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同罪
此话一出，梁瑶和宋安澜都猛地看向胡伊嘉。
胡伊嘉没看宋安澜，直视着梁瑶说：“姐姐，欢乐局，林康乐的事不好带过来吧？您私下的事私下处理，这要是沾我们一身腥就不好了吧？您说是不是这么个规矩？”
梁瑶阴晴不定的目光在胡伊嘉和宋安澜之间徘徊，最终勾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嘉嘉说的对，今天是我没考虑周到。下次姐姐开局请你你还得来，让我好好陪个不是。”
胡氏小公主嘛，出了名的在哪都吃的开，跟这人不易结梁，不如给她两份薄面。
胡伊嘉亲亲热热挽着梁瑶往前走，笑道：“这要真让梁姐给我赔不是才叫不懂事，您瞧我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难免没个轻重，您别往心里去，别跟我计较。”
梁瑶哼笑：“这是什么话，我是这种人吗？”
宋安澜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知道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送走了梁瑶，天空开始飘起了细雨，宋安澜和胡伊嘉伫立在夜晚萧瑟的寒风中，胡伊嘉搓搓自己揽过梁瑶的手臂，瑟缩道：“安澜，你冷不冷？”
“警不是你报的，”宋安澜看着胡伊嘉，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说谎？”
“我知道呀，是你报的。你刚来，我看你也不像是能对这种事冷眼旁观的人，捅点事也能理解，”胡伊嘉笑眯眯道，“只是少招惹梁瑶，你把她当个神经病看就好了。报警的事你也别说漏嘴，警就是我报的，懂了没？”
“为什么要帮我？”
宋安澜不理解。
“我喜欢你呀，”胡伊嘉眨眨眼，她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颜狗罢了，“以后我罩你，你和我当朋友好不好？”
这女孩拥有被保护得很好的天真，对这个世界游刃有余地释放着善意。
宋安澜认认真真答应：“好。”
“哎呀，我家车来啦！”胡伊嘉搓着手臂跑远，钻进车子降下了车窗向她招手，“安澜拜拜！早点回去休息哦！”
宋安澜招招手，汽车很快远去，烟灰色的尾气被雨水浇落在地上，宋安澜稍稍一犹豫，转身向后门跑去。
寒夜里雨势渐大。
宋安澜抬手搭在额前，搜寻着什么人。
雨很大，不知是因为畏冷还是别的什么，她不自觉地发起抖。
她是在垃圾桶旁边找到林康乐的，雨水浇得男生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他单薄的身体上。他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不堪忍睹的头上有的地方甚至露出鲜血淋漓的头皮，恐怕是被直接扯掉了头发，额角被烫出一个烟头大小的焦痕。他紧闭着双眼，看上去毫无生气。
天空落下的雨织成透明的幕，血色里沾染上雨水特有的腥气。
宋安澜心脏遽然一抽，疾步冲上前，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林康乐？林康乐？”
林康乐睫毛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看向宋安澜，他目光没有焦距，似乎是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认出她：“……是你。”
“是我，你认得出来我？”宋安澜声音颤抖，试图跟林康乐交流来保持他的清醒，害怕他一旦失去意识就会陷入危险，她小心翼翼地揽过他的肩，把他往可以挡雨的地方带，“你等着，我马上就打120。”
林康乐声音沙哑得像是有人往他喉咙里灌了沙子——或许真的被灌了也未可知，他气若游丝道：“是你报的警？”
宋安澜没回答他，费力把他拖到屋檐下，抿紧唇拨打急救电话，手几乎抖成筛子：“喂……你好，这里是金渝大道325号……”
“啪！”
宋安澜的手机被打落在地，她愕然道：“你干什么？”
“不、不去医院，”林康乐说话吃力，声音却不容置疑，他报出一串号码，“打电话给这个人。”
宋安澜惊愕归惊愕，林康乐不想去医院她也不能逼他，只能捡起手机按他说的打了电话，通知对方尽快过来接人。
林康乐静静看着她把电话挂断，又开口问道：“警是不是你报的？”
宋安澜默然无语。胡伊嘉帮她解决了报警的事，帮她化解了梁瑶的针对，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管好嘴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这边泄露了一点消息，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传到梁瑶的耳朵里，届时还得牵连胡伊嘉来收拾烂摊子。但是面对眼前被摧残得破破烂烂的少年，她又实在不肯说出一个“不”字。
这沉默在林康乐看来几乎是尴尬和羞愧的代名词，然而他执拗得很，一定要听宋安澜亲口说出个确切答复，他费力而清晰地问：“警，是不是你报的？”
宋安澜避开他的目光，艰难地开口：“不是。”
林康乐眼底的失望不加掩饰，他阖上眼，不再看她：“滚。”
宋安澜捏紧手机，脸色也不大好看，她知道面前的少年刚经历了惨无人道的霸凌，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个见死不救的混蛋，但她还是问了：“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报没报警对你来说就真的怎么重要吗？”
