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
在阴暗潮湿的气息中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接着石逢涧和明贵妃就看到了让他们几乎眩晕场景。黑暗的墙角斜放着一张破床，一只如枯柴般的胳膊搭在床沿上，床上人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这就是刚才听到的猫叫了。
床一侧有张桌子，桌子上摞了几个精致的琉璃碗，还有些似乎是柳叶刀形状的工具。碗中又殷红的液体，床铺和桌角都有隐隐的血迹。
石逢涧和明贵妃顿觉毛骨悚然，两人不敢再向前走，先头进来的宣妃此时也不知去了何处。
“圣上，咱们先出去，喊人进来吧？”明贵妃的声音有些打颤，她一手拉住石逢涧的衣袖。
饶是石逢涧久经沙场，在这阴森恐怖的小屋里也觉得后脊梁发凉，他点点头，道，“走，快走，快走。”
这时床上那枯瘦胳膊的主人发出了动静，她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轻轻道，“父皇，救我......”
这声音让石逢涧和明贵妃同时一愣，明贵妃最先反应过来，“陛下，好像是宜约的声音......”
石逢涧惊疑地看了一眼明贵妃，脸色浮现出难以置信地表情，接着他一咬牙，大步走到了床前。
床上果然是三公主宜约，她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瘦得脱了像，在这阴森昏暗色屋子里，活脱脱像个女鬼！
“宜约，宜约！是你吗？”石逢涧的声音颤抖，这个几乎气若游丝的女孩儿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她明明伶俐活泼，古灵精怪的，可是眼前这个纸片一样的人显然已经气息奄奄了。
“啊——”尖叫声划破了黑暗，石逢涧和明贵妃同时回头看，只见宣妃站在门口，大惊失色地看着他们，手中的衣物滑落在地上，明贵妃留意到，那正是宜约往日的衣物。
“宣妃，你到底在干什么！”明贵妃此时已经战胜了恐惧，她知道这段恐怖的前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对宣妃的审判还需要自己来主导，所以她提高了嗓音，字正腔圆地质问瑟瑟发抖的宣妃。
石逢涧一把抱起瘦弱的宜约，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件阴森小屋，来到正殿，与六皇子放在同一张床上，此时众人早已散开，只剩下青桐和其兰两个大宫女，以及石逢涧和明贵妃的贴身服侍之人。
“朱昌平！”石逢涧的声音里饱含着盛怒，朱总管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忙凑上前来，“去后面，把那个贱人弄过来！”
朱总管不知道“那个贱人”指的是谁，可是圣上用了“弄”这个字眼，显然现在也不是发问的好时机，还是先去后面看看吧，于是他仿佛被热水烫了一样三步两步地跑进了后院。
“都出去，你，把门关上，谁也不许进来！”石逢涧随手指向了一个宫女。
青桐看着那只指向自己的手指头，很想上去把它折断。不过她还是默默地保持了冷静，与其兰等一并退出门外，因为她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公主是怎么样从一个肉呼呼的小女孩变成一堆枯柴的。
宣妃撕心裂肺的哭声自然再度引起了众人的围观，准确地说是围听，他们悄悄地或在窗外，或在廊下，大气也不敢出，竖着耳朵听门内的声音，唯恐错过什么。
“宣妃，宜约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把她关到那间黑屋子里到底是要干什么？”石逢涧强压着怒火，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
青桐在门外冷笑，原来你也并非只有残忍，你也有舐犊之情，你也爱你的孩子，可是你为什么那么狠毒，毁灭别人的父母，拆散别人的骨肉？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都没人说话。
“你不说你就以为你逃得过吗？”石逢涧怒吼，接着便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大概是摔了什么东西。
“陛下，”明贵妃柔声道，“宣妃迟些再审也没什么，您快过来瞧瞧宜约，这身上都是刀口，还是快请吴太医回来看看要紧啊。”
接着就是石逢涧怒气冲冲的脚步声，青桐推断，刚刚明贵妃是在床边照顾宜约，而此时石逢涧也过去了。
“父皇......”这是宜约微弱的声音，青桐贴近了耳朵，看众人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声音屋外的所有人里只有自己能听见，太细太轻了，而自己的听力是远远超过普通人的，连燕平原都自叹不如，他常说，青桐，你若是我手下的兵，一定是做侦查的好手。
“父皇......”宜约再次发出声音，“她真的是我母妃吗......”
石逢涧痛苦地看着女儿，她就向一棵发了黄的枯草，轻轻地浮在被褥表层，“宜约，她到底怎么你了，告诉父皇。”
“她，她用刀割儿臣的手臂，接出血来给六哥喝......”宜约用尽力气吐出最后一个字，然后默然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明贵妃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搂住宜约哭道，“虎毒不食子啊，真是毒妇！我的儿啊......”
