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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滚开”


弑神台三米之外,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片既遮住阁楼一角,也随枝叶伸入台中。

        看热闹的修士纷纷捂住了腰间佩剑,生怕郁岁借他们的剑。

        灵力波及,剑鞘随鸣,本该有剑应召到少女手中,他们却是一副可怜的小气样。

        贺兰安弯唇笑了,少年曲腿坐在阁楼的屋脊上,许是他修为莫测,下方竟无一人察觉。

        郁岁要剑,他便给她。

        贺兰安抬手,青色的衣袖在风中似流云,他一手拨开银杏叶,一手竖指轻点,“咔嚓”一声,伸入台中的那段银杏枝就断裂开来,正好落在郁岁掌心。

        轩辕敬见此笑道:“这算哪门子的剑?你拿它同我打,简直是自取其辱。”

        郁岁抿唇未语,她撤去结界,以银杏枝为剑刃,足尖轻点飞身而起,身影婉若游龙,频频向轩辕敬刺去。

        枝条虽软,却胜在柔韧灵活,轩辕敬避无可避,破绽也越来越多,然而少女的剑招却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小师叔,好像是《拂雪剑法》。”立在谢琅身后的郁妙忽然开口:“奇怪,师姐她怎么会最后一重。”

        《拂雪剑法》乃前任女掌门妘妙所创,适用于所有修士,共七重。前三重炼气、筑基便可练,后三重要金丹、元婴方能修,最后一重须得化神期才行。

        然而灵气稀薄,当时只有妘妙一人有此境界,是以“第七重”的心诀剑招并没有公开,后来妘妙被逼献祭,在献祭前夜她就焚火烧了最后一重。

        自她死后,《拂雪剑法》已成绝唱,郁妙之所以知晓,是因为台上郁岁所使的剑招并非前六重,却又比前六重更精妙绝伦。

        郁妙能看出来,裴如影江随等人自然也能,尤其是郁岁以银杏枝为剑,竟像当初妘妙在雪地里用“病梅悟道”,创出剑诀。

        唯一的区别是郁岁的灵力差些,无法将剑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但用来对付轩辕敬足够了。

        郁妙目不转睛:“师姐她会赢吗?”

        “会。纵使泰山巍峨,然水滴石穿。”向来沉默寡言的谢琅舒展眉宇,似乎已经预见结局,同郁妙道:“推我回去吧。”

        郁妙点头,她其实还想看看比赛,可她乖巧惯了,从不会违逆尊长。

        “哎,我也走。”江随收起折扇,似笑非笑道:“师兄,她可真像师姐啊,除了长相,哪里都像。”

        闻言,裴如影袖中的手攥得很紧,他沉默不语,看着郁岁从劣势扭转乾坤,一点一点消耗掉轩辕敬依靠丹药速成的修为。

        少女手中的银杏枝划出淡黄色的弧度,压在了老者的刀锋上,灵力自刀“剑”相接处往外迸射,如湖面涟漪向四周波动。

        看客们都屏住了呼吸,看这一场无声交锋,看孰强孰弱。

        贺兰安再次悄无声息离开,他没有走远,而是等在了出口的月洞门旁边,等他的女将军得胜归来。

        片刻后,“哐当”一声,似尘埃落定。

        轩辕敬到底是老了,再好的长刀也自手中脱落,重重坠在台上,和台下宣布比试结束的敲钟声相呼应,带着迟暮的凄凉。

        “不可能!我怎么会输!!”轩辕敬跪在台上,头垂的很低,辨不清情绪。

        台下响起热闹的呼声,为金丹胜过元婴,为弱者不服命运。欢呼过后又是一阵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妈的,买错了。

        众修士一脸肉疼,白天可能只是后悔不该去赌,夜里却会难眠反思:我也是金丹,凭什么小瞧金丹。

        我真该死啊。

        弑神台周围的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郁岁,她往外走,脊背挺得很直。

        似乎察觉到裴如影和女师叔芙蕖的目光,少女回眸,微微颔首。

        她脸上的气色有些苍白,像在冰水中过了一遍,愈发衬得眸子漆黑,似孤星清亮。

        裴如影心绪复杂,摩挲着腕间佛珠,倒是芙蕖浅笑道:“今日若是旁人,我是不信人定胜天,不信能越级赢下比试。但若是她,我却觉得本该如此。”

        那孩子像她师姐,从未令她失望过。

        “师兄,你有一个好徒弟。”

        裴如影垂眸,轻叹息:“我能教她的东西并不多,不敢居功。”

        他只是担心,过于出色的天资迟早会带来祸患,一如十七年前,妘妙兵解。

        芙蕖见他眉眼间有郁色,不禁道:“师兄还是放不下?还是不肯出山吗?”

