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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冰河


骨滦与上爻大战,魔族战败,上爻逃走,他让底下的人过来阴夜检查。穷寇莫追,再是这边的瘴气太重。曾经辉煌无比的夷城只是一座巨大无比不被太阳所照耀的废墟。

        大殿的门被推开。

        “憬微。”

        听见声音,憬微许久没回过神来,最后只是自嘲一下,“败了。”

        来人回答得轻,憬微从高座走下来,“守护上万年又怎么样?”

        “你可以离开了。”他避重就轻,甚至好不在意憬微的嘲讽。

        他们错身而过,憬微未曾看来人一眼,那人也没有将头偏半分。憬微却停了下来,回头看那张陌生大过熟悉的脸,“你也算是我兄长,此番人间浩劫怕是要被灭族的。”再看看你,再看看人间说的血缘,已经隔了万年而稀薄的亲人。许是人类的身体感情太多,憬微此刻眼中有些不舍。

        憬莣神色黯然,他是魔族最先有人类感情的,也是因为感情离开的魔族,“憬……”

        憬微莞尔,“我都知道。”万年前的魔族被天道罚为‘不详’,转生为人也会克死家人,世世波折短寿。憬微每一世都带着记忆,她比一般族人更长寿平安些,全是这位兄长的功劳。

        “长大了。”

        憬莣和憬微一样,微微一笑。

        这夷城存在也不是她身为首领为自己的族人寻的一片安身之处而已,也和每一任城主约定去除夷城内所有人身上的魔气。想想那时候还幼稚下咒,诅咒和上爻有姻缘的人都会疯魔。想来当初骷炎眼盲也是怪她呢。

        如今,天道不会容忍魔族存在,这座废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憬微双手合十,她眉间的封印变得无比鲜红,身后出现红色光芒,她的头发和依袂都在法阵中作响,夷城到小溪处全部轰塌。

        枯骨消失,瘴气散去,阴暗渐渐褪色。这里露出原本的样子,入眼贫瘠裂土,寸草不生,可以看见蛇叔虫蝎。

        世人在见不到富可敌国的夷城一眼。

        憬微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只有左眼滑落一滴泪。

        舍得吗?

        说不清楚,当初带着墨琴几人不经沙漠直接到夷城的时候,听见墨琴夸赞这座城的时候,她是愉悦的,她看墨琴都觉得可爱了几分。大概是不舍的,但是放弃这座城的现在,她又是毫不犹豫的。

        大概是不能接受一开始的奢华又变成了自己嫌弃的模样。

        她现在还是只想在寺庙里面静静待到天道惩罚来临的那一天。

        憬莣在憬微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亲眼见证一城覆灭,然后离开。

        “你等不到神女的。”

        憬莣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得慢,走出经历两次大战的沧夷之地。

        骷炎被囚禁在不知地方的小院中,每日都睡得昏昏沉沉,极不安稳。

        今日,难得她有些精神,还能推开窗,躲过光影看外面大树苍翠,鸟儿啼鸣。

        “阿炎,上爻跑了。”骨滦还是那一副难以琢磨的模样,看不出情绪,但是……

        他出现在骷炎身后,环住骷炎的腰。

        骷炎知道挣脱不开,深吸了一口,“你体内有恶果。”

        “我知道。”

        “你不知道!”

        骨滦放开了骷炎,还坐下来为自己到杯茶,“你以为恶果对我有什么作用?让我入魔?让我变得轻佻?”

        “不是吗?”

        骨滦把茶递给了骷炎,等人接着他才说:“只是放大我的欲望而已。”

        “哐镗!”

        茶杯落地。茶水四溅。骷炎眼皮猛地一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原就对你有不一样的欲望。”

        他站起来一步步逼近骷炎,直至骷炎踉跄倒在床上。骨滦神情不曾变过,他伸手在骷炎腰上捏了一把,“真细。”

        骷炎一个激灵,刚想骂,却见骨滦褪去自己的衣裳,她瞪大眼睛,“你要干什么?”

        “入洞房。”

        不是这样的。

        骷炎手忙脚乱拉住骨滦的手,她虽然双生恶魂但还是不禁吓的,眼睛都红了,“骨滦,骨滦,你别这样,我怕。”

        闻言,骨滦看骷炎被吓红的眼睛,好似叹了一口气,“胆小鬼。”只脱了一件外衫而已,怎么就吓得全身发抖呢。

        真的要了,会哭成什么样呢?