门外的青桐也是心中一颤，这是何等残忍的手段，如此对待一个孩子，还是你亲生的女儿，宣妃！宣妃！你竟如蛇蝎般歹毒！
接着就是“啪”“啪”的声音，大约是石逢涧压不住怒火狠狠地扇了宣妃，然后就是凄厉的哭声，石逢涧怒吼道，“还不快说！”
片刻之后，宣妃才开了口，她说，“圣上，引筑自幼体弱，百般调养也不见好，我的家乡有一种说法，未嫁女儿的血是很好的补品，特别是血脉相连之人的血。您不用这样瞧着我，实话说吧，我生宜约就是为了给引筑补身体的，她的命是我给的，我用她点子血有什么不可以？”说到最后，竟有些理直气壮起来。
“你！你！”石逢涧显然被气了个倒仰，“我真是瞎了眼，宠幸了你这毒妇，宜约是皇家的公主，金枝玉叶，她身上流的是龙血，就算你生了她，你有什么资格动她的血？”
“可引筑也是皇子啊圣上，”宣妃一阵委屈，“引筑是我的命，别说用宜约点血，就算用宜约的命也没什么！”
“母妃？”就在石逢涧和宣妃激烈地争辩，明贵妃暗地里看热闹的时候，六皇子已经醒来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但他却把每个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了一眼宜约，然后直直的下床向宣妃走来。
“筑儿，你醒了？”宣妃扭头看到了六皇子，喜笑颜开，瞬间忘了自己还在受审，在石逢涧没准许她起来的情况下她竟然自己站了起来，然后向六皇子走去。
明贵妃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但她明智地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做出了跟石逢涧同样的举动，有些惊喜地看着六皇子。
六皇子冷冷地拂开了扑过来的宣妃的手，他的眸子如寒星般沉寂，他问，“母妃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我喝了这么久的补药，竟然就是我亲妹妹的鲜血？”
“引筑......”宣妃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母妃都是为了你好啊，你看，你喝了这么久，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啊......”
“可我是个人啊母妃！”六皇子嘶哑着嗓子喊道，“母妃，宜约也是人啊，你要我们兄妹之间人吃人吗？母妃！我不是野兽啊！”
“引筑，你不要自责，”宣妃急切道，“我生她就是为你生的，她的一切你都可以取用，何况只是几碗血......”
六皇子直勾勾地盯着宣妃，眼神从疑问变为愤怒，从愤怒又转为冷漠，最终他摇摇头，不再看她，而是冲石逢涧和明贵妃行了退礼，道，“父皇，明母妃，儿臣退下了。”说完便摇摇晃晃地推开了殿门，冷不防惊吓到了外面一众偷听的宫女内侍，如鸟兽般四散逃开。
宣妃还要说些什么，被石逢涧一个耳光扇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
“宣妃齐氏，心思歹毒，残害皇女，天理难容，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石逢涧的声音恶狠狠地在昌正宫传开，门外诸人再次神色各异。
“你是故意的，对吗？”青桐盯着宣妃，哦不，现在应该是庶人齐氏了。依照宫里的规矩，妃嫔进入冷宫，可以带一个贴身侍女，齐氏是大晋第一位被发配进冷宫的后妃，当朱总管问她带谁一起到冷宫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指向了青桐。
“你指什么？”齐氏瞪着一双大眼睛，与几日前的满腹心机相比，这眼睛里透着天真和清纯，她见青桐脸上的怒色渐渐笼上来，忙笑道，“你是说我选你来冷宫这件事情吗？对不住啊，我只能选择你，很明显么，其兰是明贵妃的人，我若带她来，她要弄死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说你是故意弄出三公主的事情来，然后来冷宫吗？”青桐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问道。
“怎么会！”齐氏脸上露出大为不解的神色，“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故意想来后宫，明明是明贵妃在整我，瞧瞧吧，她把我踩到了脚底下，就可以占有我的儿子，当然还有那个死丫头，哎，你说，”她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凑到青桐近旁，故作神秘地说，“你说当年她是不是也是用这种手段把平王和昭平公主弄到自己手下的？”
青桐嫌弃地推开了她，问道，“三公主不是你亲生的么，你为什么对她下那样的毒手？”
“是我生的呀，那又怎么样，”贬为庶人之后的齐氏完全没有了做妃子时的气派，说话的口气也莫名其妙的平易近人。“我生她的时候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血，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想要她的什么她都得乖乖给我。可怜我的筑儿，没喝上几日她的血，我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你知道吗，引筑身子弱，很多猛烈的药都服用不了，偏偏宜约健康的很，我从小就为她吃各种药材，韦德就是有一天让筑儿喝她的血......”
“疯子！”青桐再也听不下去，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这个女人唠唠叨叨的话。她现在烦躁的很，冷宫这个地方，可不是说出去就能出去的，齐氏这一闹，连累自己也被发配到了此处，全部计划都被打乱了。最重要的是，冷宫的宫门处守卫森严，若是朱总管不来，自己根本联系不上他。
“哎，”齐氏又凑过来道，“你不是普通的宫女吧，你从哪来的，进宫要干什么啊？”
不是吧？这么直接？青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瞧我现在的样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指定是要老死在这冷宫之中，你就跟我说实话呗？”齐氏竟然有些央求的口吻。
青桐靠在一颗松树干上，冷冷地看着齐氏，半晌，轻声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普通宫女呢，难不成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给你放过风了？”
齐氏的眼神倏然收敛了光芒，而是换上了意思凉意，她不置可否地看向别处，然后威胁道，“别看是在这种地方，别看我已经不是宣妃，但我想要你的命还是易如反掌的，你还是快些说实话吧，免得我误伤无辜。”
“是么？”青桐抱臂笑了笑，道，“那么你要谁的命算不算是误伤无辜呢？”
“双玉！”齐氏想了想，道，“双玉也是化名吧，无所谓，大不了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我也没必要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你是九脊殿派来的吧。”
青桐不说话，也不摇头，齐氏点点头，道，“果然，我就知道是这样，好啊，谁派你来的？怀因子，韦婆婆？还是朱昌平那个老混蛋？”
青桐煞有介事地看着她那张轻微嗔怒的脸，听着他不住声的咒骂，然后轻轻的说了一句话，“九脊层顶苍风起，四面回廊荡书来。”
“你说什么？”齐氏回了头，一脸疑问地看着青桐。
“听不懂么？”青桐笑笑，她心里已经有数了，于是，在齐氏有些嗔怒的脸色里青桐问道，“是你吧，布谷鸟？”
齐氏的脸色就在这时发生了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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