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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阴阳先生


一声清脆的马铃划破了乡间小道的宁静,两行聆听风语的树荫夹着一路翻滚的尘土踏踏而去……

        翠竹岭,一座遗落在人间的世外桃源。w  .  v    m)此地因竹得名,以竹为生,并以一望无际的竹海闻名遐迩。这里的乡民皆有一双辨识竹子的好目力,质优劣打眼便可分晓。这里更是天下奇木“老竹翁”的产地,相传丐帮的传世之宝“打狗棒”正是用这样的一根老竹翁而制。而老竹翁这样的千年宝株,江湖中,已有几十年间都未曾出现了!

        还不曾望见翠竹岭的碑石,瞳孔中的颜色已是碧波万顷。一勒缰绳,唐翎翻身下马,拍了拍渗出细汗的马脊,迎来了一声疲乏的响鼻儿。举首远眺,但见夕阳如丹,红霞万丈。

        踩着羊肠小道一路延伸,翠色逐渐浓郁,待见村中老老少少,再环顾四周之时,唐翎已然被竹色围绕。此地民宅皆为竹木搭建,大竹小枝横竖相间,搭配得错落有致。一盏屋角挽起两刀月牙,两扇竹门撑起千丝万缕,实为独有的风韵。

        一路调皮的溪水悠悠荡荡,水中流淌着各家的花色。几位阿婆阿婶一边谈笑风生,一边拍打着水中游动的布料,喜形于色间不掺杂丝毫的忧愁。

        唐翎傻傻地望着眼前被心事抹除了声音的画面,羡慕之情油然而生。若不是马绳动了一下,不知晓还要留恋多久?

        “这位阿婆,请问阴阳先生的居所落在何处?”唐翎猛一回神,提音向身前一位正在洗衣服的婆婆问去。

        “阴阳先生……”阿婆一侧脸,怔了怔,摇了摇头。

        唐翎一闪目,疾声追问:“翠竹岭的阴阳先生,会瞧病,医术了得,难道他不住在这里吗?”

        “会瞧病?”

        “嗯,会瞧病。”

        “你说的是慕容先生吧?”阿婆豁然顿悟,兴奋道。

        “慕容先生……”唐翎一愣,迟疑道。

        “我们翠竹岭,会瞧病的只有慕容先生,你若寻他就去村东的竹林茶社。”说话间,阿婆用手指了指方向。

        唐翎想了想,点了点头,脆快道:“多谢阿婆指引。”说完,手中缰绳一调,一人一马便往阿婆所指走去。

        顺着溪流上走,步步而深,村落的轮廓逐渐在眼中消失。渐走渐野,竹海的风貌逐而明朗,待望见竹林茶社之时,只感觉这间小阁果然名副其实,独自隐匿在竹海中央。

        马拴在一根竹上,唐翎走到茶舍门前,方要起手扣门,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夺门而出:“金雀沉鸣彩霞湾,幽廉挑开求生缘,西风玩笑筋骨苦,残阳西射梦不眠。”

        唐翎一怔之时,门分左右,“吱呀”一声,露出了一个小童的笑脸:“姐姐,你可来了!”

        “冬娃……”唐翎望着这个在街市上相遇,为娘寻医瞧病的小童,双目显出迷神。

        “姐姐快些进来,家师已恭候多时了。”冬娃一闪身,露出了昏暗的屋内。竹桌前,一位穿着白衣,身材纤瘦的中年男子,手拿竹勺,正往一把竹壶中衔着茶:“茶中有道,芬芳莫成大识,故可清、可郁、可悲、可喜,用心,回味无穷。唐翎啊,这壶竹叶清心淡欲,温上一温,你可尝尝。”

        一步踏入,一股沉香卷入鼻尖,使人的心境立时稳定了下来。环视左右,但见屋内摆设十分的古朴简雅,桌椅板凳,床榻字台,均为色泽斑驳的竹木修制。冬娃将门扇合拢,闭住了仅存的几缕光线。阴阳先生拿起火折轻轻地一吹,一点蚕光引燃了灯芯。人影摇曳下,温热的水从竹壶中浇出,一股热气腾腾的竹叶香气侵袭了整个房间。

