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缘误

千春嬷嬷沿途利用随身携带之物，巧施金蝉脱壳之计，方才躲过了侧福晋辉发那拉氏所派之人的围追堵截，行了一个多月，逃到了长江边上的一个叫名溧浦乡的小镇。

        三月的江南，桃花正开，颜色璀璨，景色怡人。千春嬷嬷过了一座牌坊，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到一棵柳树下歇了一会儿。因看着随风浮动的垂柳吐露新芽，心想再过不久，这里的柳色就如烟如雾，叹了一口道：“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回想起的一生，十岁就进宫了，本以为能服侍皇后娘娘一辈子，无奈天意弄人，皇后娘娘却被侧福晋辉发那拉氏害死了，一想到这里，一颗活泼的心就像要下沉掉一样，痛不欲生，那丝为皇后娘娘报仇的执念始终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千春嬷嬷暗中观察了良久，选中了一户家道中落的旗籍家庭。这户人家只有两位女孩，姐姐叫乌雅芳旗，还在牙牙学语的妹妹叫做乌雅麟征。乌雅芳旗年纪虽小，身上却有一种天然的风流姿态，眼含光辉，柳腰伸展，令人见之望俗。乌雅芳旗自知家道中落，为了养活妹妹乌雅麟征，便在长江边上的云天阁里卖艺，赚取些钱来养家糊口。乌雅麟征在姐姐出门以后，就一个人在院中独自玩耍，玩累了就闷闷地靠着墙发怔，总与夕阳相对。

        一日，千春嬷嬷前来敲门，见是小麟征来开门，便道：“你一个人在家吗？”小麟征点头道：“就我一个人在家，姐姐出去了，要月亮出来的时候才会来。”千春嬷嬷拿出一个热腾腾的红薯递给她，说道：“我可以进去坐坐吗？”小麟征渴望有人陪自己，伸手接了红薯，开门让她进去。千春嬷嬷走在院中，环顾四周，从她门的家境情况来看，她们的日子很是清苦。小麟征指着西边渐渐飘散的云霞，说道：“每当天边的云霞渐渐没有的时候，再过一会儿月亮就会升起来了，那时候姐姐就会回来了。”千春嬷嬷摸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微微一笑，说道：“你一个人孤独的话，就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嬷嬷一个人也没地方可以去。”小麟征听了，想也没多想，只管点头应了。千春嬷嬷见她笑容可掬，十分喜爱，便道：“那你快吃红薯吧。”说着，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抱着她不放。两人紧紧地挨着，被夕阳的光辉洒满。

        乌雅芳旗踏着缕缕清辉回来家时，看着家中多了一个人，虽有疑心，更多的事却是高兴。小麟征走到芳旗身旁，说是：“千春嬷嬷很好的，她给我吃的，给我讲故事，还陪着我等姐姐你回来。”芳旗笑道：“麟征一个人孤单惯了，现在有人陪她，她当然开心了。”千春嬷嬷回笑道：“以后姑娘只管出去做事，家里的事交给我就行了，我会帮姑娘照顾好一切的。”芳旗听了，深为感动，就请千春嬷嬷坐下。两人坐下后，不过聊些彼此的过去，比如麟征的祖父做了什么官，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姐妹的日子是如何过的。芳旗不免又被往事触动，悲伤落泪，因说：“祖父乌雅绵恒曾是两淮盐政，后来死了；我父亲也只做了几年的官，随着祖父也去了，留下我们姐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一面说着话，一面哭泣，泪波滢滢。千春嬷嬷为了安慰她，也说自己在大户人家伺候了几十年，后来夫人死了，自己被小妾陷害，只能逃出来。芳旗说道：“嬷嬷没有去的地方，就在这里住下吧。”

        千春嬷嬷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还是问道：“姑娘在哪里做事啊？”芳旗见问，把脸一红，怔了半日，回道：“我在长江边上的云天阁里卖唱，客人们听了喜欢，就打赏我一些银子，我就靠这个来养麟征，否则我们姐妹都要饿死。”千春嬷嬷忙解释宽慰道：“不打紧的！姑娘长得比皇宫里头的那些娘娘、妃子好看多了。你能凭自己的才艺养家糊口，那是你的本事，你就放心地去，我给了你看着麟征就行。”芳旗担心的正是麟征无人看管的事，如今见有人肯帮忙，千恩万谢，便说：“那以后有些日子我就不回来了，劳烦嬷嬷帮我留心麟征。”千春嬷嬷一口答应了。

        芳旗看着她言谈不俗，举止得体，问道：“嬷嬷的老家是哪里的？”千春嬷嬷道：“我不到十岁就离开自己的家乡了，是哪里的我也忘了，就记得家乡的一首歌谣，娘娘不嫌弃的话，我就唱给你听听。”芳旗好奇，让她快唱。千春嬷嬷回忆起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张口唱道：“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千春嬷嬷的唱腔哀婉回肠，令人不禁猜想到了她的家乡是一个开满野花的地方。芳旗道：“嬷嬷的声音真好听，比云天阁的那些人唱的好听多了，还有嬷嬷的情绪、动作也运用得很合理，有机会的话请嬷嬷指导一下我，我也跟你学学。”千春嬷嬷道：“姑娘有如此美貌，用不着学这些，就是当今皇上见了你，也会嫌弃宫里的那些宝眷的。”芳旗羞赧一笑，柔声道：“嬷嬷见笑了，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哪会有机会见着皇上呢？听说宫里的娘娘、妃嫔们个个都美若天仙，我们这些庸脂俗粉，怎能跟宫里的各位娘娘、妃嫔们比？”

