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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穷有理


  整整十三年啊,十三的付出,在蒋怀的眼里,全都是理所应当的,是他们一家欠了他的,欠了他们的全家的。

  受恩惠,觉得是被羞辱。

  养育之恩,竟被认为是夺子之仇?!

  梁氏觉得直坠冰窟一般,从骨头缝里透出寒冷刺骨来。

  果真是,秦家宴会里,袁滢雪评戏的时候说的话:杂草就是杂草,把他挪到牡丹园里来养活,到最后还是一窝杂草。

  蒋怀从骨子里,就带着他亲生父亲的贪婪与自卑。

  “夫人,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老爷?”赖嬷嬷小心翼翼地问她,这可是大事啊。

  梁夫人攥紧拳头,强忍着怒气:“这事先不要告诉老爷,我觉得事情没这样简单。”

  赖嬷嬷低头应了。

  蒋玥在一旁低着头,咬着嘴唇,忍不住滚出眼眶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手背上。

  她忍不住哽咽道:“娘,哥哥他怎么能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父母过继了他做继子,是想要后继有人。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却发现一切心血全都喂了狗了。

  爹娘该有多伤心,尤其是爹,对爹的的打击会更重。

  爹他那么的看重他。

  梁夫人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说:“如今我们家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养出仇来了。她既然舍不得他亲生父母,我就与你爹商议商议,就是送他回去又如何?”

  蒋玥立刻抬起头来,泪眼看着母亲,想说什么,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梁夫人伸手摸着她的头发:“玥儿,娘其实是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这些,可是娘又怕他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利用你,害了你,娘会心痛死的。”

  想起蒋怀说蒋玥,不过是躲在父母羽翼下的雏鸟,她什么都不需要努力,就能够得到一切,每天只管着花儿草儿的无忧无虑。

  为什么妹妹们却要在家里头做活计,养家糊口。

  梁夫人忍不住搂住女儿,她只有玥儿一个亲生的女儿,她愿意为女儿付出一切,只希望她能够平安顺遂的一辈子。

  蒋怀说他们也罢了,连玥儿他也看不顺眼,玥儿乖巧听话懂事,从不惹是生非,这也全都是她的错了?

  “娘,我知道了,我不是傻子,我都懂。”蒋玥将眼泪擦干。

  梁夫人松开了她,想了想:“秦家宴会上那个袁家的四姑娘,你还记得吗?听说她会一手绝佳的刺绣,刺绣精湛的前提是要有不俗的绘画功底,你荷花灯想不好如何画,请她家里玩,你们两个人一起做。”

  蒋玥想起袁滢雪来,想起袁滢雪的微笑,扇面,还有宴席上论戏说的那番话,不由的敬佩起来。

  “等明天我就给袁四姑娘下帖子去。”

  梁氏含笑点点头,摸着女儿的头发:“天色不早了,你去睡吧。”

  蒋玥乖顺的点点头,先回自己房间去了。

  梁夫人将赖嬷嬷招到跟前儿,悄声又吩咐了几句话,赖嬷嬷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赖嬷嬷匆匆的出门去了,梁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于白眼狼,他可没有袁滢雪的生母张氏那样的肚量和胸襟。

  如今蒋怀的事,她心里已经清楚。

  只那个神秘人,到底不知道是谁?

  梁氏又想起前两天那人给她传递来的消息,那人说过,让她只要她压着李俊生不放,只要时机到了,不只会抓到蒋怀一条鱼,还会另有收货。

  第二日,按着夫人梁氏的意思,蒋知县将张妈妈和她女儿外孙女儿,全都放了。

  张妈妈被女儿搀扶着,手里牵着外孙女,祖孙三人出了女牢的大门。

  这几日虽然在女牢里,但是姑娘还派人送了吃穿的进来,每顿饭都是三个菜,一荤两素,茶水馒头米饭的管饱了吃,睡的虽是草席,但盖的是暖和的棉被。

  她们每日吃的好,用的好,又没有杜老三从早到晚的吵闹打骂,还有一天到晚洗不完的衣裳做不完的活。

  她女儿和外孙女儿两个,竟养的比在外头的时候还好,眼看着瘦伶伶的脸都圆润了些。

  娟儿扶着她母亲,想起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就不禁泪如雨下。

  虽然吃用都好,但是谁知道第二天还有命没有,所以娟儿这几日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后事如何都想了好多遍。

