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院子之中弥漫着一股中药的苦味儿，一向喜欢和妯娌呛声的葛大娘子没有出声。
“二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无论这两妯娌之间平日里有什么龃龉，眼下戳人伤疤，未免太过分。
“就是话里的意思喽，我家大嫂平日里要是能多积点德，少骂两句街，给我们这个家里的人留点面子，如今也不至于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保不住。”葛二娘子说着，瞥了一眼一旁洗衣服的阿姑（婆婆），见她不吭声，越是尖酸。
余晚晚气不过，忍着冲葛二娘子翻白眼的冲动，开口道：
“眼下大嫂子没了孩子，她本是最伤心的人，二嫂子你何必这样说，戳她的心肝。”
葛二娘子也气不过，啐了一口：“孩子没了也就算了，我们这一大家子，还要伺候着她，真是晦气！”
一旁的葛老太不言不语，没有出声阻止自己的二儿媳，似乎是默认了她对大儿媳的羞辱。
余晚晚看了一眼葛大娘，又看了一眼嚣张的葛二娘子，心下替大娘子难过。
“这一大家子，可不是晦气么，还记得满福刚生出来的时候，大嫂子日日夜夜照顾你，半夜摸黑给他缝小衣裳，现在满福大了，平日里也不见他给婶子个好脸，上我家家去随便吃随便喝，连声谢也不说，也不知道随了谁了，真是个小白眼狼呢！”
“我看是这孩子不待无福之家，有二嫂子这样的婶子，他才不想生出来受苦呢！”
余晚晚一个未嫁的姑娘泼名不输葛大娘子，揭起人短来也毫不顾忌着给人面子，哪怕是邻居之间。
“我家满福那么小，他懂得啥，做大人的连这点都不包容，难怪没个好名声！”
“是啊是啊，我名声不好，比不得我们二嫂子，就刷个两日锅，就要宣扬的邻里皆知你伺候了一家老小，劳苦功高。”余晚晚听着气愤，却不怕别人拿她名声说事。
这些年来葛二娘子人前人后两副模样，对外说得多好听，对内就有多虚假，身为她邻居的余晚晚清楚的很。
“给弟妹裁衣裳你抢着去，谁不知道你口上说贴了多少钱，背地里叫裁缝少装一半棉花，富贵英娘冬日里头冻得风寒，也真是你的功劳！”
被人戳着脊梁骨，葛二娘子脸色一变，手里的锅往地上一掷，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但她却毫不心虚，高着嗓门喊道：“哎呦，这还没嫁进来就护上了，我贴了钱那裁缝乱克扣，这与我有啥关系！哎呦喂都多少年来，还拿这事儿来冤枉我，一个没嫁的小娘子也真不害臊！”
“这跟我嫁没嫁有啥关系，你做的破事还不允许别人说了！”余晚晚气红了脸，每次跟这些不讲理的吵架，总是拿她没嫁人来说活，仿佛她没嫁就不该开口似的。
“咳咳，晚娘你快进来吧，别与她吵了。”屋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力。
余晚晚心里一揪，跺了跺脚进了屋，不再理会葛二娘子。
可她尖酸的声音还不停，反反复复便是絮叨余晚晚如此这般泼辣丢人。
葛大娘子躺在床上，六月半的天还盖着被子，脸色比新刷的腻子还要青白，眼睛肿成了两颗桃子。
“大嫂子。”余晚晚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晚娘……”葛大娘子看见她，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掉眼泪。
“大嫂子，孩子没了，你别再哭坏了身子呀！”
“我这幅残破的身子，坏了就坏了吧，早日撒手走了，省得受这姑嫂二人的欺负。”葛大娘子也是嘴快心直。
“咋能这样说呢，你还有葛大哥呢，你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旁人说再多，也是闲说嘴。”余晚晚安慰道，她爹妈从小便是这样教她的，两个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养个孩子也是给别人养的，以后就算没孩子，你们两个人过得不知道多好呢！”她凑近了，低声继续说：“你瞅瞅葛大娘，现在还在给儿子洗衣裳，多累啊。”
葛大娘子知道余晚晚这是在戏说安慰自己，擦了把眼泪心里也没那么紧了。
“这话你可不要到处乱说，被富贵听去了怎么办？”
余晚晚笑着摇摇头，说道：“他才不会怪我呢！”
葛富贵就是葛家的三郎君，大名葛峻，从小和余晚晚“青梅竹马”，她说一葛峻不敢说二，两家算是知根知底，只等着再等两年葛峻再大些中了功名便定亲。
葛大娘子也笑了：“你以为这是拿住了他？你看二娘不也以为拿住了你吗？”
