干派的校长，没几年便争取到了拨款，在内部公示款项，又向部分有意向的教师集资，建了二栋教师楼，解决了几十户教师的安居问题，总算把规划落到了实处。目前仍旧住平房的，大多是一些单身青年教师，或者类似邱红华这样没打算久待的。

        这时候木河兴冲冲地蹬着车冲了回来，看见邱红华让开了路，便在门口踩停了自行车，双手一提车头跨过门槛，直接溜进了屋里，才蹦了下来。

        邱红华笑骂道：“你返老还童还是吃了兴奋药啊，像个猴子一样？好歹是个人民教师，也不稳重一点。”

        木河眨眨眼，朝她书桌上看了一下，转移注意力道：“你在批改作文？还没批完吗？”

        这果然成功地让他避过了火力。邱红华苦笑了一下，说：“有份作文较难批改，目前没想好评语。”

        木河有些纳闷了。邱红华是文艺青年，琴棋书画都颇有功力，一篇高中生的作文能让她犯难？他不禁奇道：“不至于吧，我的大才女！”说着不禁朝那作文看多了几眼。邱红华走回桌子前，轻轻地坐下，说道：“这学生写作文，观点有一点点叛逆，不好改。”

        木河“哦”了一声，说：“这篇作文写了什么？”

        邱红华想了想，说：“文天祥《指南录》的读后感，容易写吧？”

        “不就是歌颂文天祥忠君爱国吗？”

        “这是别人的写法，他不是。”

        “哦，他有什么新鲜观点？”木河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邱红华把作文本递给他，说：“你自己看吧。”

        这作文果然相对另类。

        文天祥的原文里谈到被俘之后没有轻易寻死，而是留待有用之身，“将以有为也”。谁知这几句话虽然篇幅不多，这学生却偏偏揪着这个写了很多。他肯定了这种忍辱负重的精神，然后抨击一些“反面例子”，例如不饮盗泉之水的志士，以及不受嗟来之食的廉者，都担个虚名不爱惜性命，哪里能成得了什么大事；而勾践十年卧薪尝胆，终灭吴国，一雪前耻，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他写得痛快，读起来也酣畅淋漓，可“志士”和“廉者”，自古以来都是正面人物，连伟人都撰文肯定过的——这家伙没有理由不知道这点，却任性地把他们写成了反面典型，的确有些叛逆之嫌。

        木河看看那学生名字，放下本子赞道：“他叫林容啊，写得好文章嘛，比写忠君爱国要强多了，普通高中生哪有这水平。”

        邱红华直接给了个白眼，以示不满。她作为林容的语文教师，可不敢直接拍手叫好，又想了好一会，最后无奈地写上了她的评语：“观点犀利，文笔酣畅，但价值观有待商榷。”写完评语，没有打分——邱老师也任性一回。她喜欢这小子的文笔和锐气，不愿打低分，但也不能打高分，万一他受了鼓励，高考时也整这么一出，那就是害了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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