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守夜人
篝火在风中摇曳，陆钧看到对面的三个男人里分出一人护着老人和小孩迅速后撤。
留下篝火旁的老人手持弓箭，另一个年轻人正盯着自己。
头皮微微发麻，这是被弓箭锁定后，身体的本能反应。
“我从远方来，想借个火，我可以给你们付钱。”
陆钧重复了一遍。
风小了一点，火焰大了一点。
借着明亮了一些的火光，老者看到了陆钧，见只是个半大小子，手中弓箭向下移了两三寸，问道：“伢子，你跑出来干啥，这里晚上冷得很，快去找你家大人。”
十一二岁的外表，加上俊秀的面容，果然最能让人放松警惕。
正说话间，赵诚从陆钧身后缓缓走出，一脸大胡子在黑暗中格外吓人。
老者后退一步，手中弓箭拉得更开了。
年轻人也更紧张了，陆钧甚至能看到他在发抖。
“老人家别害怕，我们只是路过，想借篝火取取暖，您知道的，要在荒野上生火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赵诚笑着说道：“我们没有挡风的东西。”
老人打量了一下陆钧两人，判断这个大胡子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和自己家老三比还小了几岁，心头稍微安定了一点，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镇子上来的，从这里往南走四百里，有个镇子，我们从镇子上过来的。”和这家子人交流，赵诚显然更有经验。
年轻人偏头看了看老人，似乎想从老人这里判断这些话的真假。
老人微微点头，说道：“南边确实有个镇子，当年和你大哥去卖过皮子。”
老人接着说道：“你们到哪里去？”
陆钧心说下一个问题是不是：“你们是谁？”
老爷子哲学大师啊，人生三大问题。
赵诚还是笑着回答：“去边军，杀蛮子。”
陆钧看到老人的眸子一瞬间闪烁了一下，一旁的年轻人更是喜形于色。
老人疑惑道：“带着个伢子去边军？”
赵诚笑道：“是个好苗子，往后说不定能成修行者，所以提前带他来适应适应。”
老人垂下弓箭，只是身躯依然维持着随时后退的状态，说道：“你是边军的人？”
赵诚笑道：“如假包换。”说完似乎是怕老人不信，从怀里掏出个牌子，只是一眼，老人就完全放松下来。
招呼着两人快来坐下，口中说着夜里风大。
“蠢蛋，去叫你二哥回来，这是咱们唐军的人哩。”
青年跳起来跑开，朝着二哥和老妇人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口中喊着“娘”、“二哥”。
听着声音渐渐远去，陆钧见赵诚一脸得意。
“老子都说了，唐国边军的败类始终是极少数，大部分时候还是深受爱戴的。”
陆钧笑了笑。
老人起身捡了些柴火，丢进篝火里，篝火燃烧得猛烈了一些。
陆钧往后挪了一点。
老妇人和两个年轻人都回到篝火旁坐下。
既然当家的说了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
这是多年来在丛林、荒原上讨生活得到的铁律。
五双好奇的眼睛在陆钧和赵诚身上逡巡。
陆钧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洪三最先忍不住了：“城里来的小子比姑娘还白净哩。”
老人笑道：“你以为谁都是你，就算你二哥都比你白。”
洪三涨红了脸，只是拿父母和兄长没办法，只好对着母亲怀里的小屁孩说道：“明天把你卖了换皮子。”
小孩把头埋进老妇人怀里，说了一句：“坏人，不给你娶媳妇。”
篝火旁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你们哥俩看看，这可是要进边军的伢子，别看才十来岁，可是有可能成为修行者的！”
陆钧笑道：“老人家对修行者很熟吗？”
老者笑道：“当年老头子在边军的时候，带队的队正就是修行者，别看队正瘦得像个猴，挥起大刀来快得很！”
难怪赵诚会对这个老者说自己可能会成为修行者，原来老人曾经是边军的老卒，也曾见过修行者。
老人说话间抽出长刀，说道：“这就是当年队长给咱的刀，说是什么铁造的，反正用了这么多年，还是快得很。”
陆钧定睛一看，似乎在书上见到过这个材料，按照两算，至少也得几十两白银一两，打成一柄刀，七八十两材料，少说也好几千两银子，加上手工费用……
