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要当妈了

　　三十六
　　小东拿着化验单，立在化验室外大落地窗前，心中五味杂陈，像是乌云与阳光互相追逐，忽而阳光灿烂，忽而又是阴云密布。
　　我要当妈妈啦！她想，一种奇妙的快乐充溢在心头。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心想，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呢？大概是个男孩子。医生说孩子的心脏特别有力，小生命发育得非常好。可大夫坚决不告诉我婴儿的性别，因为刚实行了独生子女政策，好些人都不不愿要女孩儿，知道自己怀了女孩子，就千方百计去流产。可对我来说，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喜欢，当然最好是个小姑娘。女孩子多么乖巧听话呵，还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是孩子来了，我的事业怎么力？被娃娃占去几年，我不就完蛋啦？
　　内心纠结着，她出了医院。沿着***走着，想着怎么把这消息告诉周强，两人冷战好长时间了，真想根本不让他知道。走到脚发酸，才到了公交车站。
　　她想，要是有钱，我不用揣着个胎儿还去挤公交车。什么时候我能成为有钱人呢？有了钱，就能买大房子，就能用保姆来照顾孩子，就能搞定一切，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了钱，就再不用去摸那些砖头一样摞着卡片，为了吃一碗饭，每天上下班公交车上挤个半死。
　　小东！突然，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多么熟悉的一个声音。小东浑身一机灵，抬眼一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走到她身边。小东的心猛烈跳了起来。
　　小方，你怎么在这儿？她的脸涨得通红，又是惊愕，又是兴奋。她觉得，小方似乎是天外来人，又似乎是从一个古老的地方走来，那个地方早被她遗忘了。
　　我来这儿附近办事。小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小东
　　你回城啦？小东凝视着小方，他依然那么英俊，时间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给他增添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小方笑笑，我从内蒙考上了北京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
　　真的？你的档案，不再是事儿啦？小东说。
　　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小方说。
　　我祝贺你！小东说。内心燃起一种莫名的期望。
　　小方说，现在报考大学，分数是唯一的录取条件，出身不再成为阻碍，连几百万右派都平反了，我父亲那个莫须有的反动资本家帽子，更得摘掉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小东说。
　　毕业后，老老实实教书，一辈子做学术研究。小方说。
　　真好。小东说，心里却有几分失落。
　　小方问她，你呢，在做什么？
　　小东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情况，
　　小方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虚度时光，一定是不甘寂寞的。不过得找准方向，我们没太多时间可浪费了。
　　我的方向就是要赚钱，当个有钱人，否则这个社会，不会有我的位置。小东说。望着大街，还不是高峰，已车水马龙。
　　小方不置可否地笑笑，赚钱，也是一种方向吧，不过，和图书馆专业似乎不太吻合。
　　这时，她乘的那趟公交车来了，小东希望小方她说，别走，咱们见面不容易。
　　可是小方推推小东，你先走吧，我乘别的车。
　　小东的心空了，她机械地挥挥手，上了车。
　　在车窗中凝视着小方，直到看不见，这才想起，他们并没有互留电话。
　　小东不知道，刚才她那焦虑和憔悴的模样，瞬间就浇灭了小方残存的热情。大草原上对那个年轻姑娘的痴情，早就淡去了。小方想，女人的容貌，就是她灵魂的外射。
　　小东望着熙熙攘攘的街景，似乎看见了一望无边的茫茫草原，她和小方并肩骑着马，挥舞着鞭子，奔驰在草原上，她头上带着一个鲜花编成的花，是小方为她编的。
　　可是刚才，她在小方眼里看到的只有一丝怜惜。
　　此时，肚子的孩子又动了动，她立即清醒了。一股柔情涌上心头，孩子，我的孩子，现在我是为他活着呵！
　　这陌生的感情，把她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倍受宠爱的小姑娘呢，怎么就要为人母了？
　　三十七
　　一条弯弯曲曲小胡同尽头的院子，就是周强的家。小小的门儿，通向里边一个两进的院子，院中住着周家老爷子和两兄弟。
　　这院子是周强爷爷买的。他从东北到北京经营药材，赚了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这个小院。后来虽然家道败落，小院却保留下来。到了周强父亲手中，小院就给两个儿子分了家。大儿子住前院，二儿子住在后院。
　　前院有一棵百年大核桃树，把院子遮出一片荫凉。院中铺着石子路，种着大盆的石榴花，立着葡萄棚。当年周强母亲在时，总在树荫下放一张小桌，上置一壶香茶，一些时令鲜果。周强和弟弟坐在桌边写作业，母亲坐在一边洗衣服，父亲边品茶，边读一本旧小说。树枝上挂着父亲心爱的八哥。后来周强的母亲早逝，小院就败落了下来。
　　小东进家时，一股强烈的酒气，呛得她咳嗽起来。
　　周强抬起眼皮望着妻子，眼中布满了血丝。哪儿浪去了？他冷冷地问。
　　去我妈那儿了。小东不想告诉周强她去了医院。
　　说过不准那么晚回家！
　　几点回家，是我的自由。
　　你是我老婆！
　　我是姓黄，不姓周。
　　小东轻蔑地望着周强，瞧他那个德性吧，顶着个酒糟鼻，肚子也挺起来了，衣服皱皱巴巴，如果自己当初清醒一下，她身边就不会有这个嗜酒如命的机修工。
　　我怀了孩子，小东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终于说。
　　周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
　　刹时间他又惊又喜，眼前这个讨厌的女人，竟然怀上了自己的骨血！
　　周强的心软了下来。既然这样，你就更应该自爱，把我的儿子看好。早点儿回家吃饭。
　　每天除了白菜就是豆腐，除了咸菜玉米粥就是馒头酱豆腐，你以为这样能养好儿子？小东说。
　　想吃什么，你自己没有手？
　　周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向卧室。
　　此时屋门开了，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走了进来，是周强的父亲老周。他的手中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鸡蛋面条。他用苍老的声音说，小东，吃碗热乎的吧，别和他一般见识。老人虽和二儿子同住，可一直关注着大儿子一家。
　　爸，我没事。小东说。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这个白发苍苍老人，支撑着这个家，不是他，她早就不想回来了。
　　老人继续说，强强妈走得早，没人调教，他脾气大，请你多担戴些。
　　小东说，爸不用担心，您老人家等着踏踏实实等着抱孙子吧！
　　真的？老人惊喜地说。二儿媳妇虽然孝顺，可只生了个小闺女，大媳妇又怀上了，老人想，这个充满生命力的大儿媳妇，肯定能给她生个胖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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