        骷炎不敢松手,怕一松手,这位神又开始脱衣服。

        “松手。”

        “我不……”

        “松手,不吓你了。”

        吓?

        骷炎连忙抬眼确认,“刚才是吓我?”

        骨滦蹲下来,让骷炎俯视自己,“嗯。”

        “真的?”

        “真的。”

        骷炎半信半疑松开了手,见骨滦把外衫穿上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她虽希望骨滦喜欢自己,但绝不是因为欲望,现在骨滦对她只有欲望。

        骨滦的指腹在骷炎眼睛上摩挲,有些湿润,“真娇气。”

        骷炎连滚带爬远离了床,“你是神,不该有欲望。你还如此放纵,你不怕天道……”

        “不惧,”骨滦没有去靠近那只受惊的兔子,“神为什么不能有欲望?”

        骷炎只觉得荒唐,颤着唇,“你连情丝都没有,你的欲望就是一场灾难。再退一万步,和你有姻缘的不是我。”

        “天赐良缘?我从未应过。”

        一时之间的静默,骷炎双手掩面,她的肩头还在颤抖。骨滦也闭了一次眼,“情丝?”好像是自问,又像是不屑。

        “阿炎,你生辰快到了。”

        “我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生辰的。

        如果骷炎愿意……但是她在拒绝骨滦。骨滦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他垂着眼睑,睫毛覆眼,遮住里头的六界风景还有那道浅浅的轮廓,“可是,阿炎。”

        “你说要报复我的。”

        常人来说这句话或许是委屈的,可是骨滦的声音毫无感情,一如初见。骷炎放下手,脸上没有泪痕,“那也不是你放纵恶果的理由!”她神情有些决绝,“所以,你也要报复我?”

        “是你先骗的我,你有什么资格报复我?”她掀翻桌子表达自己微不足道的怒火,“就因为你是尊贵的神,我就活该众叛亲离,活该日日锥心夜夜梦魇,活该死在雪地里,活该不能转生?”

        骷炎吼完,又自己轻笑了一下,“骨滦。”

        “你一直都知道我怕疼,也怕冷的。”放任我疼,放任我死在冰雪之下。

        骨滦没有回应,甚至异常安静。他体内的恶果刚生出的嫩芽突然收到神力压制宛如见不得光的触手,慢慢缩回果内。

        “上爻在潜逃,我去寻来。”再度睁开眼,骨滦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骷炎眼底的红还未来得及收起,“放我出去。”

        骨滦已经踏足门外,没有像以往回绝,他说:“等上爻伏法。”

        上爻伏法?

        就放她出去?

        但是她已经等不了。

        天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绵绵细雨被风吹入屋檐,天一如既往的蓝,骷炎轻轻嗅潮湿的空气,能闻到百合的清香与桂花的浓郁。更好闻的是香源渐渐逼近,让人又熟悉又愧疚的香。

        今日便是她的生辰。

        来人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吐气寒雾依旧,“你知道我会来。”

        骷炎没有转身行礼,“知道。”

        “天下已经没有你的藏身之所。”

        离开骨滦的庇护,一个小小孤魂能存活多久?嫍媚隐约有些猜测。

        “我也知道。”

        嫍媚不曾怪过骷炎,在她看来骷炎只是一只被世人抛弃还在可怜挣扎的人罢了,本该一生平安顺遂,因为与神接触,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她寻着一丝人间的暖意寻来的时候,是犹豫的。她想放骷炎一条生路的,让她一直活在骨滦的庇护之下也好。

        拂去骨滦的结界,嫍媚没有劝阻,任凭骷炎去留。但是孤魂撑着伞不紧不慢跟在她的身后,沉默不语。

        水是清澈的,雨线亲吻着潭面,潭面回应圈圈不断的涟漪。受嫍媚造福,骷炎在水面上也是能行走,水纹荡漾,岸上的垂柳也撩拨潭水,风情妖娆。

        嫍媚停下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骷炎,天道没有指示,可是所有却都说她错了,但是错的不应该是最先欺瞒的古神吗?她也是迷茫,硬要说对身后的人有些什么情愫,也不过是本能的慈悲,怜悯众生罢了。

