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年
轩辕青城认识郁岁，在三年前。
那时的她刚从死训营活着出来，十六岁的年纪，对这个世界所知不多。
死训营四年的封闭生活让轩辕青城变得淡漠，也少有能引起她情绪波澜的人和事。
祖父轩辕敬对她阿娘强取豪夺算一件，在昀天宗见到郁岁算另一件。
三年前，郁岁十四岁。
那时的她还没有失去红鸾阿姐，豆蔻年华的少女活泼，明艳。
那一年，轩辕青城随祖父南下，到昀天宗为修真界第一人裴如影祝寿，也是这次拜访，她有幸认识那个红衣少女。
单方面的认识。
在昀天宗弟子比武擂台上。
主峰的校场宽阔，轩辕青城闲庭信步走到这里，她想看看天下第一宗的弟子比自己如何。
擂台之下人潮涌动，轩辕青城花钱买了个绝佳的视角。在擂台两侧精致阁楼之上，有专门的席位供师长和有钱的弟子观战。
还有人坐庄，以战绩胜负为赌注，拿比赛当消遣和玩乐。
轩辕青城漠然地瞥了一眼，她喝完一盏茶，擂台上的弟子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始终没有能入她眼的。
直到夕阳西下，黄昏时刻亮起灯火，一抹鲜艳的亮色抓住了她的眼睛，是极尽招摇的红发带。
听旁人议论，她叫郁岁。
郁岁是敢上擂台的人里面为数不多的女子，更特别的是她没有持剑。
和她对战的弟子愣了愣，问道：“师姐，你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郁岁轻挑眉：“师弟，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动手吧。”
这话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挑衅，但郁岁没有解释，敲锣声响后，她侧过身，避开了男弟子的握剑一击。
雪白的剑刃攻势奇快，郁岁的身影和步伐更快，她只退不攻，却防守得游刃有余，甚至还用两指夹住了男弟子的佩剑。
剑上透着寒芒，郁岁指尖凝聚着灵力，剑气激荡扬起她额前的发，她弯唇笑道：“师弟，你动一动啊。”
男弟子有苦说不出，他的剑被灵力钳制，已经不听主人使唤。
场上的局势在此僵持。
“咚”的一声，敲锣声再次响起，原来是计时的檀香燃尽，胜负已分，这是毋庸置疑的平局，因为谁也没有掉出擂台。
郁岁终于肯松手，她摩挲着指尖，从男弟子身边擦肩而过，低声道：“师弟，记住你答应我的。”
“是，师姐。”少年委屈巴巴的，明明在上场之前，师姐说好了放水让他晋级，谁知道郁岁钻了空子，平局的话，两人都晋级。
早知道就不收买她了。
白白浪费五百灵石。
男弟子愤愤不平地盯着郁岁的背影，少女的敛财之路却还没有终结，她提步走到阁楼上，从轩辕青城身边经过。
那时的郁岁一心向“钱”看，根本没有注意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年”，但轩辕青城看到了她。
在众多资质平庸的弟子里，轩辕青城一眼就看出了郁岁的出色。
她对郁岁的第一印象很好，然而，那红衣少女径直走到赌桌前，轻敲桌面道：“给钱。”
刚刚这场比试，只有她一个人买了平局，用的是江随的名义。
倘若用自己的名义，是没资格参与这场胜负竞猜的，因为她是参赛人，很容易自导自演。
但用二师叔江随的名义就刚刚好，郁岁也不是第一天坑师叔了。
坐庄的人不太情愿，其他买了输或者赢的弟子也在叫苦连天，但没有办法，因为郁岁说：“看什么看，我替二师叔来领钱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整个宗门都知道江随对郁岁特别，想纳她做枕边人，她不过是反利用这一点，谋些小财罢了。
这一局，郁岁赢得盆满钵满。
男弟子那挣一份，赌局再挣一份，她抱着灵石往回走，心想可以给秋意和夏梦买新衣服了，还可以给红鸾阿姐买最好的画纸。
红鸾擅长作画，郁岁也跟着学了一手，不过她自己不舍得用好的宣纸。
夜已深，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轩辕青城也从座位上起身，她在今日记住了一个少女的名字，对她印象很好，知道郁岁爱财后轩辕青城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如果一个强者无欲无求，那么很难说动强者与自己结盟，但如果这个强者身上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就会格外真实与可靠。
