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
丁家瑞愕然望着梅小兰：“你是说……我不会儿女情长，也不留恋你？”梅小兰坦然地说：“你呀，留恋倒是有一点留恋，但大事临头，你决不会含糊，你……不是一个恋家的人！”丁家瑞嘿然望望梅小兰：“你……象是把我看穿了……可是，我不恋家，也不恋你，那……会恋什么呢？”梅小兰茫然地摇摇头：“我说不上来，也说不清楚……”&1t;/p>
丁家的黑漆大门訇然洞开，丁家瑞和梅小兰出了家门，肩并肩地向村口走去。&1t;/p>
丁家瑞深情地凝望着泪花闪闪的梅小兰，认真严肃地问道：“小兰，我要是死在战场上怎么办呢？”梅小兰惊慌地制止道：“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怎么会呢？”丁家瑞笑笑：“枪林弹雨见的多了，我不忌讳这个，小兰，我……问你呢？”&1t;/p>
梅小兰含泪拼命摇头：“不，不，你不会死的……不会……”丁家瑞追问说：“万一……有一天……我死在战场上呢？”梅小兰仍是一个劲地摇头，痛苦地说：“我……我没想过……我不知道……”&1t;/p>
丁家瑞在一棵杨柳树下站住，踅转身子面对梅小兰，语重心长地说：“小兰，那天我已跟你说起过，万一……我真的死的战场上，你不必守着我……毕竟我们只有几天的夫妻，你还年轻，我不能因为我们的婚姻……害你一辈子，毁掉你的一生……我爱你，只要你幸福，而不要你作什么贞节烈妇……”梅小兰被触到痛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扑向丁家瑞，哭道：“不，不，你不能死……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家瑞，我等着你……”&1t;/p>
丁家瑞和梅小兰正在抱头痛哭，一辆马车载着钱彩花和丁宝全奔驰过来，转瞬已到丁家瑞和梅小兰的跟前。&1t;/p>
马车停下，钱彩花和丁宝全走下车来。&1t;/p>
丁宝全催促道：“大少爷，请上车吧！”&1t;/p>
丁家瑞捧起梅小兰那张梨花带雨般的俏脸，深深凝注了一会，松开对梅小兰的搂抱，伸手在梅小兰的香肩上用力地按了按，毅然向马车走去。&1t;/p>
丁家瑞上了马车，向站在路旁的钱彩花和梅小兰挥手告别道：“妈，小兰，再见了！”&1t;/p>
钱彩花噙着泪水，梅小兰痛哭流涕着一起向丁家瑞挥手告别。&1t;/p>
车夫驾着马车，扬鞭一挥，拉着丁家瑞一溜小跑离开村口，渐渐远去，消失在她们的眼帘里。&1t;/p>
钱彩花久久眺望着远去的马车，怅然若失，伤心抹泪。突然，梅小兰悲呼一声“家瑞、家瑞”，疯似地向前狂奔着追去……&1t;/p>
钱彩花大惊，慌忙呼喊：“小兰，你回来，回来！”&1t;/p>
回到新房里，梅小兰趴在床上悲伤地失声痛哭。&1t;/p>
过了一会儿，梅小兰从床上爬起，失神地凝望着空落落但依稀洋溢着喜气的房间，泪水涔涔而下。&1t;/p>
少顷，梅小兰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步走到箱笼旁，翻箱倒柜地寻找着，终于找出一个嵌着丁家瑞照片的小镜框，满怀深情地把它贴在心坎上。&1t;/p>
过了很久，她才用衣袖仔细地擦拭了一遍，郑重其事地放到写字台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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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硝烟弥漫，火光熊熊，不时有稀稀落落的枪声远远地传来。&1t;/p>
一条齐人深的战壕里，官兵们都一身创伤，疲惫不堪地坐在地上休息。丁家瑞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里，大腿上垫只皮质军用公文包，拿着纸笔，正聚精会神地写着……&1t;/p>
突然，敌人的炮火狂轰起来，随即阵地上枪声骤然响起。&1t;/p>
丁家瑞一愣之间，一排长王学源急急跑过来报告道：“报告连长，鬼子又起进攻了。”&1t;/p>
丁家瑞立即站起，把写了大半的信塞进公文包里，把公文包往战壕上随手一放，拔出手枪一挥，喊声“弟兄们，给我上！”飞跑着冲上前去……&1t;/p>
丁家厅堂上，钱彩花一边喝茶抽烟，一边翻着账本拨打着算盘，仔细地清理账目。&1t;/p>
梅小兰则在一旁擦拭家具，清理打扫地面。&1t;/p>
半晌，钱彩花瞥了梅小兰一眼，含笑道：“小兰啊，那些事让下人们干，不用你做，你歇着吧。”&1t;/p>
梅小兰顾自干活，擦了擦汗，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反正闲着，又累不着。”&1t;/p>
钱彩花迟疑了一下，沉着脸教训道：“小兰，所谓上下有序，尊卑有别！你是丁家的大少奶奶，不该你干的事你别干。你要是整天抢着干这些下人们干的活，那我们家还养着那么多的下人干什么？所以，你做这些事，不但吃力不讨好，而且还要招下人怨恨，慢慢地他们就不把你当大少奶奶待了，你知道吗？”&1t;/p>
梅小兰直起身子茫然地看看钱彩花，有些不知所措。&1t;/p>
