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四）

一排旧房门前，满地的刨花木屑，俨然成了一个木工作坊。&1t;/p>

        季春生等几个年轻力壮的徒弟锯板的锯板，刨花的刨花，正紧张地忙碌着。&1t;/p>

        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丁宝全走了过来，指指林师傅的家道：“丁管家，到了，这就是林师傅的家。”&1t;/p>

        丁宝全连声称谢道：“多谢大嫂，多谢，多谢！”&1t;/p>

        中年妇女笑着摆摆手离去，丁宝全走近季春生问道：“请问小师傅，林云山师傅在家吗？”&1t;/p>

        季春生停下手中活计，打量了丁宝全一眼，热情地说：“大叔找我师傅吗？他在屋里忙着呢，我带你去吧。”&1t;/p>

        丁宝全感激地说；“多谢小师傅！”&1t;/p>

        季春生客气地笑笑：“大叔不用客气，请跟我来吧。”&1t;/p>

        丁宝全跟着季春生向林家走去。&1t;/p>

        林家堂屋里，头花白、年逾花甲的林师傅和丁宝全分宾主而坐，季春生在一旁泡茶端水后退出门外。&1t;/p>

        林师傅叹息说：“啊，如今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办喜事也不怎么讲究了，我呀已经多年没做这‘十里红妆’了。”&1t;/p>

        丁宝全感叹道：“是啊，如今天下不太平，这婚娶之事人们能简就简，不象以前那么铺张了。呃，请问林师傅，如果现在请你做一套‘十里红妆’得花多少时间啊。”&1t;/p>

        林师傅思忖说：“这时间么，很难说啊，要是不急着用，起码也得做上一年半载的。”&1t;/p>

        丁宝全一怔：“一年半载……这时间……也太长了点吧。”&1t;/p>

        林师傅笑笑说：“哎，这‘十里红妆’都要精工细作，有的还要求‘万工轿’、‘千工床’什么的，费工又费时。怎么，你们是要赶时间吗？”&1t;/p>

        丁宝全忙说：“对，对，我们家太太急着要给大少爷完婚办喜事呢。”&1t;/p>

        “啊，你们是急着办喜事啊！”林师傅沉吟道：“我这里有一套现成的‘十里红妆’，是给城里一个富商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材料，只因他们女儿还小，倒不急着用。你去看看吧，如果看得上可以先拿去用。”&1t;/p>

        卧房小外厅上，钱彩花若有所思地吸着烟，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你看着满意，就用那套‘十里红妆’。你去给胡媒婆捎个信，说十天内就要完婚，叫她明天来东溪口一趟，我有事和她商量，不可耽误了。”&1t;/p>

        丁宝全应道：“是，太太。”&1t;/p>

        翌日傍晚，商量好迎娶事宜，安排妥当，丁宝全、胡媒婆和丫环们簇拥着钱彩花出了客厅，从庭院缓缓向房里走去。&1t;/p>

        钱彩花兴致勃勃地介绍说：“……相传宋朝时，康王赵构被金兵追杀，一路逃到浙东，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幸亏一位年轻姑娘救了他。后来，赵构登基做了皇帝，为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特许两浙一带的女子出嫁时，享用‘半副銮驾’以示皇恩……”&1t;/p>

        胡媒婆似懂非懂地说：“啊，原来我们这边的姑娘出嫁坐龙凤花轿，穿凤冠霞帔是这么来的呀！”&1t;/p>

        钱彩花点头道：“是啊！从此以后，我们这边姑娘出嫁都兴凤冠霞帔‘半副銮驾’。后来越做越考究，越来越精美，渐渐形成了‘千工床、万工轿，十里红妆作嫁妆’的习俗，有的大户人家女儿还在咿呀学语，就开始请工匠为她制作嫁妆了……”&1t;/p>

        胡媒婆惊叹道：“啧啧，这么讲究啊！”&1t;/p>

        钱彩花说：“对，这套嫁妆红红火火，排起来足足有十里路长，所以叫做‘十里红妆’，这也是一种身份、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一个女人若能在‘十里红妆’前呼后拥下出嫁，往往是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刻。”&1t;/p>

