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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北京的秋天秋高气爽,雨不多,一切干干爽爽的,很符合小学课本里对秋天的描述。

        阮周在卫生间里补了个妆,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她歪头看自己脖子上的咬痕,已经淡了,但还是看得出,于是她拿粉饼遮了遮。

        她很久没有试镜了,因此很紧张,生怕自己不得体或者不能好好表现。

        她这次要面试的角色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从制片人暂时放出来的一小段剧本来看,她与阮周之前饰演过的女性角色都不一样。她太复杂了,阮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心疼她。而且这个剧是大男主戏,阮周要面试的这个角色虽然是女演员的一番,但在整个剧里已经是五番,前面都是男性角色。服道化固然精致,可阮周的这个角色多数时候以普通男装示人,只在前期有那么一两套女装。

        这些都与阮周之前饰演过的角色大相径庭,但阮周愿意试一试。

        走进房间,里面有几个熟悉的人,但阮周还是恭恭敬敬地介绍了下自己,那几个导演和制片人笑着说:“行了阮周,谁不认识你啊,赶快来试戏看看吧。”

        他们让阮周演一场牢房里的戏,这场戏阮周在来的路上已经揣摩过很多次了。

        这场戏是男主进入朝堂的契机。阮周饰演的角色叫晏清和,这名字是她师父从“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中取的。

        师父死后,她利用男主沈弈的人脉入朝为官,在大理寺任职,专门审讯犯人。

        这次抓到的犯人是师父的白月光,师父曾与她情投意合,早早定下婚约,不料师父惨遭叛党牵连,险些入狱。师父的心上人一家不欲再与其有任何瓜葛,便解除了婚约,让女儿另嫁他人。但师父对这女子念念不忘,珍藏了一幅她的画像,平时并不拿出来,只藏于书房木箱之中。

        清和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就是叛党的小女儿。而师父会受到牵连,是他讲义气,在好友被判株连九族之时将好友的小女儿过继到自己膝下,让清和免于一死。

        那时清和太小,脑袋两旁还扎着短短的小辫子,对许多事都记不清楚。她只知道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嘴里却念叨着“清和不怕,很快就会出去的”。她们从很高很舒适的大房子搬到了又阴冷又臭气熏天的牢房,外面的狱卒一日只给一餐,要么是稀得不能再稀的粥,要么是狱卒吃过的残渣碎屑。

        牢房里一天到晚都有人在哭,外面的狱卒不耐烦了,就一脚踹过去。不过他们一般只踹些丫鬟,并不敢对娘亲她们动手动脚。清和看到有人被踹了一脚,咳了好大一口血,接着就不动了,其他狱卒就把这人拉出去。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这人。

        清和可不想离开娘亲,于是她不哭也不闹。她甚至想,比起平日里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大宅子里,大家这样吵吵闹闹地待在一起有趣多了。可大家都在哭,也没人愿意陪她玩游戏。

        没过几日,有个爷爷来宣读圣旨。这个爷爷的声音好奇怪哦,尖细且阴柔,跟父亲的低沉有力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她和母亲跪着听他念圣旨,圣旨念完,身边哭成一片。奶娘的女儿宝姐扑到奶娘怀里,嘶喊着“我不要去做军妓,娘,救救我!”奶娘也在哭,却说不出一句话。

        “娘,我们也要去做军妓吗?军妓是什么?”清和懵懂地问。

        “清和,我们……我们是去见爹爹,我们和爹爹一起走……”娘亲这样安慰道。

        去见爹爹吗?清和不太想,因为爹爹可严肃啦,爹爹上回还抱着她说要送她去学堂。她的堂哥总会因为完不成老师的任务被婶婶骂,因此清和总觉得去学堂是顶可怕的事。不过她确实很久没有见到爹爹了。

        当夜娘亲反而没有再哭了,她紧紧抱着清和给她哼歌,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清和心里不知怎地空落落的,她也捧住娘亲的脸,“吧唧”一口,说“娘亲,明天见到爹爹你一定要和他说清和这几天很乖哦。还有还有,可不可以跟他说不要送我去学堂啊,堂哥说学堂里的老先生打起人来可疼啦。我可不想到时候娘亲心疼,所以你就跟爹爹说不要送我去学堂好不好。”

        娘亲没有回话,她给不了清和任何承诺。她继续哼着歌,清和在娘亲的怀抱里沉沉睡去。她仿佛从娘亲的臂弯里飘起,又落到另一个坚实的怀抱中。娘亲的歌声停了,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寂静得可怕,让清和生平第一次生出无措与惊惶。

        自此清和再也没有哼过歌。她曾想,自己的娘亲是顶有才的大美人,自己长大后也会成为像娘亲一样惊艳的女子,只用一曲歌就能把丈夫紧紧挽住。可她不仅走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也没能留住任何人。

