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

赵云海点点头：“嗯，下面可能是挺机枪。小山子，快把泥土扒开。”&1t;/p>

        小山子连忙动手扒开泥土，果然见到了机枪的枪身，但机枪下面侧身躺着一个人，大半截身子掩埋在泥土中，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兀自紧紧抱着机枪不放。&1t;/p>

        小山子吃惊地叫道：“大哥，你看，这下面还有个人！”&1t;/p>

        赵云海拨开乱草，凑近一看，喃喃道：“原来还是个军官？小山子，继续扒，把机枪挖出来，看看人是死还是活！”&1t;/p>

        小山子继续扒了一会儿，终于扒开泥土，拿开那人的手，抱起机枪：“大哥，他没有僵硬，可能还活着……”&1t;/p>

        赵云海伸手摸摸那人的手，又探探鼻息：“嗯，他是还活着。”&1t;/p>

        小山子问道：“大哥，怎么办？”&1t;/p>

        赵云海生气地说：“怎么办？你没见他满身创伤，被掩埋在泥土里还抱着机枪不松手吗？他是个打小日本的英雄，我们怎能见死不救，扔下他不管！快，快去叫人弄副担架抬到马车上，赶快抢救！”&1t;/p>

        “是”小山子答应一声，把机枪往地上一放，连忙向一边跑去。&1t;/p>

        赵云海沉吟一会儿，开始用力扒土……&1t;/p>

        &1t;/p>

        一辆黑色的轿车徐徐驶进东溪口村，在村口的晒场上缓缓停下。&1t;/p>

        年轻貌美的女秘书王美瑶背着一只残破的军用公文包从车上下来，打开后面的车门。&1t;/p>

        县长手拄一根文明棍，戴着金丝眼镜，派头十足地走出车来。&1t;/p>

        县长和王美瑶稍稍向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径向丁家大院走去。&1t;/p>

        县长和王美瑶走到丁家大门前，王美瑶抢前一步，拾阶而上，轻轻地敲响了黑漆大门。&1t;/p>

        黑漆大门沉重地嘎然打开。&1t;/p>

        丁宝全不慌不忙地迎出门来，眨着一双小眼睛打量着来客，含笑问道：“请问二位是……”&1t;/p>

        王美瑶矜持地笑笑说：“这是本县的县长，我们专程前来拜访丁家老太太，请问你是……”&1t;/p>

        丁宝全立即满脸堆下笑来，点头哈腰地说：“啊，我是丁家的账房。嘿嘿，县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请，请！”&1t;/p>

        丁宝全热情地说着退到一旁，躬身让客，县长昂然进门。&1t;/p>

        王美瑶冲丁宝全嫣然一笑，跟着走进大门……&1t;/p>

        丁家客厅里，钱彩花春风满面地和县长、王美瑶分宾主而坐。丁宝全站立一旁侍候，两个丫环忙着张罗茶水和瓜果点心。&1t;/p>

        寒喧了几句后，县长神色一凝，沉声说道：“丁老太太，我们今天专程来你府上，一来是拜访你老人家，二来么……特地前来向你通报一下丁家瑞连长的情况……”钱彩花高兴地说：“啊，瑞儿他有消息了。好，好，你快说说，他现在怎么样了？”&1t;/p>

        县长心情沉重地说：“丁老太太，我们接到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九军一师师部的函电，丁家瑞连长在与日寇作战中奋勇杀敌，不幸阵亡，以身殉国了！”&1t;/p>

        钱彩花大惊失色，“嗖”站起身，与丁宝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失神地望着县长和王美瑶，不敢置信地说：“什么……你说什么，瑞儿他……阵亡了？”&1t;/p>

        县长面带忧伤，沉痛地点点头：“是啊，丁家瑞连长为党为国英勇奋战，壮烈牺牲了，我们特来表示沉痛的哀悼！”&1t;/p>

        钱彩花如遭雷击，颤然坐倒，嘴巴蠕动半晌，泪水潸潸地喃喃：“啊，原来……他死了，我刚才还在念叨他呢，两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怪不得他连封信也不给家里写……可是，他怎么会死呢……”&1t;/p>

        王美瑶慌忙安慰道：“丁老太太，你……不要太难过了，节哀顺变吧。”&1t;/p>

        县长悲痛地说：“丁家瑞连长死得很英勇，很壮烈，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三十九军军部已通令表彰，授予丁家瑞连长抗日英雄勋章一枚，并给一次性抚恤金五百银元，还有丁家瑞连长的遗物，请丁老太太收下。”&1t;/p>

        王美瑶闻声忙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勋章和抚恤金，连同丁家瑞的遗物一并交给县长。&1t;/p>

        县长默默接过，郑重地递给钱彩花。&1t;/p>

        钱彩花没有伸手去接，含悲忍痛地说：“人都死了，要这些钱和勋章有什么用呢？”县长捧着银元、勋章和遗物，劝慰说：“丁老太太，这是政府对抗日英雄家属的心意，谨请收下！”王美瑶也安慰道：“丁老太太，这勋章和抚恤金代表一种崇高的荣誉，丁家瑞连长为国民政府而死，死得光荣，英名永垂！”&1t;/p>