林康乐轻声斥道：“滚。”
林康乐的态度极冷，宋安澜无话可说，但也没滚，她默默站在了上风口，为林康乐挡住些风雨，陪他等待着来接他的人，而林康乐一直紧闭着双眼——大概是实在不愿意跟宋安澜讲话，又太缺乏体力，连开口赶她走都欠奉，便只能无视她。
汽车的远光灯劈开湿冷的夜色，黑色轿车极快逼近了这一隅，停得却极稳，看得出来来人虽然心急如焚，却是个一贯做事稳重的人。从车上下来个打伞的高大男人，黑色睡衣配运动鞋，显然是听了这突发事件，连梳洗一番都来不及，急匆匆赶来的。
男人长相俊朗，浑身透着股靠得住的成熟气息，跑近了看到林康乐的惨状，脸上的血色倏地退了个一干二净，知道此情此景容不下多余废话，他咽下满腔怒火，兀自按下疼得颤栗不止的心肝肺脾，把伞往一旁站着的宋安澜面前一递，温声拜托道：“劳驾。”
一开口，声音却劈得不成样子。
宋安澜会意，忙接过雨伞，倾身罩在了林康乐头顶。交接伞时，男人短促地向她递了一个歉意的目光，似乎是为自己的失态致歉。宋安澜牢牢握住伞把，鼻尖猝不及防地一酸——为被折腾成这样的林康乐，也为这个被林康乐的凄惨模样击碎了一身涵养的男人。
男人展开搭在手臂上的黑色大衣，轻易就将清瘦的林康乐裹住了大半，抱起林康乐匆匆往回走。宋安澜赶紧跟上，一手撑伞一手为他们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男人将林康乐安置在车座上，一边带上车门一边转头语速极快地对宋安澜说：“今天谢谢你啊，乐乐这情况，我就不送你了，实在是抱歉——这伞你拿着吧，别再淋雨了。”
宋安澜忙道：“没事……谢谢……”
男人抬手示意不用再客套，绕到另一侧上了车。
宋安澜后退几步，为汽车让道。
林康乐这边的车窗无声落下，切下了一道齐整的水幕，在漆黑的车身短暂地镀了一层晦涩油滑的水膜。车里亮着暖黄色的灯，林康乐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苍白秀致的脸庞侧向窗外，任灯光在他脸上残忍地切分出清晰的阴暗面，他闭着眼，像一尊沉默而锋利的塑像。
他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宋安澜清晰地看见他的口型，他近乎冷酷地宣判：
“冷眼旁观者，与施暴同罪。”
雨水豁然冲碎了眼前的一切，冲破了宋安澜的雨伞，密不透风地裹住了她。她惊恐地在透不过气的水里沉浮，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溺死的时候，眼前乍现一道白光，潮水尽褪，宋安澜艰难地喘息着，轻薄月色落在她汗津津的脸上，被薄薄一层眼皮渡成了灰扑扑的肉粉色。
宋安澜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从梦里醒了过来，然而她就是睁不开眼，眼前几片缤纷闪亮的光片在灰粉色的视野里蹦迪一样乱跳，宋安澜蹙紧眉头，昏沉沉间又被一阵嘈杂拽着坠入了梦境。
落了几场针扎一样的细密寒雨，铭市的秋意越发浓烈，华铭中学里种的十几株枫树红得胜火。
胡伊嘉咋咋唬唬要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拉帮结派地逃了课，难得组织了一次小清新的活动，几个女孩子聚在奶茶店里喝奶茶。奶茶店里甜腻的氛围衬上女孩子靓丽可爱的面庞，这是个青春得不像话的午后。
然而宋安澜神思不属地搅着吸管，如何也笑不出来。
美人发呆自然也是美的，颜狗胡伊嘉瞟一眼宋安澜，从一堆八卦中抽身而退，颠颠儿凑到宋安澜跟前，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安澜？又发呆呢？从梁瑶那事儿之后你就总神游天外……这都多少天了，还想那事儿呢？”胡伊嘉大眼睛骨碌碌一转，体贴地跟宋安澜咬耳朵道，“说了是我报的警，你还怕什么？”
那男人看着那么关心林康乐，又知道了这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林康乐再……宋安澜迟疑地问道：“我在想……那个男生……为什么会被梁瑶整？”
“你说林康乐啊？”胡伊嘉吸了口奶茶，边嚼着珍珠边说，“梁瑶喜欢他啊。”
“……什么？”宋安澜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得多么扭曲的喜欢才能把人打成那样？
“要不然市一中跟华铭一个东一个西，林康乐找打也找不到这儿来呀，”胡伊嘉见宋安澜感兴趣，兴致勃勃地拉开了话闸子，“这事儿啊也是说来话长，梁瑶吧虽然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二溜子，可是不知道受哪门子青春校园文学荼毒，就喜欢那种成绩好的学霸，稍微长得好点的都是她的狩猎目标，脾气再冷点臭点她就更喜欢了。咱们学校要说这方面，顶配还得是宋知，可是宋知是谁啊？宋氏的少爷，家世样貌脑子样样不缺，轮得着她梁瑶惦记吗？那梁瑶都是把他当白月光供着的呀！华铭毕竟是’贵族中学‘，条件匹配的上又能任她拿捏的太少了，那她就得扩大范围啊，咱们附近几个学校梁瑶哪个没搜罗过？高品质帅哥毕竟是稀有产物，就算咱们跟市一中一贯不怎么对付，林康乐校草的名声我们这边还是略有耳闻的，但梁瑶那时候倒是没仔细打听他，谁没事干天天横跨三小时车程——要是遇上堵车大半天都耗在路上了——去市一中看那群书呆子啊？好巧不巧，省级物理竞赛在咱们城东这边的十三中举行，你猜猜谁来了？”
宋安澜的心冰凉凉一沉：“林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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