  “娘,都是女儿不成器,害了你。”

  张妈妈想起临走时候牢头的一句话:“有人叫我告诉你,念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就放你们三人离开,将来,有缘再会吧。”

  她顾不得理会女儿,她千思万想,怎么都想不出,会是谁,布下这样一个大局,将所有人都罩在里头,像个狩猎人,等着猎物落网。

  她就想起袁滢雪来,想起她临走辞别她时,姑娘说的话。

  “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都是我的错。”

  杜老三一堆的债主,张妈妈不放心女儿外孙女儿,便跟着一起回去。

  果然,知道她们母女出了牢狱,那些生怕债务因为人死不得不一笔勾销的债主立刻都找上门来。

  张妈妈拿出从前在张家做管事妈妈的态度来,有条不紊的将房子,铺子,全都卖了。

  差的那些银钱,母女两个豁出去了,打上赵寡妇家的门去,将杜老三放在赵寡妇家的钱全都拿了回来。

  因杜老三已经入狱,赵寡妇身为杜老三的姘头,她一怕被杜老三连累不敢报官,二是怕杜老三明公正道的老婆娟儿豁了出去要与她同归于尽,只得眼睁睁看着银子被她们拿走。

  还清了债,张妈妈打算回老家去。

  当年因老家灾荒,才来投奔远亲,如今过了这些年,听说那边修生养息早就已经过上了太平日子,她们也算是落叶归根去。

  要走了,张妈妈看着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泰昌县,这里,她唯一舍不得,只有她保养长大的姑娘。

  她叫女儿娟儿在袁家门口等着,自己领着外孙女儿小妮儿,去见袁滢雪最后一面。

  后花园里看门的婆子,这些日早已经被袁滢雪收买了,等闲就在赵妈妈注意不到的时候,就给袁滢雪的人大行方便之门。

  今日张妈妈求见,那看门婆子看新鲜的将张妈妈看了又看。

  因大姑爷李俊生的事,家里头本就对张妈妈这个忠心护主的印象深刻,再加上前几日四姑娘廊下与大姑娘对峙说产业都是姓张的事,看门婆子看着张妈妈,都像是看着金子。

  张妈妈可是当年张家还在时候的管事妈妈,这些年四姑娘也不过是个没有及笄的孩子,这张妈妈手里还不知道把持了四姑娘多少的钱吧?

  张妈妈对看门婆子的视线视而不见,低眉顺眼地带着小妮儿进去了。

  翠馨苑里。

  张妈妈进了屋里,采芹在外头守着,也早早打发了朱氏送来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去扫院子,一个去厨房里要黄桃蜜水去了。

  黄桃蜜水平时专供锦绣阁里的袁春芳吃,其他人主子姑娘们要吃,给银子厨房才给做,袁滢雪不愿争这口闲气,何况她如今也不差这百十文钱。

  袁喜莲和袁喜桃两个,一个朱氏还在称病不起,自然要在跟前伺候,朱氏还生怕袁喜莲落了单被王氏和小庞氏给撞见,拿她小姑娘家的撒气,护的什么似的。一个是舅妈王氏和表姐庞春梅还在袁家住着,要跟母亲一起陪客,也不太回翠馨苑里来。

  翠馨苑里的姑娘,就只袁滢雪一个在。

  “老奴给姑娘磕头。”张妈妈进的门来,便对着袁滢雪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拉小妮儿也跪下:“小妮儿,你也来给姑娘磕个头,姑娘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你以后千万不要忘了。”

  小妮儿年纪还小,这里是她第一次来,从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就被屋里头华丽精致的装扮迷了眼,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此时看着袁滢雪,是一个肌肤白皙,双眼柔亮的小姐姐。

  听得外祖母这样说,立刻跪了下来,因打心里的感激,也随着外祖母磕了三个头。

  袁滢雪看着眼前模样卑弱的祖孙两个,侧过头去:“把张妈妈和小妮儿扶起来。”

  没必要在她面前摆出感恩戴德的样子了,事实上,在前世,张妈妈成功带走了房契和地契,这座宅院落入大伯袁有德的手里,张妈妈后来与她辞行回老家去,没多久,她就听朱氏提起过,张妈妈因钱财外露遭了强盗的黑手。

