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恨意难消
千春嬷嬷对芳旗所遭遇的事情全然皆知。因想着自己一心为了报仇，泯灭了人性，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麟征。千春嬷嬷始终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忽一日想起芳旗已离世多年了，才发现对麟征隐瞒芳旗去世的事情就像一段深埋在寒冬里惆怅的梦，这段梦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浮现在脑海中，自己被它纠缠着，从未快乐过。
一日，千春嬷嬷携着麟征的手让她坐下，想着要跟她坦白，心底一片沉吟，犹豫了半天，告诉道：“不瞒姑娘，想来这些年你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你姐姐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麟征一听，只觉得嗓子一甜，眼前一黑，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往后栽倒，口吐鲜血，晕死过去了。千春嬷嬷看着情况不妙，忙扶着去了床上躺下。到了晚上，麟征把眼微微睁开了，用余光看见千春嬷嬷守在床边，问道：“你快告诉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千春嬷嬷只说：“事情我是知道的。姑娘好了我在告诉你吧。”麟征回想起自己的栽倒的情形，真是犹如五雷轰顶，这会子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逼问道：“你快告诉我，姐姐是怎么死的？”说着，就要起身坐下来。千春嬷嬷连忙按住，并说：“你姐姐是被皇后派人暗害的，她死的非常惨，直接被人杀死的。”说了，便用帕去拭泪。麟征听着姐姐惨死，整个人比死还难受，泪水直接从眼角泫然淌下，染湿了一大片。千春嬷嬷劝她宽心，说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只要姑娘有骨气，我们就可以替你姐姐报仇。”麟征悲痛欲绝，“为什么会这样”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千春嬷嬷以为她被气疯了，连连叫道：“娘娘你没事吧？”连着问了无数遍。麟征抹去凌乱的眼泪，又问道：“你不是告诉我皇后住在紫禁城吗？我姐姐就在江边卖艺。为何皇后还是不放过她呢？”千春嬷嬷便道：“那年皇帝巡幸江南，无意中在云天阁被你姐姐吸引住了。皇后身边的伊贵人、恭答应最爱拈酸泼醋，她们就把皇上的一举一动告诉了皇后，皇后嫉妒你姐姐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派人杀了她。”麟征仍旧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双眼一闭，泪如泉涌。千春嬷嬷道：“你姐姐已死，目今你能为她做的事就是为她报仇，只有你将皇后从后位上拉下来，让皇后体会到失去一切的滋味，你姐姐才能含笑九泉。”麟征哭得眼目红肿，哽咽着问：“我根本接近不了皇后，你让我怎么跟她斗？”千春嬷嬷道：“姑娘别忘了，你可是真真正正的在籍旗人，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你都可以参加的。”因又道：“依照姑娘的年纪，今年正好可以去参加选秀。”麟征听见有机会可以接近皇后，勉强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皇后可以在后宫中翻云覆雨，我担心自己碰见了她，也不是她对手的。”千春嬷嬷道：“姑娘还记得从小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吗？”麟征想了一想，点头道：“我还记得。”千春嬷嬷道：“那就好，只要你还记得那些东西，再加上你的这张脸蛋，一定会让皇上对你过目难忘的。”麟征又道：“那我就要跟你告别，去紫禁城找皇后为姐姐报仇吗？”一想到要跟生活了十几年的嬷嬷告别，更是难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滴，又道：“崔雁丘离开了，姐姐也没了，现今我还要跟你分别，我好舍不得你们。为什么偏偏就要在我认为一定都要稳定下来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呢？”千春嬷嬷虽有私心，对她们姐妹的感情也是真的，不舍落泪，轻拍着她的臂膀安慰道：“姑娘别舍不得我，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晚是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但愿姑娘不要忘记我教导你的那些东西，不要忘了替你姐姐报仇。我即便死了，也死而无憾。”麟征一听，哭得更加厉害。千春嬷嬷一面安慰着她，一面想着自己的人生就如美丽的花终将会掉落红尘。
千春嬷嬷劝住了麟征，交给她一包解药，并说：“这是我这十几年来钻研出来的，将来若是皇后想害你，你就服一下这包药，看能否解毒。”麟征点点头，并不言语。千春嬷嬷接着对她说：“皇帝选秀的日子会定在夏天，眼下正是你出发的好日子。我已经替你安排妥当了，明日姑娘就走吧。”麟征坐着，一一细听了。千春嬷嬷看着她气质非凡，必成大器，又对她交代了一些事情，走出去了。