        钱彩花仍沉浸在巨大的哀伤和悲痛之中，只透过泪水，注意地瞥了王美瑶一眼，对抚恤金和勋章视若无睹，毫不理会。&1t;/p>

        县长只得上前一步，默默地放在桌子上。&1t;/p>

        县长沉吟片刻，沙哑着说道：“丁老太太，我们听说丁连长有一位新婚不久的妻子，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丁少奶奶，表达一下我们的慰问之情。”钱彩花闻言一怔，拭着泪水摇摇头，悲伤地说：“不必了，她年纪轻，我怕她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这事还是由我告诉她吧……”&1t;/p>

        送走县长和王美瑶，钱彩花回到自己房里，含泪在在外厅的椅子上坐下，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丁家瑞的那只军用公文包，取出那封还未写完的家书，一字一句地阅读着，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痛呼一声“家瑞，我的孩子啊”，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1t;/p>

        丁宝全陪着垂了一会泪，小心地劝道：“太太，大少爷……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啊！”钱彩花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指指桌上的那封信，咽泪吞声地说：“宝全，这是瑞儿临终前写给小兰的信，你也看看吧。”&1t;/p>

        丁宝全浑身一颤，拿过桌上的信看了一遍，也禁不住流下泪来，抽泣着问道：“太太，这封信要不要交给大少奶奶？”钱彩花默然良久，拭去泪水，凝视着丁宝全反问道：“你说呢？”&1t;/p>

        丁宝全泪流满面地摇摇头。&1t;/p>

        钱彩花哀叹一声。流泪道：“这是一封劝小兰在瑞儿死后改嫁的信，不能让她看到！”丁宝全一怔，嗫嚅说：“那……太太，大少奶奶年纪还轻，她和大少爷才做了几天的夫妻，也不知大少奶奶她……”钱彩花阴沉着脸，冷冷地说：“几天夫妻也是夫妻，不是说既嫁从夫吗？瑞儿死了，她得在我们丁家守着！你听说过我们丁家的媳妇有夫死改嫁的吗？”&1t;/p>

        &1t;/p>

        梅小兰独自一人在房里描红绣花，听得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嘴上说声“谁呀”，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轻快地走到门边，打开房门。&1t;/p>

        钱彩花手捧着抚恤金和勋章神色凝重地走进门来。&1t;/p>

        梅小兰一见钱彩花，大感意外地说：“妈，你怎么有空到我房里来呀？你……找我有事吗？”钱彩花走到桌子旁端然坐下，凝视着梅小兰，肃容说道：“是啊，我特地来找你，有话要跟你说，你坐下吧！”&1t;/p>

        梅小兰疑惑地望望钱彩花，连忙到一旁倒了杯茶端给钱彩花，在一旁惴惴不安地坐下。&1t;/p>

        钱彩花招招手：“小兰，来，坐到妈身边来，听妈跟你说。”梅小兰有些紧张地瞥了钱彩花一眼，一头雾水地拉过椅子在钱彩花的对面坐下，心神不定地望着钱彩花：“妈，你说吧，什么事呀？”&1t;/p>

        钱彩花幽幽叹息了一声，把放在桌上的抚恤金和勋章向梅小兰推了过去。&1t;/p>

        梅小兰惊疑地问：“妈，这是什么呀？”钱彩花表情木然：“你打开看看吧。”梅小兰满腹狐疑地望望钱彩花，伸过手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见银元和勋章不觉一怔：“妈，这……”&1t;/p>

        钱彩花难过地说：“这是给你的。”梅小兰惊愕地一怔：“给我的？这……是家瑞他……奖来的？”钱彩花含悲忍痛地摇摇头，颤声道：“这是政府给你的抚恤金和奖章。”&1t;/p>

        梅小兰大惊，花容失色地喃喃：“抚恤金，奖章？妈，你是说家瑞他……”钱彩花终于控制不住自已地流下泪来，悲痛地抽泣道：“是啊，家瑞他……阵亡了！”梅小兰骇然望着钱彩花，惊惶又不敢置信：“啊？不，不会的，这……不可能，不可能……”&1t;/p>

        钱彩花悲伤地洒泪道：“几天前，县长到我们家来了，他把家瑞战死的消息告诉了我，还给你捎来了这枚勋章和五百元抚恤金……”梅小兰“嗖”地站起身来，失神地愣愣半晌，蓦地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不，这不是真的！妈，他不会死的……不，不会的……”&1t;/p>

        上房外厅，丁宝全躬身站立在钱彩花面前，听候吩咐。&1t;/p>

        钱彩花倒坐在安乐椅上，默默地吸着烟，半晌才道：“宝全，我要为瑞儿丧，你去叫人把灵堂布置好，然后通知亲友……”丁宝全为难地说：“太太，大少爷……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这丧事……怎么办哪？”钱彩花气恼地瞪了丁宝全一眼：“怎么办？你不会弄个衣冠冢吗？瑞儿是战死沙场的，是个抗日英雄，我们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算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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