  这一世,张妈妈仍旧选择了拿了这些东西去挽救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

  她也该愤怒的,伤心的,但是她心里并不难过。

  因为换做是她的女儿和外孙女被威胁,她也会陷入两难的抉择,这样的想法不叫背叛,人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有感情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亲生骨肉生不如死呢。

  可是,张妈妈明明白白的舍弃了自己,是事实。

  同样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会寒心。

  “姑娘,老奴不起,就让老奴这样跪着与你说说话吧。”张妈妈满腹辛酸,她含泪向袁滢雪说道。

  她对姑娘来说,她就是个罪人。

  一旁小妮儿看到外祖母哭了,也眼眶发红,要哭不哭地看着袁滢雪,又看她外祖母,不知如何是好。

  “采菱,把小妮儿带出去。”大人的错,孩子何错之有。

  小妮儿也不是张家的奴,用不着跪着她。

  小妮儿害怕,不想去,张妈妈哄她出去:“小妮儿,跟你采菱姐姐出去坐坐,外祖母有话和姑娘说。”

  小妮儿这才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了袁滢雪和张妈妈。

  袁滢雪并不说话。

  张妈妈看着低眉出神的袁滢雪,好半天,才沙哑地道:“姑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老奴,老奴偷走了你的东西。”

  袁滢雪抬眼看她,目光清澈透亮,似乎所有黑暗中进行的事情在她这双眼里都无所遁形。

  张妈妈强笑了一下:“姑娘果然知道。好,真是太好了,张家算是后继有人了。”

  说完,她拿袖子摸一把泪,才继续说:“如今老奴已经没脸继续待在姑娘跟前服侍了,我愧对老太太和老太爷的恩惠,愧对了太太临终的嘱托,今日,老奴厚着脸皮过来,是想告诉姑娘,这世上,您真的就是自己一个人了,袁家的人,你一个都不要信,将来要是有可能,一定要为张家人沉冤得雪。”

  袁滢雪心头一跳:“妈妈这是何意?”

  虽然在前世她觉得父亲娶了母亲之后,袁家的好运气,好的出奇,张家的衰运,衰的太过巧合,但是她无能无力,也没有证据。

  张妈妈如今突然说出来,难道她还知道什么?

  张妈妈似是明白了袁滢雪的意思,冷笑一声:“姑娘,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呢?”

  说着,她目光看向窗外,思绪回到了过去,一样样的将过去的事情讲给了袁滢雪听:“当年,太太是要招赘的,虽然是招赘,但是老太爷这么大一份家业,姑娘性情温柔模样漂亮,多是有那些出身还算不错的人愿意入赘的,好一点的,像秦家嫡出旁支家中子嗣多的,就是差一点的,也是身家清白立身正的宋家三少爷。袁有仁这样出身河西村,家里一摊子烂事,老太爷一看就觉得他两眼全都是野心的人,根本就没有被列入待选的名单,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但凡太太出门的时候,总与他偶遇。”

  “偶遇?”袁滢雪觉得自己对这两字很困惑。

  张妈妈笑着:“是啊,出门游玩,寺庙上香,去张家各个铺子查账看货,总能遇见。直到哪一次,下暴雨,马车坏在半路上,匆匆去一旁的小铺子避雨,柳莺那个丫头说她回来叫人接太太,便走了,我去问掌柜的要热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柳莺在大喊大叫,我跑过去,才发现屋里头除了衣衫半解的太太,还有袁有仁在里边。姑娘,你说巧不巧?”

  袁滢雪没有做声,目光阴鸷。

  她能够想象到软弱的母亲,当时有多么的恐惧和慌乱。

  张妈妈接着说:“剩下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了,太太不得已,嫁给了袁有仁。可其实,这不是最坏的开始,最坏的开始,就是太太对老爷他动了心。”

  动了心,张妈妈说的几乎是咬牙切齿,她攥着拳头:“姑娘,请您千万记住,您将来千万记得不要去爱上算计过你的人,太太太单纯了,一开始的算计,袁有仁花言巧语,太太就当这一切都说巧合。后来,竟然还彻底相信了袁有仁,说什么夫妻一体,不分你我的话。”

  说着,张妈妈似乎想到了当年的什么事,她哭了起来:“太太,太太怎么就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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