千春嬷嬷走到院中坐下，整顿一下衣裳依然露出庄重的颜容，只见院中静悄悄的，一轮明月泛着白光，使人愁思幽恨暗暗滋生。麟征跟着也走了出来，坐到千春嬷嬷身边，问道：“明日我就要离开了，多谢嬷嬷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之情，没有嬷嬷你的照顾的话，也不会有今日的麟征，就让我给你磕个头。”话未说完，就要跪下给千春嬷嬷磕头。幸亏千春嬷嬷手脚灵活，一把拦住，让她坐好，说道：“不是姑娘要感谢我，而是我要感谢姑娘的收留，没有你的收留的话，我早就没命了。”麟征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道：“明日一去，不知何日能见，你要保重啊！”千春嬷嬷听着心里难受，垂泪道：“紫禁城的后宫可是龙争虎斗之地，姑娘入选了，可要懂得察言观色，学会保护自己。即便你学会了我教你的东西，也别太张扬，明不明白？”麟征道：“我要为姐姐报仇，自然懂得如何去做，嬷嬷请放心。”千春嬷嬷道：“该说的我也说了，明日我就送姑娘启程。”纵使有千般难舍，麟征也只好割舍了，点了点头，回屋去歇下了。
翌日，千春嬷嬷替麟征拿了包袱，将其送出了家门。麟征出来，只见门口停着一辆翠幄青油车，有个跟年纪相仿的人正在驾上驯骡，准备出发。千春嬷嬷把包袱交给麟征，走上前去和那青年说了一些话，对着麟征叫道：“吉时已到，娘娘上车吧。”麟征心里装的全是为自己报仇的事，看也没多看那青年一眼，就登上车去了。只听千春嬷嬷在外面说着：“老妇祝姑娘此去风顺风和，不管将来会在姑娘身上发生什么，请姑娘都务必牢记姑娘进宫的目的是什么。”一阵风吹过，千春嬷嬷的声音幻化成风，飘向了四方。麟征揭开帘子回头看时，身后只有一棵棵呼啸而去的树木，早就望不见千春嬷嬷的身影了，不免又哭泣起来。
前面的青年名叫吴继，是千春嬷嬷精心挑选来护送麟征入京的人。吴继一面驾着骡车，一面听着麟征在车里隐隐哭泣，欲要出言劝止，觉得彼此也不熟悉，只能驾着骡车一路向北。行了几日，便到了淮阴县境内，吴继坐在骡车上，望见清浦江岸边盛开的桃花素丽淡雅，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摇曳幽浮，想要在此休息一下，从车上跳下去，拴了骡车，径直往河边走去。吴继蹲下去喝了一口水，望着绯红的花瓣不停地坠入水中，纷纷扬扬，一时看入迷了。麟征等了一会子，不见有响动，揭开帘子看见他在河畔发呆，也觉得要下车去活动活动，舒展一下筋骨，也跟着走到水边。吴继回头看见她沉静不言，也并未多言。麟征暗地里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微微一笑，心里念道：“没想到这里人烟稀少，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野生桃花林，桃花自开自落，纷扬不止，太好看了。”心下想时，只见那青年钻进树林中去，抱了一捆柴出来。麟征知道要在这里过夜，也没多想，只管欣赏着当下的美景。
暮霭沉沉，云霞依依。吴继看着霞光从绵绵群山上逐渐暗下去，生了火，坐在火堆旁烤火。麟征毕竟是女孩子，有些胆小，又听见四周的山上有豺狼虎豹的叫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吴继见问，回道：“我叫吴继。千春嬷嬷把你交给我，你放心，纵使有猛兽下山来，我拼了命也会保护你的。”麟征一笑，怔了一怔，问道：“真有猛兽下山的话，你打得过吗？”吴继拿出一把刀来，说道：“这把刀不仅用来对付强盗，还用来对付山里的豺狼虎豹。”麟征看着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也瞧不出他怕不怕，自己倒觉得凉风习习的，背脊发凉，因说道：“我可以挨近你一些么？听着山里面发出来的声音，我有些害怕。”看着吴继没说什么，稍微坐近了一些。吴继瞧着她始终是心事沉沉的样子，便道：“你若是不开心的话，我唱首歌给你听，保证你听完了会开心起来。”麟征望着星河耿耿，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野花的馨香，便道：“想不到你还会唱歌，你唱吧，我听着。”吴继开口唱道：“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麟征一听，被当年的往事触动，想起姐姐和千春嬷嬷来，暗自哭成泪人。吴继问道：“你怎么了？我唱的不好听么？”麟征回道：“会好听。”顿了一顿，因问道，“你怎么会唱这首歌的？”吴继道：“是千春嬷嬷教我唱的。她说了，要是在途中你不高兴的话，就让我唱这首歌给你听，你听了会开心的。”麟征听了，不再一味的悲伤，转悲为喜道：“谢谢你啊，谢谢你陪我去京城参加选秀。”吴继摆手道：“你用不着谢我，倒是我要谢谢你呢。”麟征问道：“为何你要谢我？”吴继认真地说：“千春嬷嬷说了，只要到了京城，我就可以去投奔她认识的人，改变一下我的生活。我们家兄弟姊妹很多，吃不饱穿不暖，以后能有机会吃饱饭，我就很知足了。”麟征看他一脸认真，仔细地观察着他，双眸深邃有神，仪表堂堂，不禁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吴继望着天色已晚，说道：“你睡吧，我是不能睡的，我要保护你的安全。”麟征把头一点，将包袱当成枕头，浅浅睡去。吴继时刻记住千春嬷嬷的话，一直守到天亮。日出之时，两人登上骡车，步履不停，山川流影，继续飘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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