        “阴阳先生,宫天笑命在旦夕……”

        一摆手,拦住了未尽的话,阴阳先生淡淡一笑:“人有道,道亦有人,人不为,疮痍弥目,彼有旁骛,尔决绝,哪家称呼公道?”说着,阴阳先生端起一盏茶,笑容可掬地递给了唐翎。

        唐翎呷了一口茶水,心情随之缓和了许多,再将杯中所剩一饮而尽,身心俱感轻盈,不由自主地坐上了竹凳。

        阴阳先生斟满空杯,稳声道:“宫天笑被西风老道戏耍,区区一只耳聋的猕猴藏在钟内,敲出的音色,却足可震断自负有三星护体的经脉,覆车之鉴还需得谨记才好!”说着,阴阳先生用手掌赶了赶茶杯上的白气,再道:“宫天笑命悬一线,我自有心搭救,但是缺少了三味药引,却不知唐姑娘可否有心补齐药引呢?”

        唐翎似懂非懂道:“药引、三味、缺什么?我来补齐。”

        阴阳先生点了点头,道:“一缸无根水,两担无刃竹,三碗无恨血,方可补齐救命的药材。”

        唐翎迷茫道:“无根水,无刃柴,无恨血。”

        “捧起天降甘露为无根水,手断竹海老木为无刃柴,至于无恨血嘛——那就是三碗没有私心杂欲的鲜血喽!”

        唐翎怔怔道:“断竹取血有心有力自可为,但是这天降甘露,却是时辰不定啊!”

        阴阳先生淡淡一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天的定数也亦非件件无情。唐翎啊,茶中之道需有心,心若止水必可相得益彰!”说完,阴阳先生将杯物再次添满。

        唐翎浑浑噩噩地端起了茶碗,小心翼翼地噙了一口,细细着水里的竹香,心事逐而沉淀,时光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恍惚,恍如隔世,亦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轰隆隆地声音传入耳际,唐翎心头一震,疾步走到门前,门扇一分,漆黑的夜色中早已是大雨滂沱!

        “无根水。”唐翎望着雨惊喜道。再一回眸,一口与腰齐高的水瓮就立在自己的身后。一步夺出,仿佛迈入了另一个世界,昂首望去,漫天笔直的雨线丝丝不断,陨落人间。唐翎急忙捧起一双手掌,眼巴巴地望着掌心中的落雨滴滴汇聚,但见形成水窝,即刻返身屋内,每每倒入缸中一捧,犹感觉宫天笑的命数又会涨上一寸。如此往返,不计其数,只见雨幕中一条瘦小的人影,来回穿梭于屋中内外……

        终于,最后一捧水倒入了水瓮,水波荡漾,溢出了些许清澈。唐翎双手撑在缸沿,望着水面上一张憔悴的面容,大口吐着心中的乏气。

        一声鸡鸣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唐翎猛一回神,瞬时精神抖擞,飞步向着竹海跑去。不知何时,雨,已然停了。

        东方,幽暗的晨光湮灭了竹海本来的颜色,翠绿色的竹子在这等光景下却是节节紫黑。唐翎挽起了衣袖,手起掌落,硬生生地往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竹子砍去。咔嚓一声,清脆地碎音撩破天际,半个轱辘大小的旭日萌动而升,手掌上渗出的血色被彤光涂染得更加生动。

        断竹的清脆声响碎碎粘粘,凌荡在竹海的一角。日头颠簸,一路向西滑去,唐翎的身前已经开伐出了一圈方圆。手上的血渍已然干枯,唯有麻木,没有痛楚。待把两担老竹捆好之时,竹海中的光景已经有了初灯时的昏黄。