        千春嬷嬷淡淡地说：“她们美则美矣，身上却没有姑娘的这股和善之气，娘娘和皇上有缘的话，自然会见着的。”芳旗只当是她在闲聊，也没往心里去。千春嬷嬷掏出一包纸，递到芳旗面前，交代道：“这是我先前伺候夫人时候留下的，你拿去用用，好用的话我把配方交给你，你自己配来用，但不过要小心，不许太张扬，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芳旗吃了一大惊，因问道：“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千春嬷嬷正色道：“夫人死了，老爷的小妾们要我交出这个东西来。我当然不愿意，连夜就逃走了。她们到现在仍在寻找我的下落，非要置我于死地呢。”芳旗听了，也不择真假，点头应了。只见麟征走到两人中间，说道：“我会唱了。”芳旗、千春嬷嬷纳闷道：“你会唱什么了？”麟征便把适才千春嬷嬷唱的曲子唱了一遍，一字不差，荡气回肠。千春嬷嬷抱起她来，赞道：“你可真聪明，我要把你送到皇上的身边去，让你替我完成我的心愿。”芳旗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走去忙了。

        自从有了千春嬷嬷的帮忙，乌雅芳旗回家的次数就减少了，每次回来都给麟征带来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同时她还发现，麟征越来越成熟了。麟征、芳旗及千春嬷嬷就这样相处了几年。转眼间，麟征已长到了十来岁，也交到了朋友。她的朋友名叫崔雁丘，是一位稍微比她年长的男孩。

        夏日的溧浦镇烟柳垂岸，翠拂晴波，风光无限。崔雁丘准备好了捕捉蜻蜓的工具，就来敲门找麟征一块出去玩。千春嬷嬷见着是他，问道：“我可教会了她很多东西，让她跟你一起出去玩可以，但是你要保护好她，不能让毒虫毒蛇之类的伤到她。”崔雁丘拍拍胸脯，说道：“我什么都见过，我不怕。”千春嬷嬷深知麟征年纪到了，不宜太过约束，回头对她说：“我交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吗？”麟征回道：“全部记住了。如何走路，如何说话，如何吃饭……这下规矩我全部记住了。”千春嬷嬷满意道：“那你去吧。”麟征走出来跟在崔雁丘后面，欢天喜地的奔着那片芳绯缠绵的柳树去了。

        不一时，崔雁丘凭借丰富的经验，抓到了一串蚂蚱，还有几只蜻蜓和豆娘。麟征看着身形优美的豆娘，很是喜欢，因想着千春嬷嬷说的宫里的女子用翠鸟的羽毛做成头饰的事，微微笑道：“将来我入宫了，也要看看那些美丽的点翠饰物。”崔雁丘不明白，问说：“你在什么呢？”麟征指着停在芦苇上的翠鸟，说道：“有人会用翠鸟的羽毛做成美丽的饰物，插在头上，耀眼的很。”崔雁丘道：“这个我到没听过，但是你想要翠鸟的话，我可以抓给你，它们的窝就在岸边的泥洞里。”麟征抬头看着云彩聚集，料到要下雨来，便道：“快收拾东西，要下雨了。”两人便穿过婆娑的柳林，朝着家门跑去。跑到了家门口，大雨倾盆而下，轰隆隆的雷电声，狂风暴雨横扫一切。大雨一直下到了黄昏时方才略略止住。夕阳将近，麟征远远地看着暮花包含水气，顿觉心情意爽，前来找崔雁丘玩。崔雁丘听见她在叫自己的名字，摘了几多蜀葵花粘在自己的脸上，躲起来吓她。麟征边走边喊，始终就是听不见崔雁丘的回应。崔雁丘等她走近了，从门后蹦出来，将麟征吓得了一大跳，怔怔的半日。崔雁丘瞧着她发怔，问道：“你傻了？”麟征回道：“你这样会吓到人的。”说着，佯装成要打崔雁丘的样子。崔雁丘眼见形势不好，转身就跑，朝着那片柳色片片，百草丛生的地方跑去。麟征紧跟在后面，嘴里呼喊着崔雁丘的名字，绮丽而妙的花也无法入她的眼。

        崔雁丘因跑的太过着急，一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大水坑里，勉强抓住上面的杂草喊救命。麟征知道那是一个废弃的水井，冲了过去，一只手抓着井沿边的芦苇不放，一只手又抓着崔雁丘。麟征力气太小，始终拉不上来，再细细一看，井底居然有一条银环蛇朝着崔雁丘吐着信子，吓得她三魂少二魂，急道：“你千万别放手，那是毒蛇，放手了你会死的。”越拉不上来，她就越使劲去救崔雁丘，那只手不知被芦苇深深地割伤了。崔雁丘用尽了毕生的气力，方才从井里爬出来，看着麟征为救自己而被芦苇割得手掌血肉模糊，自责道：“全怪我不好，偏想着要去摘蜀葵花来粘在脸上吓你，导致你的手掌被割伤，是我该死。”就要往自己脸上打去。麟征当时没感觉，此时才感受到被芦苇割伤的疼痛感，又无法去阻止他，只说：“不碍事，千春嬷嬷对这些事很有经验，她会帮我处理好的。”崔雁丘听了，帮着把她扶到家里。千春嬷嬷听了这事，还是有些不满意，拿着麟征的手说：“要想入宫去看看里面的生活的话，你就要保护好你的这双手。皇上选秀的标准可是很严格的，稍微有一点疤痕，随时都可以被判出局的。”抱怨归抱怨，麟征是自己精心选择的人，还是会给她处理的。事后，千春嬷嬷吩咐道：“将来入了宫，不许随便给别人看你的手掌。”麟征见她不悦，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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