        因没能救下师姐,师兄一直有愧,便立下誓言永不出山。

        他把自己困在了妘妙去世的那天,那天的雨下个不停,年岁久远,裴如影早就分不清当时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郁岁已是强弩之末。

        旁人只当她赢了,却不知她赢得有多辛苦,她又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在大庭广众晕倒。

        每走一步,她胸腔里的气血就更翻涌一些,死咬着唇才没有当众吐血。

        眼前就是月洞门了,郁岁伸手扶在门边,额头不停地冒冷汗,还要同来往的人强颜欢笑。

        忽然,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

        温和的灵力随着经脉灌入她体内,抬头时正好撞见贺兰安琥珀色的眸子,他的眼珠色浅显得过分干净,正清晰地倒映着她的窘迫。

        郁岁张了张唇,少年似读懂了,先开口道:“有我在,你可以休息了。”

        贺兰安想要揽住她的肩膀,猛然间却看见轩辕敬提着斩魂刀朝少女的后心刺来,这一变故令他瞳孔骤缩。

        人来人往,他无法当众暴露修为,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掌,生生接住了锋利的刀刃。

        “滚开!”

        贺兰安怒喝,他没管鲜血淋漓几可见骨的皮肉,反而抓住长刀用力甩开,嗓音是郁岁从未听过的阴寒:“老东西,你是不是想死?”

        轩辕敬只觉寒毛倒竖,他分明瞧见了对方眼底的杀意,不是少年人故作凶狠的咬牙切齿……而是漠视众生的冰冷残酷,杀意里甚至透着一丝优雅。

        更可怖的是,在周围人闻声过来的时候,贺兰安一垂眸,长睫下那些危险的气息就荡然无存。

        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干净的少年。

        他淡声开口:“轩辕宗主,输了比试常见,输人品的您是独一份,当着这么多英雄豪杰的面,公然在昀天宗动手,是不把在场的各位放在眼里吗?”

        轩辕敬的脸色变得铁青,这原本是他和郁岁的私怨,少年这番话却把旁人也拉扯进来,生怕闹得不够大,水还不够浑。

        郁岁喉咙生疼说不出话来,但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茶艺。

        贺兰安又道:“我死了倒不要紧,若你真伤了郁姑娘,只怕是要给昀天宗一个交代。”

        远处,裴如影莫名觉得这少年有几分眼熟,他朝芙蕖颔首道:“去罢。”

        “是,师兄。”芙蕖心中一喜,纵然师兄不喜郁岁,但终究念及她是我门中人,断不可被外人欺辱了去。

        女掌门芙蕖本就生得高贵傲气,往那一站更是气势逼人,寒声道:“轩辕宗主,自古擂台分胜负,场下无刀剑,您当众破了我宗的规矩,还想全身而退?”

        轩辕敬咬紧牙关,周遭看客的目光仿佛杀人的利刃,这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他又全不占理,只得委曲求全道:“是我心绪不宁,一时冲动。”

        “掌门看这样如何,我向贵宗道歉,并赔三份大礼,择日送来。”

        贺兰安轻嗤一声:“择日是哪日啊?”

        郁岁忍着笑意,抬眼时恰好撞见女掌门的目光,对方轻叹息,摇头道:“轩辕宗主,你该道歉之人非我昀天宗,而是她。”

        这是芙蕖第一次当众护短。

        女子脖颈修长,脊背挺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楚,如玉珠坠地。

        郁岁的心有一刹的恍惚。

        以至于后来轩辕敬同她道歉,又从储物袋中取出补偿递给她时,她的心都没什么波澜。

        她从未想过三师叔会向着她,也不知道在男子身强女子势弱的修真界里,芙蕖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

        人潮散尽,她朝那女子郑重拱手,行弟子礼。

        芙蕖只是微笑,袖中紧握的五指松开,冷汗被风吹干。

        黄昏时雾散,竹林风静。

        郁岁是被贺兰安抱回来的,路上恰巧碰见郁妙,她递了干净的帕子给那少年,担忧他掌中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贺兰安本不想用,又怕自己的血沾上郁岁的衣裙,这才承了郁妙的好意。

        待回了小院,把怀中人安置在床榻上,他才对一路跟随的郁妙说:“多少银两,我还你。”

        郁妙接过染满鲜血的帕子,轻轻叠好纳回袖中:“不打紧,有劳你照顾师姐了。”她的嗓音有些哑,到底是在意自己亲手绣的帕子被人视若尘土。

        少年的目光却全然在已经昏睡过去的少女身上,他不知道郁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在意门外的动静,直到院中传来秋意的惊呼——

        “郁姑娘,夏梦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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