        走进茶舍,扑鼻而来的沉香还是起初的味道,阴阳先生依然坐在原处,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碗,一言不发的笑望着自己。唐翎怔怔地望了望阴阳先生,又把目光凝固在好似原封未动的每一处角落。先生、冬娃、热茶、竹榻、油灯。眼中的一切事物都如风扫停云一般,唯有灯芯上的火舌扭得不温不火,摇曳着毫无生气的光影,衬托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详。这种境地不由得让人心中虚幻,直到望见门前,一口盛满雨水的瓮,两担沾满血色的竹,才感觉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竹桌上,三只硕大的竹碗一字排开,这便是用来盛“无恨血”的容器。唐翎坐上竹椅,面神中裹着一层惨白色的“霜”。屋内弥漫的茶香随着呼吸灌入鼻腔,平伏着心中的“喃喃”,安抚着本已麻木的躯体。唐翎缓缓从护腕中拔出了一支锋利无比的绿尾寒钉,犹如必行之事一般,心辣手狠的往自己手腕走上一笔。一道痕迹显出,颜色愈加饱满,逐而自溢。浓稠的血“滴滴嗒嗒”地点入竹碗,渐而成线,覆盖碗底。唐翎熟视无睹般盯着自己的血肆意流淌,待第一碗血欲满之时,眼眸也慢慢的浑浊了……

        “姐姐,姐姐……”

        一阵呼唤撩开了唐翎的眼皮,映入瞳孔中的是一张熟悉的笑脸:“冬、冬娃。”乍醒的唐翎有些恍惚,粘粘道。

        冬娃笑道:“姐姐确是乏了,一觉睡了几个时辰,师傅把药都配好了。”

        “药?”

        “是啊,救命的丹丸。”

        唐翎从竹桌上挺起了身子,环看四周,一切摆设如来时毫无异处,只是茶壶中的水没有了冉冉之气:“我的药引,那水缸、竹柴、还有我的血?”

        “药引业已齐备,救命的丹丸一共三颗,每日服下一丸,三日过后,宫天笑必会生龙活虎!”不知何时,阴阳先生已然走到了唐翎的身后,手上托着一方张着口子的竹匣,内呈三颗翠绿色的丸粒。

        唐翎眼望竹匣更加迷惑,怔怔道:“先生——我?”

        “丹药在此,毋须担忧。”阴阳先生接道。

        唐翎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但见皮肤光滑,无有半点破损之处,抬首更加迷茫,口中含字却吐不出只言片语。

        阴阳先生神秘一笑,道:“浮生若梦,魂牵梦萦,梦为所幻,幻为所思,思由心生,生为所盼。何为真,何为假,何为梦,何为醒呢?纵有救命之方必配好生之德,纵有好生之德还配救命之心。我的药引便是你唐翎的心,此乃决心,恒心,善心,缺一不可。三心既备,灵药自然可得,归根结底,宫天笑的命还是得了你唐翎的好处,拿去吧。”说着,阴阳先生将竹匣往着唐翎的身前深深一递。

        唐翎似懂非懂的接过了竹匣,喃喃道:“梦、难道这是一场梦……”

        阴阳先生道:“梦里乾坤,何有阴阳,世间的时辰却不等人,快些离去,此时宫天笑已是命悬一线!”说完,阴阳先生转身回到坐处,随手端起一盏竹碗,启开冰凉的杯盖,悠然一吹,一缕茶气乍然腾腾而升。

        唐翎挽身向着阴阳先生施礼道:“先生大德,唐翎无以为报,这份恩情我会时刻惦记,暂且别过。”

        阴阳先生闻言无动于衷,依旧自顾自的着香茗。

        “路途遥远,姐姐快些去吧。”冬娃催道。

        唐翎转身抚了抚冬娃的头顶,情深意切地点了点头。推开竹门,一阵小风撞得唐翎打了一个激灵,浑沌间垂首看了看手中的木匣,这才信以为真。原路的折返却比来时更疾,夜空中,唯有几盏孤星点缀,漫过去的黑暗好似永无止境一般。一人一马一抹白点,撕扯着寂静的乡道,电闪而去:“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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