轩辕青城萌生了结盟的念头，可她早就见识了人性的恶，在轩辕家族的死训营里，连亲人都可以在眨眼之间背弃你，毫不犹豫。
轩辕青城不敢轻信郁岁。
她用了整整三年考察。
这三年里，她动用身边的暗探，每月打听郁岁的事迹，也是从大大小小的琐事里，她认清了那个少女，也足够还原一个完整的郁岁。
轩辕青城知道郁岁一心搞钱，吝啬又小气，但对身边人很大方。
知道郁岁为红鸾的死奔走，不惜下跪求裴如影相救，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原来也可以如此卑微。
知道她为了替红鸾讨公道，在宗门活得艰难，如履薄冰，却咬着牙没有一刻妥协。
轩辕青城完完整整地知道郁岁那三年，她最后焚烧了暗探传来的所有信件，也决定就是郁岁了。
每多了解郁岁一些，轩辕青城与她结盟的心就更坚定一分。
玄真秘境不过是最终的会见地点，为了这场相逢，轩辕青城等了三年。
她觉得自己算郁岁的朋友。
哪怕是单方面的。
在郁岁看不见的地方，轩辕青城默默谋划，她在等玄真秘境四年一度的开放，也在等她。
就连那块八卦形墨玉都是信物。
是轩辕青城刻意混在轩辕宗给郁家郁妙的聘礼中，又刻意派弟子再要回来。
以轩辕青城对郁岁的了解，她虽然死鸭子嘴硬，与堂妹郁妙不甚亲近，但还是会关心郁妙的婚嫁大事，如此一来，郁岁自然会知道那块墨玉。
轩辕青城又找借口把这块墨玉赠送给了司空昱，还叮嘱他来这一趟要带上，好让郁岁看见。
但也不要太招摇，别一直带着，免得惹轩辕宗的人怀疑。
可怜司空昱还以为表妹开了窍，懂得送他生辰礼物了。
这也的确是他收到的最好的及冠礼，虽然轩辕青城的名义是向他这个道宗的掌门购置极品丹药。
丹药珍贵，自然要拿同样珍贵的物件来换，轩辕青城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块玉，还是天然的八卦形，没有人工雕琢。
八卦配道士，没有人会多想，只会觉得轩辕青城为了丹药投其所好。
如果要论心眼，轩辕青城有八百个都不为过，她做事徐徐图之，宁愿多绕几个弯也要把自己藏好，大概是在死训营待得久了，她心底其实很没有安全感。
哪怕在外人看来，轩辕青城总是恰到好处，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说得世俗点就是八面玲珑。
一直以来，轩辕青城都隐忍得很好，该出手的时候再出手。
她心里始终有大方向的目标，想要彻底掌权，整改轩辕宗，为此，轩辕青城觉得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一如赵意。
他和死在轩辕青瑞手中的其他弟子不同，赵意的父亲和祖辈都是戍边修士，是对修真界有巨大贡献和牺牲自我的人。
然而，轩辕宗如此行事，赶尽杀绝，只要递交证据给“罪罚司”，申请公审，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为了不让戍边修士这一群体寒心，罪罚司绝不会姑息轩辕宗。
届时，祖父轩辕敬就有麻烦了。
轩辕青城不介意踩着祖父的头颅往上爬，他霸占她的阿娘，害她们母女被迫分离，罪大恶极。
唯一遗憾的是，为了达成目的，轩辕青城也变得不折手段，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会惊醒，会后悔没有救下赵意。
可她同样明白，她救得了赵意一时，救不了一世，只要轩辕宗还是这种包庇遮掩的污浊现状，“太子爷”轩辕青瑞就会变本加厉，继续杀人。
下一个也许是宋义，也许是千千万万个其他。
轩辕青城可以阻拦一次，甚至多次，但想要终结罪恶，必须有人牺牲，也只有前人的血肉为教训，才足够惊醒修真界。
足够让所有修士意识到宗门内部的欺凌有多严重，宗门里掌权者的遮掩和欺上瞒下又有多可怕。
只手遮天，颠倒黑白才是这世间最大的恶。
必须有人敲响警钟，告诉修真界：不是所有孩子都叫孩子，也有年纪轻轻的恶魔借着年龄优势宣泄心中的邪气和骨子里的恶毒。
年龄从来就不是逃避惩罚的借口，做错了事就得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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