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大白
宋知从来没看到过宋安澜发狠。
他教她抽烟，教她喝酒，推她去各种她并不乐意的酒局，甚至在她参与群架的时候坐在监控室里看她缩在角落趁乱扔些石头或者酒瓶。但他没看到过宋安澜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甚至上次被打事件后，宋安澜也未曾向他发泄，向他抱怨，向他阐述自己有多委屈。她只是提出分手，平静到让他明白与被打关系是不大的。
以至于她拖着一个女生到他面前摁着头往地上砸的时候，他比场内所有人都要错愕，震惊之余还有些新奇。
他分析宋安澜闹这么大九成可能是为了广而告之兄妹的身份，或许也是为了震慑一下梁瑶“残党”，表示表示自己并非谁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但是，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冰冷的火焰，这种火焰显而易见是为了维护旁人而生的愤怒。他很好奇，好奇宋安澜在为谁愤怒，据他了解，她并没有什么可以为之豁出去的人，……宋知除外。
宋知太好奇了，好奇到几乎要抛弃自己正义温和的假面，蹲下来对着那张因为疼痛而愈发扭曲丑陋的面庞，诚恳地请求对方复述一遍是怎么刺激宋安澜的，最好一字不漏。
他的蠢蠢欲动被宋安澜的一声“哥”打断。
宋安澜举起刚刚砸人的矿泉水，一边拧开瓶盖一边说：“听说你只喝邵学姐送的水啊，不过妹妹给哥哥送水应该不算勾引吧，是不是？”
“……”
宋知耳边炸开一声“卧槽”。
瘫在地上的女生也震惊地仰头。
体育馆内像是在平静的湖面里扔了一颗石子，议论声涟漪一样荡开。
“你在闹什么？”宋知回神，缓缓皱起眉，先是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声宋安澜，算是默认了宋安澜说的，尔后对旁边刚刚发出情难自禁的感慨的队员说，“圳峰，你送那个同学去医务室。”
那个叫圳峰的队员麻利地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扶起地上的人，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宋安澜。
宋安澜礼貌地道谢：“辛苦学长啦。”
张圳峰一激灵，鞠了个躬：“不辛苦，嫂……呸，妹妹。”
宋安澜有些莫名，只好也欠一欠身。
张圳峰招呼道：“马候，帮我一起！”
马候心想这戏这么精彩你怎么好意思让我一起错过，笑嘻嘻往旁边躲了躲：“我同学给我带了晚饭，我不能走。”
张圳峰瞪大眼睛，做口型骂人：“狗东西！”
马候毫无下限道：“汪。”
宋知打断这边活泼得过分的画风，淡淡提醒：“圳峰，别耽误了。”
张圳峰这才扶着人离开。
宋安澜刚刚跟张圳峰说话间手已经收了回来，突然手上一空，她回头看去，宋知拿过水正在喝。
宋知一口气喝了半瓶，停下来第一句话居然是：“邵秋娅是篮球经理。”
宋安澜笑笑，刚刚的剑拔弩张消弭于无形：“哥，你用不着跟我解释。”
她悄悄加重了“跟我”两个字的重音。
宋知对着门口挤进来赶人的高三年级主任扬扬下巴：“等着通报批评吧。”
宋安澜诚心诚意地鼓掌：“铁面无私。”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马候扯着嗓子招呼道：“裴哥！”
宋安澜转头：“凑近了热闹才好看是不是？”
“说的什么话，”裴少安手欠地顺一把宋安澜的马尾辫，惊讶地挑眉：“我来喊马候他们过去吃饭，一会儿该凉了，打扰你跟你哥哥话家常了？”
宋安澜才不相信他的鬼话，打掉他作怪的手，说：“正好，一起走。”
裴少安突然握住她的手，一面不容置喙地牵住了往回走，一面漫不经心地开了个玩笑：“是啊快走，一会儿年级主任过来会加大精疲力尽的篮球运动员们的用餐压力的。”
宋安澜在发抖。
细微地、不易察觉的、过度紧张地、恐惧地发着抖。
他包住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包庇了她不能自已的战栗，她勇气耗尽后的软弱。
宋安澜任凭裴少安牵着她的手——她需要这只手，她紧绷的精神陡然松弛下来，露出个真正的笑意：“我这不是正准备去找压力源自首么。”
据说是被喊吃饭的筋疲力尽的篮球运动员们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马候瞠目结舌地想这他妈小手都拉上了不愧是裴哥，匆忙几人跟宋知和校队的人打过招呼，小跑着追上裴少安。
宋知的目光从二人相牵的手转移到裴少安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高挑苍白的少年。
裴少安。听张圳峰提过，转学生。
他记得这张脸，两个多星期前在操场旁边的女厕所里摔裂了梁瑶的手机扔进厕所里，把宋安澜抱去医务室的人。
……
训话、记过、道歉，折腾完回班第一节晚自习都快下课了，班里同学看她的目光大多都有了变化。
善良点的有同情和愧疚，有八卦和惊讶；不善良的自然是她已经习以为常的厌恶和冷漠。
抵触的氛围似乎没那么强烈了。
宋安澜在座位上坐下，把面前书堆的“城墙”加宽加高，趴下了想听会歌平复心情。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宋知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哥哥：【时间挑的挺好，以后接触方便。】
像是在嘉奖她所作所为。