余晚晚低头，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也有些后悔刚与葛二娘子赌气斗嘴，若是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多给自己找气受可不好受。
不过她这暴脾气可忍不住。
“她拿住我什么了？不就是仗着嫁进来的早，成天支使这个，嫌弃那个的，我才不在意她说什么。”
“晚娘，你还年轻，这脾气也该收收了，不然以后对你和对富贵都不好。”葛大娘子又叹了口气，“别像我，现在就算是葛大要休了我，也有的是理由。”
余晚晚心里一酸，街坊四邻的议论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与她一样泼辣的葛大娘子竟会这样说。
“什么？葛大哥不会吧……？”
葛大娘子无奈地垂眸，掩住眼神中的悲伤。
这愁容一下子钉住了余晚晚，她不理解，为这个家操劳了多年的大嫂，就因为生不出儿子，便会被休弃。
“你与葛大哥多年夫妻，怎么会？”
葛大娘子冷哼了一声，道：“当初成亲之前多少甜言蜜语，现在嫌我生不出儿子，嫌我不够温柔，嫌我给他丢脸了，原本说喜欢我直爽，现在不全都只剩下埋怨了。晚娘，你还年轻，你不知道，男人都喜欢敬着他，对他温柔的女子。”
余晚晚沉默了，让她为了男人去改变，这是从前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可眼前这对，也曾经是佳偶，现在也会变成怨侣，难道只是因为葛大嫂子不够温柔小意？
旁人如何议论，她可以不在乎，如若枕边人都嫌弃她的性格，那她还能不在乎吗？
余晚晚不知道，浑身像是被泼了一桶冷井水，连胃都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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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晚晚耷拉着脸回了家，孙雪娥和余大安已经收了铺子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吃茶。
“晚娘，来吃木瓜糖水。”余大安招呼她过来。
余晚晚兴致缺缺。
孙雪娥拧了余大安一把：“晚娘今个胃不舒服，你叫她吃什么冰糖水。”
余大安捂着胳膊，乐呵呵地忙说“是”，叫余晚晚上去歇着。
余晚晚瞅着爹妈的互动，妈一如既往的刁蛮说一不二，爹十年如一日的地受她指挥，感情已然很好啊。
她按下心里的烦闷，坐在了父母身边，和爹妈喝了一会儿茶。
晚饭过后，余晚晚不像褚昱有正经事儿，早早冲了凉便躺在了床上。
孙雪娥端着一碗药水儿，打着扇子走了上来。
咯吱咯吱的木梯子响了，余晚晚连忙拉起一边的布单搭在小肚子上。
“妈，你咋来了？”她撑起身子来。
只见孙雪娥将手里端着的碗递给她，说：“趁热喝，刚才那阵忘给你煎了。”
药汁光是闻着就有一股子辛辣的苦味，余晚晚皱了脸，祈求老妈：“妈，我真的没事，吃嘛嘛香，能不能不喝？”
“不行！”在这个家里，孙雪娥一向说一不二。
“老娘给你熬了半天，你敢不喝？”
余晚晚不敢，她捏着鼻子，灌下了那碗冒着热气的藿香陈皮水，辛辣苦涩的口感让本没什么反应的胃抽搐了两下，几欲呕出。
“明天再不喝了，这也太苦了！”
孙雪娥笑着给余晚晚打扇子，掏出了两颗糖块，塞到了她的嘴里。
“妈，你年轻的时候，也像现在一样‘强人所难’吗？”即使吃了糖块，胃里的苦涩一时还是难以去除，她苦着一张脸，问道。
“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不仅强人所难，还打人所难呢，你这个死丫头，少编排你妈。”孙雪娥也不生气，轻轻拍了一下余晚晚的肩膀头。
“那我爹，是怎么受得了你的？”余晚晚悄声再探。
孙雪娥乐了：“他就是受得了，受不了我我还受不了他呢！”
余晚晚撇撇嘴，像是不满意这个答案。
“怎么？你这俩天咋这么奇怪……”孙雪娥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余晚晚被这眼光打量得浑身发麻，她妈的眼神像是看案板上待宰的猪崽子一样，心里又骂了褚昱几句，急忙给妈妈赔笑。
“哪有奇怪啊，我不是……苦夏么……呵呵。”
孙雪娥见她眼神躲闪，声音越来越小，一幅心虚的模样，于是便挪了挪屁股，往床榻上深坐了几分。
她脸上挂着笑，忽然问道:“晚娘啊，你跟那个小郎君，是咋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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