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倒戈
眼看着南山走入阵中，柳回春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攥成了拳，发白的指节也渐渐拧紧。迥异于外表的冷静与恬淡，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受到此刻剧烈波动的内心，就如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时有被倾覆的可能。
但她强忍住那股冲动，终究还是决定不踏出那一步。
最后那一刻，她看到七颗星子扑向了那个人，泪水顿时湿润了她的眼眶。
恍惚恍惚间，也记不得过去了多久。
她就那样痴痴地目送着那个她拼命想恨、却怎么也恨不起来的少年，一步步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如同清秋飘摇的杏叶，被吞没在一片斑驳如梦的光影里。
他终于看不见了，柳回春也终于松了口气。
同时她心里也明白：自这一刻开始，从前那个曾陪伴她无数日夜、让她第一次心潮澎湃的少年，即将离她越来越远。
而这一切她无法阻止，只能驻足眺望！
几乎就在南山身形完全消失在阵心的刹那，庙门外忽传来震天价的喊杀声。
一阵轰响过后，坚固的石门被数团黑影撞开，露出天外那轮冷如霜刃的血月。
借着血月朦胧刺眼的光，十余张恐怖而熟悉的脸冷幽幽地呈现在众人眼前，每一只怪物的嘴角都露出阴森的獠牙——
大批魔化人来袭！
灵芙儿已被“蓬莱子”从屏障里释放出来，身体因刚才不计后果地挣扎与冲撞，早已不剩多少力气。加之，南山的入阵对她打击太大，此刻的她正无精打采地委顿于地。
莫离一脸心疼地想上前扶起她，不料被后者用冰冷眼神阻止。莫离干笑几声，目中不由射出两道森冷杀气，直指阵心某人。
灵芙儿依旧双目迷离地瞅着南山之前消失的地方。情绪极端低落的她，忽想不顾一切地朝法阵中心扑去。
谁知她心念方动，视线刚落到那七颗星子汇聚成的光影里，随后就隐隐约约地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南山！
那张脸此刻也是一副震撼、惊讶的表情。
灵芙儿起先怀疑自己的眼睛，以为那不可能是南山，直到看见他露出那个皱眉沉思的表情时，才肯定眼前所见。
灵芙儿大喜过望，刚要冲向眼前这座七星伏魔阵，岂知南山忽冲她摇摇头后又猛地朝她挤了挤眼。纵然灵芙儿古灵精怪，此刻也猜不到他这么做的用意。
这小混蛋是想告诉她此事另有蹊跷，他可能绝处逢生，所以让她静静等待？又或者，那小混蛋是在故布疑阵，想诓她按兵不动，好让阵法进行到底？
到底是该信他，按兵不动呢，还是自行其是，三下两除二，冲入阵中直接救下他？
灵芙儿此时心中无比纠结，当她把头想得有七八个大时，终于一咬牙做了决定。
谁让这小子就是个榆木脑袋呢，料来也想不出这么高深莫测的诡计。而且，要是他真的骗了自己，大不了到时候来个以死殉情，九泉之下也有借口继续赖着他不是？
这些念头从灵芙儿脑中闪过时，不过就是电光石火间的事。当她回过神时，石门处那十几个魔化人已冲到她近前。
由于“蓬莱子”正专心致志地在虚空画着符咒，维护阵法不受外物破坏的重任，自然便落到她、柳回春和莫离三人的身上。
不过柳回春离石门最远，而离得最近的莫离，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出手，所以灵芙儿只得上前迎敌。
和阵中南山已“眉目传情”一番的她，此时心情大好，出手前还不忘风情万种地白了莫离一眼，责备他“怠工”。
不料却见自己这师兄正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剑已出鞘却并非指向门口方向，双眸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灵芙儿心中对此感到疑惑，手上却不敢怠慢，驭火术瞬间施展，眨眼就将那些魔化人焚化成灰。
