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个钱不许借
七十
第二天，小云起个大早，没吃早饭，骑车送净净去了幼儿园，就去上班，路过早市时，她花六分钱买了一个烧饼。吃烧饼比吃面条贵，她多少有点心痛。毕竟，每一分钱，对她的小家庭来说都很重要。
40分钟后。小云进了工厂，她打了卡，踏着钢板楼梯上了更衣室。换上油污的工作服，就坐在更衣箱背后的小凳上，大口吃起了烧饼。早就饥肠辘辘，油盐烧饼让她觉得很香，几口一个烧饼就下肚了。她喝了几口头天剩下的冷水，读了十几分钟古代汉语，上班的人才陆续来了。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小云赶紧把英语单词和古诗的纸条塞进工作服口袋。拿着工具就下楼开了机床。
小云的活儿，是精镗球形支撑内径。小云把头天磨好的刀具上好，卡好一个活儿就开了机床。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了好多年，从25岁刚返城就开始，直到青春不再。即使这份工作，也是母亲托了人才找到的，一个国营大厂的饭碗，绝对是稀缺资源。
机床隆隆地响着，每个活儿的运转时间是两分钟，在这两分钟里她能背一个单词，或者是一首诗词，一天下来就收获多多。她自学的时间，都是这么零敲碎打得来的。被成功利用了的时间，像一串串珍珠，在灰色的生活中闪光，小云总是觉得，正是这些藏在她心中的珍珠，才让活着有了意义。
小云的同学和闺蜜，多半早上完大学步入知识阶层。她呢，因为父亲的问题没能考大学。工人的身份，让她在别人眼中成了怜悯的对象。她尽量不和她们来往，可是，如果没有那些闺蜜，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支孤独的小帆。孩子稍稍大些，小云才开始自学，只为了改变命运，回到她曾经所属的阶层去。她要在40岁之前拿下文凭。如果这几门课考试通不过，意味着她又要多学一年，也意味着，她改变命运的机会，更加渺茫。
班长老支走过来，他刚40岁出头，已有了25年工龄，因家穷，15岁就进厂当徒工，如今已是车间技术最好的工人之一。
早呵今儿！他对小云说，小云赶紧把小纸条藏了起来，对老支说，送孩子，早点来。
老支点了一支劣质香烟，看着小云熟练地把活儿装上，按下电钮，又说，从前以为你呆不了两年就得挪地儿，现在看来你得在这儿退休啦。
小云停下机床，班长，和你商量个事儿，
啥事儿?
我长期上中班，行不行?
老支疑惑地望着小云，别人躲中班都躲不过来，你倒想上，不能买菜做饭照顾孩子，你图什么？
躲清净。小云说。行不行？
只要你愿意，上一辈子都行！老支说，真是个怪人，谁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就谢谢啦！小云兴奋地说。
老婆孩子炕头，谁不想上好好的正班！老支说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望着老支开始佝偻的背影，小云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变得老支一样，除了养家糊口，中午吃一口回锅肉，没有任何想头。
机床又开动起来，小云掏出写着古诗的纸条，背起了《春江花月夜》，那是她最喜欢古诗之一。
上午三个小时，小云背诵了十几首古诗。动作的机械重复，与古诗背诵的机械重复相得益彰，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
中午小云没有带菜，只蒸了一盒米饭，五分钟吃了饭刷了碗，就开始看课本。每天中午读半个小时现代汉语，铁打不动。下午一点铃声响起，她才又揣了英语和古诗纸条走向机床。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小云的心中，有了光亮。
七十一
晚餐后，小东又出了门儿。圆圆和净净在外屋玩着过家家，小云悄悄把决定告诉了老三。老三说，你不在，我就带净净去我妈那吃饭。就怕净净想你。
她有的玩有的吃，才不会惦记我。
小云说。
我觉得，你就是考下了文凭，也未必调得了工作。老三说。
起码我证明了自己。小云说。
也好，可能当一辈子工人就是你的命。老三说。他觉得，小云身上总是有一种悲凉。这气息不知从何而来，暗藏在她的爽朗和大大咧咧之中。
你的命不也是当一辈子苦力？小云不服气地说。以后净净考不上大学，人家就会说，因为父母都是臭工人，孩子才不长进。我看书，也是给孩子做个榜样。
明天，我就坐办公室了。老三说。
真的？小云不相信地盯着老三。
今儿头儿找我，说公司缺一个负责理赔的，让我明天去销售部报到。理赔麻烦没有人愿意干，才想到了我。老三说。
我们厂多少工人，做梦都想调到科室，可惜能坐办公室的，都是关系户。
你又不会巴结，不会送礼，怎么选上了你，真是走了狗屎运！小云心情大好。听着孩子们在外屋嘻笑闹腾，也不觉得心烦了。
小云正想看书，小东回来了，比平常提前了不少，
小东招手把老三叫了出去，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会，老三才回了房
啥事儿？小云从书桌上抬起头
小云听小东去公共卫生间洗漱，便关了门，问，她找你啥事儿，
想借点儿钱，说是编书的钱不够了。老三说。
借多少?
一万。
小云的火一下子冒起来，咱们省吃俭用，刚刚有两万存款，不是你弟惦记，就是你姐惦记，有完没完？告诉你，一个钱不许借！
那是我姐!
咱们结婚多少年，一件新衣没做过，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天天吃撮堆儿菜，净净一件像样的玩具没有，凭什么借别人大手大脚去花，她创业，凭什么让我们陪着担风险。
人家只提这一次，二姐和老四都借给她钱了，我们就借一次，又怎么了。
明天去银行把钱分了，你自己的钱尽管借，我那一万块钱我自己单存上。本来结婚后，累死累活的我连自己的存折都没有，凭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家的奴隶！
老三默默无语，只得忍着，他心里也不愿意借，觉得小云一闹，他正好有了借口。小东听见屋里吵架，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最近房租涨了，人工费用也跟着涨，每月增加了一千块钱的成本，她从母亲和老四那儿借来的钱早花完了，想了又想，万般无奈只能再找老二老三，谁知道，在老三这儿又一次碰壁。
她转念又想，没必要和这两口子生气，他们一辈子也窝在这儿了。而自己以后有了大房子，就昂首阔步从这儿搬走。刚才老刘说，初步打算这书每套卖600元，他可太保守了，至少每套卖1200元，如果能一上市就卖出1000套，一下就脱贫了。
小东的气渐渐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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