        她再次醒来时是在师父的卧房。师父是个文臣,与父亲那样的武将不同,他身形柔弱,气质儒雅,待人总是温温柔柔的。师父来家里做客,好多侍女都争着端茶送水。但是师父那时已有婚约,不想再受打扰,就渐渐很少串门了。

        师父比父亲小很多,可他们照样成了莫逆之交。清和的名字就是父亲让师父帮忙取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是师父毕生志向所在。他心中有大道,亦有慈悲。

        就是这样的好人,在得知好友被株连九族时,不顾自身卑末,仍决心护住好友唯一的血脉。

        “臣与元恩相交多年,不忍其幼女颠沛流离,还请皇上准予我将其收至膝下,以全元恩心愿。”皇帝自然不同意。

        师父在朝堂之上厉声质问为何一向提倡仁政的君王,竟残忍到连总角小儿都不肯放过。君王怒斥他妇人之仁,师父当场以头抢地,把一众臣子吓得口不敢言,君王龙威发作,降了他的职位。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竟有学生聚众请愿放过幼女,道“罪不及无辜稚子,恩可泽平头百姓”。皇帝脸面上有些挂不住,遂允了这一请求。

        从那以后师父光辉的人生境况急转直下。君王不再重用他,未婚妻与他解除了婚约,他除了一箱子书、一座老宅和一个小女孩,一无所有。

        师父教她读书,教她策论,清和觉得这些实在无聊,经常偷懒,因此学的得也不好,可师父从来没有责备过她。他说:“也罢,你不愿意学这些,我就从外面请老师教你书画歌舞吧。”

        清和沉默了。

        她坐在堂前的屋檐下,望着一团一团黑压压的云,快要下雨了。不远处有几个侍女在洒扫庭院,师父就算是落魄了,也是极爱干净的。

        她们的谈话声传来。

        “也不知道大人是发了什么疯非要把她带回来,现在好了,家里穷得遣散了那么多仆人,恐怕过几天连我们也得走了。”

        “别说了,我看大人自己也够呛。他被皇上降了职,往日里常来我们府上的那几位大人都不和他来往了。”

        “对了对了,听说徐尚书另外给徐小姐说亲啦?哦呦这徐小姐之前不是已经跟我们大人订了婚约了吗?”

        “别说啦,我看大人自己也没在意这些事,他都把跟徐小姐有关的东西都变卖了。”

        “他要是不变卖,拿什么去养那小东西……”

        “……”

        风渐渐大了起来,清和已听不清她们说话。雨滴落下来,打在她小小的脸上,好冷。

        “清和,怎么呆在那里?”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给她撑了一把小小的伞。

        师父牵她小小的手,打算带她回房间。清和却停住不动,对他说:“师父,我们去你的书房吧。我不想学书画歌舞,我就想读书,就想学策论。”

        师父蹲下来,与她平视,“为什么呢?”

        “你不是没钱了么?那我们就不学书画歌舞了。你教我读书,还可以省下一笔钱给我当嫁妆呢。”

        师父笑出了声,把她拉近。他有心逗她,说:“这么想帮师父省银子,那干脆以后不要嫁出去了,就在这里一直陪着师父吧。”

        于是他们去了书房。书房里灯光暗得很,因为平时只有师父一人在这里,但是往后不会了,清和要来这里学,那就给她多点几盏灯。

        灯火如豆。书房的窗被风吹开了,师父正待关窗,突然袖子被小小姑娘扯住。

        小小姑娘问:“你后悔吗?”

        师父把她抱起来,郑重地说:“晏某平生最不后悔之事,便是将你过继过来。我一不愧于父母教导,二不愧于元恩所托,三不愧于此生之志。清和,师父不会后悔的,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清和低下头,抽噎起来。自她从牢里出来,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这样安心过。她终于在风雨飘摇中被人妥善安放,小心隐藏,她愿往后一如今夜,哪怕外面有再大的风雨,也有人拉她入怀,低声轻哄。

        师父把手掌放她的后脑勺,带着她的头埋进怀里。

        她放声痛哭。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而去,她只能感受到湿冷中的唯一一丝温暖,透过衣裳持续又温柔的传来。

        她这辈子只这样痛哭过两次,两次都是因为这个人。痛苦的结束与痛苦的开始重合,她一次又一次地从枝头掉落,又被丢弃进尘土里。上天给了她太多磨难了,她后来这样想。

        她7岁那年,随着无数的故人死在了牢里。这时师父也不过二十多岁,却给她撑起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她17岁那年,师父也死在了牢里。她又死了一次。这回没有人来救她啦,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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