干完正事，灵芙儿这才得空问莫离:我的好大师兄，大战当前，你发呆做什么？”
灵芙儿的话刚说完，莫离便已抬起了头。他目光闪烁地看了眼灵芙儿，随后便执剑大跨步向屋内走去。
整个昌禾庙宇虽是由数以万计的巨石紧密堆砌而成，坚硬无比，但唯一的那扇窗子却是木制的，相较极为脆弱。
因此，灵芙儿焚杀那些魔化人的间隙，另有好几名魔化人从那扇窗子外爬了进来，幸好那窗距离阵法较远。
见此情景，灵芙儿想当然以为，莫离是想前去解决从那些窗外爬进的魔化人。于是她一扭头，再无后顾之忧地就朝石门处杀去。
弹指间，又有两名魔化人被她焚杀。焦黑的尸碳就堆在门外，被灵芙儿小心翼翼地收回到随身携带的一个储物袋里。
她是想保留好它们，只待此事过去后，将他们好好安葬，让这些枉死之人入土为安。与此地百姓的朝夕相处，早已让她对他们生出深厚的感情。
她用法术焚化他们也是情非得已，因为众弟子不久前发现，那些分魂竟再次升级了，目前以针封穴已无法形成有效的控制。
随着她离石门越来越近，门外众同门的喊骂声也愈发激烈与清晰。灵芙儿远远一瞥他们被海潮似的魔化人围杀的情形，已能想见门外战事的惨烈、魔化人的强大以及敌众我寡情形下师兄弟们的力有不逮。
灵芙儿担忧同门心切，当下骈起双指，就要施展“驭火术”大杀四方，谁知耳畔忽响起门外众同门“不要”的惊呼与阻止。她闻言忙收起攻势，然后便看到了无比震惊的一幕。
原来在包围蓬莱阁弟子那一片乌压压的人潮里，一半，在他们面前，已确定是面目狰狞的魔化人；但另一半，在他们身后，确切来说，是被他们护在了身后，竟然大部分都是安易城的百姓！
这些百姓此刻一脸的惊恐，正手足无措地聚拢在一起，就如一群为抵御深冬严寒抱团取暖的小鸡。他们因恐惧发出的惊叫此起彼伏，却被那些魔化人的嘶吼声完全掩盖。
百姓怎会大批量出现在这里？难道是魔君已识破师父的计划，所以不择手段地进行阻挠？
不等灵芙儿想通这些问题，另一件令她无比震惊，甚至是害怕的事发生了。
一名“蓬莱子”弟子看了眼门内，忽大叫一声:“师父，小心！”
灵芙儿顿时慌了神，以为是那些窗外爬进的魔化人伤到了此刻正专注法阵、无暇自顾的“蓬莱子”。当她撂倒几名魔化人，心急火燎地回过头时，却发现莫离现身师父的身旁。
灵芙儿顿时放下心来，暗道有大师兄护着师父，师父定会转危为安的。然而，当看到大师兄那双冰冷残酷的眼眸时，一种极不祥的预感忽从她心里滋生，带动心脏疯狂跳动。
果然，当她的目光一点点地下移，大师兄洞穿师父胸口的那柄长剑赫然显露在她的眼前——
大师兄竟然杀了师父！
往事飞速划过灵芙儿的心间，在经历了让她几近昏厥的短暂片刻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终于伴随她滂沱的泪水，响彻整个昌禾庙内外。
莫离不慌不忙，拔去插入“蓬莱子”胸口的剑后，就着自己的衣服擦了擦，这才缓缓收入鞘中。
似是被灵芙儿的悲痛欲绝感染，又或是被莫离这叛徒的残忍无情所激怒，原本悲痛的蓬莱阁弟子们也跟着一声声嘶吼起来。每吼一声，就有数名魔化人化作灰烬，用以祭奠他们恩师的亡灵！
灵芙儿嘶吼到哑口无声后，猛然抬起了头，有厉芒自她那双犀利红眸里倏然闪现。下一刻，一道道耀眼刺目的术法从她指尖射出，被她毫不留情地朝莫离砸去。
一道屏障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莫离身侧，抵挡住她所有的攻击。不过，让灵芙儿的心变得更冷的却是，她看到那些从窗外爬入的魔化人，在见到莫离后竟如遇到熟人般自发绕行，然后一波接一波地朝她这边猛烈攻来。
灵芙儿如何不明白那些魔化人绕道的原因，震惊过后，咬牙切齿地问莫离：“师父待你不薄，你这叛徒，为何要与魔君同流合污？”
莫离没有回答，忽然望向虚空某处。
灵芙儿皱了皱眉，然后看到那叛徒忽端肃起一副谦卑的姿态，又整了整装容，极恭敬地朝那方向行了一个大礼。
“莫离恭迎主上驾到！”他朗声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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