兄妹的身份确实比素不相识更好掩饰他们之前的身份，接近也会名正言顺。之所以隐瞒，是因为宋知膈应。宋知膈应安然，并不想广而告之他和安然的女儿是兄妹。而宋安澜由于个人心理上情感上的一些原因，之前是不愿意喊宋知哥哥的，于是她对于这件事情也是默认的甚至是推波助澜的。
宋知这句话，看上去就像他们还在为之前扭曲的关系作打算。宋安澜不能理解，像宋知这种人为什么对于这段关系不能坦然放下，甚至呈现出死缠烂打的趋势，但她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宋知很爱很爱她，爱到不能没有她。因此她只觉得疲惫。
她埋下头。
宋安澜不喜欢别人骂安然婊、子，因为程旭最喜欢骂安然婊、子无情，或许安然的本质确实是稍稍有那么一点接近这个流传了几千年的经典骂名，正因为如此，宋安澜听到时格外有一种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的激愤。
可是啊，宋安澜闷闷地想，可是啊，安然纵然在别人眼里是绚丽神秘的万花筒，亦或是搅和成一摊的廉价水彩，在宋安澜的记忆里，她本能地用黑白滤镜过滤掉安然在庞杂世界里的花花绿绿，用最原始的，最根本的，孩子对待母亲的视角去看待她。
安然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也不能算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她绝称不上是一个罪大恶极或是冷漠无情的母亲。这就决定了即便她带来过很多腐朽肮脏的东西，但她死后，一定会在宋安澜的灵魂里打上柔软的烙印。
那是天性。是生物对未曾泯灭的母爱最本能的渴望和保护。
所以宋安澜将安然和母亲分割开来，她能理解宋知对安然的无法接纳甚至是恨，但她无法宽容别人把她最不喜欢的骂词安在她已故的母亲头上。
这看似矛盾，实则清醒。大部分人只能认识到矛盾，并被矛盾所迷惑，但是这就足够了，她并不苛求、也并不希望有人能来理解这无奈又残酷的清醒。
尤其不奢望宋知理解。
理二十班热闹非凡，一个班五十个人有四十个都在讨论傍晚篮球馆里的事件，还有十个在听墙角。这里聚集的都是年级里的吊车尾，对于学习的热情几乎没有。
马候刚跟裴少安三人结束了第三局局斗地主，拒绝了张圳峰再来一局的要求，拎起起一只水笔戳戳前桌胡伊嘉的背：“哎，胡伊嘉，哎！”
胡伊嘉从睡梦中惊醒，睁开迷蒙的眼睛，从桌角的抽纸里抽出两张餐巾纸，在嘴上抹了抹后铺在刚刚趴着的书页上，迅疾地翻了几页，手支愣着头盯着书，整套动作轻车熟路，活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
马候又戳，用气声喊道：“哎，老师没来，我找你问点事情。”
胡伊嘉回头瞪他：“你有病？不能下自习了问我？”
马候笑嘻嘻道：“反正下课也是睡觉，都一样都一样。”
胡伊嘉气愤道：“放屁！我什么时候下课睡过觉？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马候：“哎呦别打岔了，我这心肝肺都快被八卦的火烧死了，宋知和宋安澜是兄妹这事儿你老实说，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胡伊嘉得意地一扬下巴：“废话，你也不看看我跟安澜谁跟谁呀！”
马候激动起来：“我靠你这就不厚道了啊，这么大的八卦你一点风声都不给兄弟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这叫视姐妹如手足，兄弟如衣服，”胡伊嘉不屑地撇撇嘴，“我整整比你早知道了29个小时！”
马候愣了一下，掰着手指比划了一会儿，咧开嘴露出个嘲笑：“搞半天你也才昨天中午知道的啊。”
胡伊嘉瞪眼：“那我也是最早知道的人！”
“叮铃铃铃铃——”
震耳欲聋的下课铃声炸起，班里小声嗡语如水进油锅一般炸开，马侯忙着和胡伊嘉逗贫，完全没听见旁边裴少安喊他那两声。
……于是喜提后脑勺掌掴一份。
裴少安收回手，头也不抬地问：“你跟宋知熟吗？”
马候抱着头道：“哪能啊，我这种混日子的跟人家能熟到哪去。”
胡伊嘉手肘一捣马候的桌子：“不对啊，你不也是校篮球队的么？”
马候怪叫道：“拜托，你男神那格调也得愿意跟我一块混哪，一看就不是一路人，我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马候眼珠一转，讨好地对裴少安笑道，“要说熟，圳峰那小子人模狗样的，成绩也好，跟宋知更熟一点。”
裴少安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马候：“干嘛呢裴哥？”
裴少安拿起外套，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找张圳峰撸串。”
与此同时，马候看到张圳峰这只敢背后骂人的怂逼在他手机里发道：“裴少安这个霸权主义！”
马候：【你敢不去？】
张圳峰愤愤：【不敢！！！】
马候乐了，怂恿道：【别去别去，反正裴哥现在也打不过你。】
张圳峰：【谁给你的自信？】
张圳峰：【这种事情，不是只要他想？】
马候发了个大头狗狗流汗的表情包。
张圳峰：【你个缺心眼的在裴哥面前小心点，别他妈嘴巴没个把门的。】
马候郁闷道：【我知道。不是，都把裴哥当瓷器么这是，我觉得裴哥不喜欢这样。】
张圳峰忙着下楼梯，好一会没回，翻了墙看见靠在墙边悠然等他的裴少安，挥手招呼了一下，忿忿地回道：【傻逼，你以为我在保护裴哥？我在保你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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