        胡媒婆疑虑地问道：“那……穷人家的女儿呢，穷人家哪办得起这么一套‘十里红妆’呀？”&1t;/p>

        钱彩花笑笑：“俗话说‘有钱人家嫁女儿，普通人家送女儿，没钱人家卖女儿’，普通人家和没钱人家当然用不起‘十里红妆’了。&1t;/p>

        胡媒婆讨好地说：“对，对，太太说得对！只有有钱的大户人家才配得上用‘十里红妆’。太太，那……据我想来，您的身份这么矜贵，肯定也是用‘十里红妆’嫁到丁家来的，我猜得没错吧？”&1t;/p>

        钱彩花眉开眼笑地说：“呵呵，嗯，算你能猜，那你见到过‘十里红妆’吗？”&1t;/p>

        胡媒婆谄笑说：“太太，就我这贱命，也不怕您笑话，都五十多岁了，还从没见过真正的‘十里红妆’呢。”&1t;/p>

        钱彩花疑惑道：“怎么，你不是保了二十多年的媒了吗，难道这二十多年里就没遇上过用‘十里红妆’嫁女儿娶媳妇的？”&1t;/p>

        胡媒婆苦笑道：“我呀，二十多年来保的媒都平头百姓，普通人家，就算遇上几个有钱的，也只是小富人家，谁用得起‘十里红妆’啊。保媒保到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我还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呢。”&1t;/p>

        钱彩花矜持地笑笑：“噢，那就怪不得你了。不瞒你说，我们家里就有一套‘十里红妆’，那是父母给我的陪嫁，镶金嵌玉，价值万金，什么时候我让你开开眼界。”&1t;/p>

        胡媒婆受宠若惊地说：“真的？啊呀，那太好了，我呀这辈子有幸遇上太太，才算是真真实实地做了一回人啰！”&1t;/p>

        &1t;/p>

        几天后，丁家瑞向部队告了婚假，回到东溪口，坐在厅堂的茶几旁，凝神屏息地望着钱彩花。&1t;/p>

        钱彩花照例坐在她自己那张太师椅上，含着她那根长烟筒不住地吸着：“瑞儿，妈和你商量个事儿。”丁家瑞说：“妈，有事你说吧。”钱彩花思虑说：“我在想啊，你虽然把李大鼎制住了，但他未必肯善罢甘休，我担心迎亲之日，李大鼎那个狗杂种狗急跳墙，我们不得不防啊。”丁家瑞笑笑说：“妈，你放心吧，这事我会安排的。”&1t;/p>

        “李爷，丁、梅两家成婚的事你让人打听了吗？”四姨太卧房外间，李大鼎歪倒在榻上吸大烟。四姨太笑盈盈地走进门来问道。&1t;/p>

        李大鼎一怔：“没有……没有啊。”四姨太嗤笑道：“啊，这么说来，你倒是真的死心了。”李大鼎一骨碌坐起：“我死心？我他娘的死都不会暝目，我能死心吗？”四姨太微微一笑：“既然李爷还不死心，那我想丁家瑞和那个梅小兰的婚礼必定要在这几天里举行，不知李爷还有没有什么想法？”&1t;/p>

        李大鼎心有余悸地说：“我……我能有什么想法，那个丁家瑞他娘的带着兵，我要是有什么举动，不是自找死路吗？我惹不起啊！”四姨太说：“那……要是丁家瑞身边没带兵呢？”李大鼎愣了愣说：“没带兵？他要是没带兵，老子就敢去把那姓梅的妞儿抢来拜堂成亲！”&1t;/p>

        四姨太“咯咯”一笑：“好！李爷，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李大鼎又是一愣：“哎，老四，你想好办法了？”四姨太说：“依我看哪，丁家瑞带的兵早就回去了，不可能在丁家久留。”李大鼎恍然说：“是啊，不可能久留啊。”&1t;/p>

