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悲歌
大雨连下几日，丝毫没有将停迹象。
襄州战报，已经从朝堂之上流传出来，传遍了临安城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此战最终，虽然算是南楚胜利。可是城中千家万户，百姓们的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喜悦。
*
临安城中的所有布店，丝绸店，绣坊。一时之间，顾客开始盈门，险些被人踩破门槛。
大雨虽然滂沱，却是根本无法阻止如此汹涌人潮。
“掌柜，你家可是还有白色素布？”
又有一人前来，问着相同话语。数位顾客轮番追问下来，布店掌柜此时已经被问得有些头皮发麻。
“客官见谅，白布已经售罄。”
虽然微微有些头痛，可是掌柜依然只能陪着笑脸，耐心向他解答。
“哎，连跑数家，竟然还是没有。”
“看来，只能再去别家看看。”
顾客无奈摇了摇头，大清早起来，他便开始绕着城中奔波，却是依旧未能买到白色素布。
“这位客官，说一句不怕你生气的话。”
“此时此刻，临安城之中，就算是你跑断了双腿。”
“怕是一匹白布也是别想买到。”
“不止临安城之中，哪怕客官去到相邻姑苏，钱塘，越州等地。”
“结果怕是一样，依然不能如愿。”
“如今整个南楚，白布皆是无比紧俏。”
掌柜不想顾客再次盲目奔波，于是对他好言相劝。
“哎，既然如此，多谢掌柜。”
顾客有些无奈，拱手答谢，走出店门。
“哎。”
望着又有一位顾客失望而归，掌柜无奈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如此英雄人物，溘然而逝。”
“可惜，可悲！”
*
康亲王府，后花园。
康亲王正妃杨其宝，身着一身白色素衣，未施半点粉黛，痴痴呆呆坐于八角亭之中。
雨滴落下，敲打亭檐，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在她俏丽面颊之上，已经布满晶莹泪珠。
多年夫妻情深，如今，王爷竟然先走一步，离她而去。此刻，她的心，有如死去一般。
“王妃，快些回房去吧。”
“如此阴雨天气，您别伤了身子。”
亭中几位小婢，面色很是焦急。王妃穿得如此单薄，在这阴冷雨天之中，可是极易着凉。
“无妨，你们先行回去。”
“本宫想在此一人静静。”
杨其宝没有回头，仍旧呆呆望着亭外雨水敲打草木。
“可是......”
小婢还待辩驳，想要继续向她劝说。
“退下。”
杨其宝大喝一声，打断小婢说话。显然，她已经是有几分发怒。
“是。”
“奴婢先行告退。”
见到王妃忽然发怒，小婢倍感无奈，只能闪身退去，离开八角亭。
“十八年风雨，与你朝夕相伴。”
“你又怎能如此狠心，抛下妾身，独自而去。”
杨其宝双眼几分无神，望向亭外自言自语。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亭中石桌之上，摆放几碟小菜，皆是康亲王生前喜好。清晨时分，杨其宝亲自下厨，做下最后一餐，准备于此送他最后一程。
“西子湖醋鱼，荷叶粉蒸肉，虎跑素火腿，龙井虾仁，香酥焖肉，油焖笋尖。”
“这些，皆是你最爱吃的菜品。”
“妾身已经多年未曾下厨，不知是否依旧有如当初一般，合乎你的口味。”
“妾身好悔，真的好悔。”
此刻的她，泪如雨下，却是浑不在意，一滴未擦。
远处，几个小婢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下。她们的目光，望向亭中的康亲王妃，心中担忧不已。她们却是未曾离去，只是远远于此默默守候。
石桌之上，还有一只青花酒壶，两只青花酒杯。
她伸出手来，提起酒壶，各自往杯中倒满香气四溢的美酒。
玉手轻轻端起其中一只酒杯，缓缓举于她的身前。
“王爷，这是您最爱喝的越州女儿红。”
“妾身先行敬你一杯。”
她的手微微颤抖，酒杯倒置过来，琥珀之色的酒液，缓缓洒落地下。
轻轻放下手中空杯，拿起另外一只满杯，慢慢放入她的嘴边。诱人的馥郁芳香，一瞬之间，扑鼻而来。
“王爷，阴阳路上，你不孤单。”
话语刚一说完，杯中酒液，便已一饮而尽。
“咔嚓。”一声。
手中青花酒杯落地，瞬间碎裂开来。杨其宝的嘴角之处，一抹黑色血液缓缓流出。
鸩鸟黑身赤目，食腹蛇野葛，以其羽划酒中，饮之立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九月初十，康亲王正妃杨其宝，于康亲王府后花园八角亭中......