钱彩花见了，脸色一缓，开导说：“小兰，你如果闷的慌，真想找点事做，那你不妨学学女红，也可以到院子里侍弄那些花花草草……那样的话，既体面也累不着，更不失你大少奶奶的身份。”&1t;/p>
梅小兰怔忡呆立半晌，低眉敛地应声“是”，迟迟疑疑地放下手中的扫帚和抹布，低着头走出厅堂。&1t;/p>
钱彩花目视梅小兰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出一声无奈的苦笑。&1t;/p>
战场上炮声隆隆，枪声激烈，战斗正酣。&1t;/p>
急骤稠密的炮火中，官兵们纷纷中弹倒下。过了一会儿，射击中的丁家瑞忽觉得身边的枪声益渐稀少。他向四下里一看，只见全连官兵大多阵亡，阵地上只剩下几个官兵还在顽强地打击敌人，且都已创伤累累。&1t;/p>
丁家瑞悲愤地把盒子枪往腰带上一塞，扔出几颗手雷后，猫着腰几步跑到一挺机枪旁，推开机枪手的尸体，端起机枪疯似地猛射起来，怒吼道：“狗日的小鬼子，来吧，我跟你们拼了！”&1t;/p>
机枪吐着长长地火舌，射出一串串愤怒的子弹，日寇顿时倒下一大片。&1t;/p>
突然，一颗炮弹落在丁家瑞身边，猛烈地炸开了，机枪倏地暗哑了，丁家瑞消失在阵地上。&1t;/p>
战壕里，只有丁家瑞的那只军用公文包，蒙着厚厚地尘土，依然孤伶伶地悬挂一把铁镐……&1t;/p>
丁家大院的小花园里，梅小兰兴致勃勃地侍弄着花草，钱彩花带着丁宝全远远地从前院走来。&1t;/p>
梅小兰见了，连忙叫道：“妈！”&1t;/p>
钱彩花露出一丝满意地微笑，问道：“好，好，侍弄侍弄这些花草，既养精神又能打时间，我刚嫁过来那会儿没事可干，也喜欢种花弄草的……哎，梅小兰啊，瑞儿他走了有两个多月了吧？”&1t;/p>
“嗯，是啊。”&1t;/p>
“这孩子，走了都两个月了，怎么不来封信呢？”&1t;/p>
“他大概上前线了，正和日本人打仗呢。”&1t;/p>
“我不信上了前线，就连给家里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1t;/p>
“嗯……打仗了，兵荒马乱的，只怕写了信也寄不出来呀。”&1t;/p>
“这孩子，就知道为他着想，时时处处都护着他。”&1t;/p>
“妈，我说的都是实在话嘛，哪里护着他了？”&1t;/p>
钱彩花莞尔一笑：“好，好，你能这样护着他也是瑞儿的福气呀，我这当妈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哎，小兰，记挂他了吗？”梅小兰含羞带涩地嗔道：“妈，看你都说些什么呀？”钱彩花睥睨着梅小兰，对丁宝全道：“你看看这孩子，都已成媳妇了，脸皮还那么薄，记挂丈夫也不是坏事呀！”&1t;/p>
钱塘江南岸某师指挥部里，一只残破不堪、尘土蒙蒙的军用公文包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师长的办公桌上，一身戎装少将师长正在听取一个上尉参谋的报告。&1t;/p>
师长一脸沉痛，皱着眉头问道：“那……连长丁家瑞呢？”参谋禀道：“丁连长奋不顾身，端着机枪扫射日寇，不幸被炮弹击中……壮烈殉国……”师长心头一颤，恻然又问：“找到他的尸体了吗？”参谋难过地摇摇头：“没有，找遍了整个阵地，仍然下落不明。”&1t;/p>
师长审视了参谋一眼，缓缓地踱着，疑惑地说：“嗯，既然阵亡了，怎么可能不见尸体呢？”参谋推测说：“也许……炮弹正好落在丁连长身边，把他炸飞了，而掀起的泥土又把他的尸体给掩埋了……如今杭州已经沦陷……”师长急遽地思索片刻，问道：“有他的遗物吗？”&1t;/p>
参谋报告说：“撤退时我们在战壕里找到了丁连长的这只公文包，里面除了日常用品外，还现一封还未写完的信……”师长眉毛一跳，忙道：“哦，快把信拿来给我看看！”&1t;/p>
参谋连忙打开公文包，取信交给师长。&1t;/p>
师长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沉痛地叹息一声道：“原来，他早已作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啊，这封信其实就是一份安排后事的遗书……你们都看看吧。”&1t;/p>
师长把信交给身边的副官，副官看完后又转给一脸凝重的参谋长。&1t;/p>
参谋长看完信，伤感地说：“看来……丁连长还没写完信就匆匆上阵地了，他的意思……是想让母亲在他阵亡后允许新婚的妻子改嫁……”师长沉声下令道：“通知家属，整编三十九军一师六团二营六连连长丁家瑞英勇杀敌，为国捐躯，并通电地方政府给予抚恤！&1t;/p>
杭州西郊，未经打扫的战场上一片狼藉，树木尚未燃尽，缕缕硝烟还在弥漫。赵云海带着一群弟兄呼啸而来，四下散开，到处搜索寻找枪支弹药。&1t;/p>
阵地一角，荒草萋萋，树倒泥翻，一片狼藉。&1t;/p>
小山子背着一支捡来的步枪，一路搜寻着远远地走来，忽见一片被泥土覆盖的乱草丛中露着一个喇叭状的铁器，连忙弯下腰用手抓住摇了摇，直起身叫道：“大哥，你快来看，这是什么？”&1t;/p>
赵云海闻声赶来，蹲下身子，仔细地看了看：“小山子，这好像是个机枪口。”&1t;/p>
小山子惊喜地说：“机枪口？大哥，这么说，这下面一定是挺机枪了！”&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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