可能赵诚就是通过这把刀看出了老人曾是边军的老卒。
“老人家，现在一车皮子好卖不？”
洪二说道：“老爹不太管这些了，他就带我们打猎，皮子是我在卖，一张好皮子二两银子，有破损只能值一两，如果猎到大虫，能值十多两。”
一两银子相当于两千来块的购买力，差不多，这个价格算很正常，这可是野生的。
陆钧嘴角抽搐，这得好几千张才能换回来一柄刀啊！
说不定这些篝火的柴火也是用这把刀砍的……
赵诚也有些不自然，说道：“老人家，这把刀，可以传下去。”
洪二手一抖，手里端着的肉汤洒落在篝火里。
“噗”
刚喝了肉汤的洪三一口喷出。
老人又要拍一巴掌这个丢人的玩意儿，还有客人在这，实在是丢人不浅。
洪二小心翼翼问道：“这刀很值钱？”
陆钧问道：“你们一年能卖多少皮子？”
老人也反应过来，搓了搓手，回答道：“运气好的话，能够七八十张。”
一年七八十张皮子，如果一半破损，一半完好，差不多可以，卖一百多两银子，购买力相当于后世二十万，不过想一想维护弓箭、常年累月在丛林、荒野奔波，这一百多两银子来的不容易。
斟酌了许久，赵诚忸怩说道：“如果顺利的话，您卖五十年的皮子应该可以买到这把刀。”
老者愣住了。
老妇人愣住了。
两个年轻人洪二洪三抖愣住了。
半晌后，老汉突然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王恪，当年给老子说值一百五十两，非要换老子手里的家传箭术，妈的！”
老妇人颤抖着说道：“当家的，别砍柴哩，换个刀砍。”
洪三说道：“爹，下次回家把刀放回去吧，带出来不保险哩。”
洪二点了点头，呆头呆脑的三弟这个意见提的很好。
老汉嘀咕一句：“难怪这么多年不磨也快，砍骨头都利索得很。”
陆钧有点感叹，要是在后世，大部分人都会想直接卖掉，几十年不用再受苦。
可是老人一家都觉得要回家收藏，避免丢失，宁愿继续在荒野上讨生活。
挑了一张好皮子，老汉小心翼翼地把刀抱起来，抱在怀里。
洪三看的眼馋，说道：“爹，咱也看看。”
“平时没见你这么想看，拿着手里砍柴都说重了，没眼色的货，滚一边儿去。”
陆钧吃了两块老人的腊肉，肥瘦参半，估计是冬日前准备的，风干后十分诱人。
赵诚也尝了一点，剩下的给了老人一家。
自己二人本来就是外来者，分了别人的口粮，自己多吃一口，老人一家就要少吃一口。
丛林和荒野上的资源都来得不容易。
等到吃过了东西，老妇人怀里的小孩已经熟睡了。
不等陆钧发问，洪三已经自来熟地坐到了一旁。
“咱爹说你以后是修行者哩。”
陆钧点点头。
“什么是修行者，咱爹说力大无穷，可以生撕了大虫！”
陆钧苦笑，他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大猫”，还是心有余悸，只好说道：“强的修行者可以，我不行。”
“修行者也有强弱吗？”
“边军的修行者多吗？”
“……”
陆钧仿佛感受到了赵诚前两天的感受。
不过他还是耐心回答：“强弱差距很大。”
比如我和袁道士，估计老家伙放个屁都能崩死自己。
“边军的修行者不多，但宗门的修行者很多，我遇到的修行者，到现在三四十个，来自边军的不到一半。”
“你们出门怎么还带着个小孩？”
“出来的时候捡的，咱娘心软，说不管这小子得冻死，就带上了。”
看着洪三衣物上的补丁和脸上被风霜吹裂的痕迹，他只能感慨唐国的人们还是心地善良、朴实纯洁。
明明自己都过的不好，生活得很艰难，但还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小屁孩冻死。
赵诚插了一句，“这些年流落的小崽子很多，蛮族叩关的频率增加，很多人活不下去，就偷偷出关，被蛮族发现的话，跑不过骑兵，死了很多。”
洪三骂了一句狗日的蛮子。
和洪三断断续续聊了几句，夜色逐渐深了，洪三率先下线。
老人一家借着篝火的温度睡去，陆钧询问赵诚为何后面一直不作声。
“王恪都尉是我的上官。”
陆钧想到老者骂王恪的话，差点笑出声来。
也许是唐国人对边军的印象实在太好，老人一家竟然没有安排夜间值守的人。
仿佛知道有唐国边军的人在，那就肯定不会出事。
第二天一早，陆钧听见老者的怒骂才知道，原来夜间值守的人是安排了的，只不过这货太困，又对唐军放心，竟然在一旁睡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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