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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环环相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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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二人相对而坐时,墨烟才发觉这对兄弟确有很多相像之处——奇怪的是,单独看到乐平王时,却并不容易由他而联想起他们的天子。

  听到皇上话里有话似的说法,乐平王露出迷茫的神色:“是呀,我想着很久没见过五叔了,所以……所以就去拜访,有何不妥吗?”

  “朕还记得,小时候五叔曾经带着我们在御花园放风筝。”

  乐平王用手摩挲下颌:“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你真的记得?你那时应当……应当才三四岁,刚会走路吧。”

  “那么我与皇兄想起的就不是一件事。”乐平王笑道,“这么说来,五叔带我放风筝的时候,您应当已经登基了。是五叔特意到宫里来看我。”

  “你喜欢五叔?”

  “五叔待我很好啊。五叔知道很多外面的事,而且他愿意和我讲。皇兄知不知道,那些风筝都是他自己做的。”

  男子的唇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乐平王继续说:“从我有印象开始,我就好羡慕五叔。五叔和父皇的关系是那么好,但他又和皇后、皇贵妃、贵妃不一样……和那时候的太子不一样,他不因为和父皇好就对我们坏。五叔对我们各个儿都一样。他愿意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哪怕那时候我是宫里最寒碜的皇子。”

  “那是因为他是王爷。”

  “是啊,那是因为他是王爷。”乐平王露出笑容,那笑容天真而愉快,“而我知道我以后也会是王爷。所以我才会好羡慕他。”

  “你说,你知道你会是王爷?”

  “不然呢?”乐平王从回忆中抽身,惊讶地问。

  年轻的君王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那绝不是愉快的笑。

  “叡晗,”被他握在手中的九连环发出清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你知不知道,王爷,裕平王,或许会想要朕的这个位置?”

  刹那间,屋内宛如有森然寒气披面而下。

  乐平王迅速侧头看了墨烟一眼。

  但在目光相对之前他便猛地收回了视线。

  皇上没有错过他的这个眼神。

  “那是……啊,那是莫迟雨身边的,叫做……墨烟,是吗?”

  墨烟感到自己已被推在万丈悬崖之上。

  她逼着自己朝前走:“卑臣叩见皇上。”

  “平身。”

  “……是。”

  “说说,今日乐平王去裕平王府做了些什么?”

  墨烟发觉自己也忍不住看向乐平王。

  他们二人都低伏着头,用同样惊惧的眼神望着对方。

  啊,原来如此。

  “回禀皇上,乐平王……”她静了静心,用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语调如实相告,“王爷在裕平王府听了最新戏本所改之曲,之后用完晚膳便离开了。卑臣以为,王爷不过是慕名而去,想要见识见识如今京城流行的新唱腔是否如传闻那般悦耳。”

  墨烟已经明白自己之所惧与乐平王之所惧乃是相同的事。

  但因为莫迟雨的缘故,因为东厂的缘故,她在君王眼中被视为了“可信的监察者”。并且,只要乐平王不将她在裕平王府的失仪之举作为疑点指摘禀告,她就可以维持这一身份。

  可是……

  乐平王会不会?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再次偏倚视线。

  她盯着万字纹地毯上墨绿色的绒花。

  “对、对啊,”终于,乐平王的声音响起来,“皇兄,我哪里知道五叔……五叔真、真的?啊啊,皇兄你别吓我了!”

  乐平王霍然站起身,他在榻旁来回跺了几次脚,接着忽然用双手按住耳朵,孩子气地喊叫起来:“皇兄,你是逗我玩的,是不是?五叔,五叔他怎么可能……”

  帝王长叹一声,将金色的九连环掷在地上。

  乐平王慢慢安静下来。

  他起先弯腰捂住耳朵,后来蹲了下来,最后干脆坐在地毯上。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睛通红,盛着眼泪和迷茫。

  皇帝扶住额际,宛如试图揉平烦扰那样用力按着眉心,片刻后终于闭目道:“好了,退下吧。”

  乐平王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墨烟连忙伸手搀扶。

  皇帝注视着失魂落魄的胞弟。

  “叡晗,你最近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那是意欲补偿般的温和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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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平王一路上疾步前行,一字不发。

  回到乐平王所居的信芳殿后,他几乎是冲进庭院,粗暴地挥手遣散仆从。墨烟无可奈何,跟随在他身后踏入大堂。她的脚步刚迈进,乐平王便猛然回身,重重关上门扉。

  他按着门框,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摇晃。

  “殿下……”

  乐平王打断她:“裕平王有谋逆之心,你是不是先前就知道?”

  “绝无此事。”墨烟断然道。

  乐平王紧紧抵着门,将身体重量靠在手掌上。

  他的声音非常冷静,与方才在皇帝寝殿的表现截然不同:“这正是奇怪之处。本王清楚,你并未要求本王带你去裕平王府,今日之事完全是我自己做的主——我阴差阳错做了傻事。可你也确实如我所想,我一提出要去裕平王府拜访,你便欣然陪同……”

  乐平王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松懈。

  “墨烟公公,你敢说你想见他,不是因为皇兄所言之事?”

  乐平王是一个轻松自在的闲散王爷。

  但通过简短的几次接触,墨烟已经发现他尽管沉溺酒色,却绝未因酒色而糊涂麻木。

  “墨烟今日所为,绝无戕害王爷之心。”她快速而果决地在乐平王面前跪下,“墨烟虽然是东厂之人,但并不曾听说裕平王谋逆之事有所实据。”

  “实据。”乐平王敏锐地发问。

  “墨烟只是关心则乱,一心希望裕平王可以远离京城这方风雨之城。”她知道自己必须拿出一些东西来交换,“不瞒王爷说,我从前未入宫前,曾经受过裕平王府的接济。虽说后来很快断了往来,但也时常感念。”

  ——这并非谎言。

  乐平王思忖着。离开门扉,走到椅子旁,浑身脱力般跌坐下去。

  墨烟挪动膝盖,面朝乐平王而跪。

  “你是说,你的确有听到风声,为此你想要提醒裕平王。你的所作所为与东厂无关,与他人无关,也并未进行任何策划。”

  “确实如此。”

  ——不如说,怎么会有所谓的他人呢?

  墨烟在片刻的不解后,很快意识到乐平王话里的暗指:他担心墨烟的所作所为是“故意带他去裕平王府”,是有意构陷,陷他于方才那般的境地。

  但是,相比他的这些担忧,倒不如说他“会有此担忧”本身透露出了更多的关于他本人的信息。

  他为何这么想?

  他认为有人会伤害自己,他认为自己不安全。看他之前的反应,墨烟认为他的确不知道裕平王“意图谋反”,然而他却又认为裕平王谋反之事与他不是真的“毫无瓜葛”——至少,他心底深处的某一个部分是这样认为。

  而这……又是因为什么?

  就当墨烟思绪纷飞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一个女子柔和的声音传进来:“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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