        四姨太沉吟片刻说：“李爷，听说丁家瑞回来成亲了。我看这样吧，我假装回娘家，出门去打听打听，看看丁家瑞到底有没有带兵回来，二来么还要去打听清楚他们是哪一天成婚……”李大鼎一拍大腿，兴奋地笑道：“对，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你去吧，快去快回！”&1t;/p>

        丁家大院里，家人丫环们忙着张灯结彩，布置厅堂，丁家瑞陪着钱彩花四下指点察看。&1t;/p>

        丁宝全急匆匆地走进客厅，趋近丁家瑞，低低叫了一声：“大少爷！”&1t;/p>

        丁家瑞闻声回头：“大叔，有什么事吗？”&1t;/p>

        丁宝全把丁家瑞拉到一旁，凑上去耳语了几句。&1t;/p>

        丁家瑞郑重地点点头，吩咐道：“嗯，好！大叔，你快去把王排长请到书房去，我有事要和他商量。”&1t;/p>

        “是，大少爷！”丁宝全答应一声，急急走出厅堂。&1t;/p>

        丁家瑞神色凝重，蹙额踱步，陷入沉思。&1t;/p>

        钱彩花见了，回过头来问道：“瑞儿，宝全他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啊？”&1t;/p>

        “妈，大叔说……”丁家瑞连忙走上前去，附在钱彩花耳边语少顷。&1t;/p>

        钱彩花凝重地说：“啊，那……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忙你的去吧。”&1t;/p>

        丁家瑞应声“是”，大步走出门去。&1t;/p>

        过了两天，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丁家大院出，出了村口，吹吹打打地出村而去。&1t;/p>

        丁家瑞一身新郎打扮，骑匹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面……&1t;/p>

        这是被李大鼎占用的李家祠堂，正厅改成了流氓帮会的聚义厅，一块镌刻着“聚义厅”三字的巨匾高悬在大门上方。&1t;/p>

        门前放置着刀、枪、棍棒等各种器械。&1t;/p>

        一帮小流氓排成方队，赤膊着上身，伸拳踢脚地正在演习武艺，嘴上出一声声狂喊。&1t;/p>

        李大鼎一身短打打扮，倒背双手巡视在小流氓中间。&1t;/p>

        “李爷，李爷……”突然门外传来几声焦急地呼喊，李大鼎循声望去，只见小毛苟连滚带爬地急急跑了进来。&1t;/p>

        李大鼎见小毛苟神色有异，把手一挥，正在演练的小流氓们立即收住架势，停了下来。&1t;/p>

        李大鼎瞪着眼睛问道：小毛苟，你慌什么？&1t;/p>

        小毛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禀……禀李爷，丁家今天去……去梅家坞迎……迎亲了……”&1t;/p>

        李大鼎心里“咯登”一下，死死盯了小毛苟：“丁家去梅家坞迎亲……你看见了？那丁家大少爷带兵没有？”&1t;/p>

        小毛苟茫然地摇摇头：“没……没看见。”&1t;/p>

        李大鼎沉吟半晌，突然大叫一声：“好，弟兄们，操家伙！”&1t;/p>

        李大鼎一声令下，小流氓们“呼啦”一声，乱纷纷地拣起衣服套在身上，跑到刀枪架前，抽出兵器，向门外跑去……&1t;/p>

        李家祠堂门前的空地上，小流氓们吵嚷嚷乱纷纷地排好队伍。&1t;/p>

        过了一会儿，李大鼎大步走出祠堂，在队伍前一站，目视小流氓，恶狠狠地喊道：“弟兄们，狗日的东溪口丁家仗势欺人，竟敢凌辱老子，抢夺我喜欢的女人，让我当众出丑，老子忍不下这口气！今天是他们完婚成亲的日子，也就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要把那个叫梅小兰的妞儿抢来，挣回脸面，出出心头这口恶气！大家敢不敢呀？”&1t;/p>

        小流氓们齐声高喊：“敢！”&1t;/p>

        李大鼎得意地狞笑一声，大声叫道：“好！你们现在就出，在半途截住他们，弟兄们一齐上前把嫁奁砸了，把新娘抢回来！”&1t;/p>

        小流氓们齐喊：“好，砸了嫁奁，抢回新娘！”&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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