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弟妹也回城了
十六
老黄特意在家门口的稻香村买了一瓶长城葡萄干红，半斤猪头肉和半斤素什锦。当他把喜讯告诉了老伴和女儿时，全家皆大欢喜。
小东一仰头，喝干了一杯葡萄酒。在内蒙她练出了不小的酒量，她豪迈地说，等我上了班，头一个月的工资，给爸和妈一人买一件新衣裳！
不要买，旧衣服我才穿着舒服。吴老太说，你以后一辈子不要乱钱花，我就放心啦！
小东说，我才不要过你们那样的日子，一辈子扣扣缩缩，以后我要当个有钱人。而且，我也不会当一辈子小职员，至少也得奔个馆长当当。
当馆长的话，启是乱说的？老黄赶紧摆摆手。咱们家的人，都没有长当官的脑袋。
你和妈就是一辈子谨小慎微，所以才没有大发展！小东说，又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吃了一筷子素时锦，那种咸中带甜的味道，是她最喜欢的。
现在小方在做什么？小东突然想，他是不是还躺在草地上看书，把牛羊赶到四周去吃草，他想没有想我？
小东又听父亲说，别看我现在窝囊，年轻的时候也风光过呢，当年我在新民报当记者，国共谈谈判这样的大事都采访过。写了不少好报导，也是个编辑部的主笔呢！解放后进了华夏日报，骑车下乡采访，采访回来连夜成了稿件，连轴转也不觉得累。
你们那个时代，人都傻得可以，我白白在草原上浪费了八年，可没有第二个八年再浪费了。小东说。
吴老太插进话来，我听说，现在知青正闹大返城，中央正在研究对策，要真是这样，那老二老三和老四也能回来啦。
那样可太好啦！老黄面露喜色，可又起了愁容，老四老二在郊区插队还好办，可老三在云南，办回来多难哪，我们找遍了云南的亲戚，办了多少年，都没有成功。
黄小东却淡淡地说，要是都回来，家里可就有点儿挤啦！
什么话！吴老太瞪了女儿一眼，都是从小把你惯坏了！
小东赶紧把话收住。暗骂自己，怎么忘掉，弟妹也都是知青，也都急着回城呢？她刚懂事时就明白，弟妹都是和她争夺父母之爱的对手，她得时时提防，可是她又得拿出大姐的风范，得让父母喜欢自己，弟妹佩服自己，绝对不能让人猜透她的心。现在，她怎么无意中把心思透露出来？黄小东暗暗骂自己，告诉自己绝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
一个家的等级，是由父母无意中定下的。小东从前一直认为，既然她是父母精华所生，又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有什么理由不在家里端起老大的架子，享受老大的待遇呢？小东顶看不上的是邻居家一个小丫头，那孩子年龄还没有她大，可从小不是抱着弟弟就是领着妹妹，再不就是帮父母跑腿儿打酱油，不像是个老大，倒像个小保姆。
一家人挤挤有什么？老黄说，他明白老大的独，虽然他最疼的是小东，可别的儿女，同样是他的骨血呵。
十七
小东感觉最幸福的，就是三岁之前的时光。
那时，父母刚结束飘泊不定的生活，从外地进北京，有了体面稳定的工作，有了单位宿舍。虽然都只是事业单位小职员，工资却比老百姓高很多。一对夫妻带一个孩子，生活可以用“富足”来形容。家里请了专职保姆照顾小东。星期天，小东穿着泡泡纱小裙子，跟父母去中山公园拍照片，看花展，人人都夸她可爱。时不时她就能吃到鸡腿，糖果，得到一件新玩具，对这个健壮活泼的头生女，父母倾注了所有的爱。
可惜，不久家里就添了个妹妹，接着又是两个弟弟，黄家的日子紧了起来。小东再也没有专职保姆，而是给打发到机关托儿所去了。父母也没有精力再带这么多孩子去中山公园，没有多余的钱给小东添新裙子。有了好的吃食，母亲就让小东分给弟弟妹妹同吃，教育她当大姐的要让着弟妹。
可小东怀念的，是当小公主的美好时光。她那甜美的笑容后面，是对弟妹的轻蔑和仇恨。常常乘父母不注意，偷偷狠劲掐弟妹一把，或者踹上一脚，再不，就抢是走他们手里的糖块儿。
弟妹哭着找父母理论，吴老太看着小东挂了泪珠的美丽小脸蛋儿，便只是把小东不痛不痒地训一顿了事。
从那时起，小东就明白了，只有她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中心，弟妹不过都是陪衬。除了老四还能切实分得父母的一份疼爱，老二和老三，简直就是这个家的过客，父母给他们的爱，不及自己的十分之一。
要是小姑娘这点小心思只停留在自己家中，也就罢了，可怕的是，孩子会把童年的记忆保留一生，把在家里扮演的角色，扩展到社会上去。
十八
有了四个孩子，吴秀珍忙乎不过来，就把老家的表妹叶姨，叫来北京帮忙。1949年，叶姨的老公去台湾后杳无音讯，年纪轻轻守了活寡，孤身一女子在老家生存太难，到北京为表姐看孩子，成了一种解脱。
叶姨排行老八，孩子们便叫她八姨。八姨天生干净利落，自己没有孩子，看起孩子来却有一套。吴秀珍上一天班回来，孩子们的小脸儿都是白白的，连走路还磕磕绊绊的老四小宝，也都浑身上下干干净净。
这时候，小东已经上托儿所大班，她比老二小西大两岁。比老三宁宁大五岁，比老四强强大了七岁。
孩子们送进托儿所了，秀珍又介绍八姨去领导家当了保姆。八姨的勤快和忠诚，得到领导的一致好评，这给秀珍在领导前的印象，大大加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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