薨。
*
郊外山谷，先锋黑营。
“呜呜呜呜。”
“父王，父王。”
大帐之中，一片哀嚎之声。安康郡主孙夕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度哭得晕厥过去。
“夫君，父王不在了。”
“妾身没有父王了。”
“妾身再也见不到我的父王了。”
孙夕月紧紧抓住苏离手臂，猛烈上下摇晃。如此悲痛欲绝，简直令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苏离伸出手来，将她狠狠拥入怀中，孙夕月如此模样，令人万分心疼。
“哭吧，哭出来。”
“这样或许应该好受一些。”
苏离此时，不知应该如何出言安慰。
望着怀中可怜女子，他的心中也是万分难受。这个女子，因为宿命，与他连为结发夫妻。虽然时日已久，但是苏离依旧没有完全适应夫君的这一角色。甚至，自从他们成婚以来，他从未唤她一声娘子，一直皆以郡主相称。月余以来，他们夫妻二人，也是一次未曾同床共枕。
可是尽管如此，孙夕月依旧毫无半点怨言，依旧扮演着一个十分贤惠的妻子角色。每日为他打理衣衫，每日为他准备膳食，一如既往乐此不疲。
能够得到如此发妻，夫复何求？
在这一刻，苏离才真正开始正视于他怀中哭泣的女子。才是深深的明白，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是有多么值得叫他温柔以待。
苏离缓缓伸手左手，轻轻抚摸她的乌黑秀发，他的右手，再次暗暗用力，将她拥得更紧，靠于他的胸膛。
“苏大都统，秦石请令，带兵杀入临安城中。”
“黑营上下，两千将士，愿为王爷报仇雪恨。”
“即便一道共赴黄泉，也是在所不惜。”
秦石一脸怒气，跨步向前，向苏离大声吼道。
虽然没有一丝一毫证据，证明此事与当今圣上有关。可是随着苏离猜测成真，凡事脑子几分通透之人，此时皆已心中明了，下棋之人，便是南楚当今圣上，那个一言而令天下之人。
“胡闹。”
“杀入临安城中？”
“就凭你一人？还是就凭两千黑营将士？”
“此举，又与送死何异？”
“怕是你还未曾行军十里，便已会被数营大军围剿。”
“临安城，恐怕你连影子也看不见。”
苏离闻言，面带怒色，很是大声训斥于他，未留半点情面。
“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做足准备。”
“如何突破重围，如何平安撤离南楚。”
“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君子报仇，十年尚且未晚。”
“两千先锋黑营，乃是王爷所留最后一点星火。”
“我们必须用尽全力保住他们。”
“你可知晓？”
“星星之火，尚可燎原。”
“种子不灭，未来可期。”
略作训斥过后，苏离一点一滴，向他仔细分析说道。
“首先，临安城周边驻扎的四个大营，是我们必须冲破的第一道枷锁。”
“其次，便是南楚四方边境的边防重镇，是我们必须冲破的第二道枷锁。”
“命运究竟如何，虽然犹未可知。”
“但是，两千黑营将士上下齐心，定然可以一鼓作气，冲破层层牢笼。”
“一旦出了南楚地界，从此便可天高任由鸟飞。”
苏离淡淡出言，看向秦石，向他一一叙说。
“秦石知错，多谢苏大都统提醒。”
闻听苏离之言，秦石冷汗之下。他也是瞬间意识到，此时的他，显得有些过于冲动。
“秦石这便下去准备。”
“去吧，早作准备，我们提早撤离。”
苏离轻轻挥手，出言向他吩咐。
望着离帐而去的秦石背影，苏离暗自皱眉。
大帐之中，仅仅只剩苏离与孙夕月二人而已。孙夕月此刻，依旧脑袋埋于苏离怀中，伤心落泪不止。
“哎。”
尽管话是如此所说，可是于他心中，却是难免仍有几分悲观。
想要突破重围，又是谈何容易？
*
临安城之中，百姓家中皆是自发立起康亲王孙浩立的灵牌，千家万户，一片香烟缭绕。点上三支檀香，默默送他一程。
远远望去，城中皆是一片素白之色。街道两旁，处处白幡高悬，遍地雏菊洒落。
全城百姓面色之上，皆是难以掩饰无尽悲伤。
雨一直下，好似惊动上天。
一曲悲歌，奏响整个南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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