        骷炎跪下来,匍匐在嫍媚身前,“孤魂骷炎冒犯天神,恳求原谅。”她对神女,不信服,不跪拜,唯一的情绪也不过是抹不去的歉意。

        “抬起头来。”

        骷炎扬起头,眼睛满是清澈的倔强。她听见神女说:“不是你的错。”

        “凡人骷炎不知廉耻,沾染天神,不知悔改。破坏神的天赐姻缘,恳求神女原谅。”

        嫍媚看骷炎说得轻巧,让她站起来,还是要矮一些的。她审视那双眼里面的情绪,她发现自己只懂莫大的歉意。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惩罚,减少一些内疚而已。

        她也觉得悲哀,闭上双眼答应骷炎的请求,“那你就沉睡在这片潭中,直至我不再是神女。”

        “你怕吗?”

        嫍媚记得骷炎最怕冷了。

        “不怕。”

        骷炎的眼睛明亮见底,嫍媚百般不忍,微微弯腰,冰唇亲吻骷炎的额头,“要快乐。”之后,她又把玉手覆在骷炎的胸口,她说:“这太疼了。”

        骷炎呆呆的接受神女的触碰,她知道这是天神祝福。

        她想回应神女一个微笑,但是眼睛酸涩,连带看神女都带有氤氲的雾气。

        “不许哭。”

        骷炎闭上眼,感受冰凉的水一点点漫过自己的身体,鼻尖是神女芬芳的气息,耳边是细雨绵绵的声音,从指间溜走的是落入潭中的柳叶。

        潭水寸寸冰封。

        神女走了吗?

        大抵是走了的。

        在水底冥想种种,她记得阿烟和阿玲的悲惨,知道手钏是骨滦销毁的:她记得自己听见皑皑雪山从天而踏的声音,自己还会来得及移动半分,就被厚雪埋地;还记得她知道神女时,和骨滦大吵一架……

        她想知道墨琴和鹿厌城九世缘分;想知道微柳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体内那一丝神女的气息才问自己要不要永生;想知道泫蛟喜欢人间是不是因为涵榕……但是,她想知道的事太多了,等不到结果了。她好累,好疼,全身都刺痛。

        大抵是因为潭水太凉了。

        上爻狡猾,几次逃脱。骨滦追寻的途中瞧见一块灵气十足的玉石,可以续养骷炎的残破灵魂。他停下来仔细打磨玉石,觉得凡人事事亲历亲为,也甚是有趣。

        玉石已经是半成的配饰,感受到结界被撤,他只是顿了顿动作,然后继续雕刻。

        归途的出现不足以打断他的专注,见归途不解,骨滦说。

        “今日是阿炎的生辰。”

        “……她现在在冰河之中。”

        “你是她兄长。”怎么舍得她受冻。

        “死了,她兄长已经死了。”死在天罚里,他也想继续当骷炎的兄长,可骷炎看得清,他只能是使者,不要任何感情的使者。他只能袖手旁观。

        骨滦不应。

        归途又说:“骷炎靠近你,还有心疾之症?”

        “……”

        “你与天道做交易,让骷炎苟活,你接受惩罚。”

        玉器不成,骨滦把它别再腰间,“是。”

        “那你可知道,骷炎与天道也做了交易。”

        那日在忘川,她说她预测未来,知道忘川不是她的归宿,是指这个。“会怎么样?”

        “不知道。”一开始归途就知道,骷炎亲近神不会有好结果,只是暗示和警告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他心疼,见骨滦还是神情漠然,“你一开始就知道骷炎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又何必步步设计接近她,你也知道会天罚,可你不在乎!因为在你眼里,她只是一个凡人,是你沧海中的一粟,不值得爱惜。”

        骨滦没有反驳,他也不知道归途说得对不对。

        “你放任她生死,又何必庇护她与天道交易?”

        “和她有情缘的,并不是你。你又何必作践她?”

        归途字字句句都滚烫落入骨滦耳中,他垂了又垂画一样的睫毛,“我心悦她。”

        此时此刻,归途觉得震惊与讽刺,知道他说骷炎利用骨滦的愧疚,她为什么会轻笑。现在听见骨滦亲口说出‘心悦’二字,他也觉得荒唐。

        “心悦?你有姻缘的,心悦的人只能是神女。”

        骨滦不能反驳,也反驳不了。

        “因为神女和你一样生命无尽,所以你觉得无趣。你来人间第一个接触的人是骷炎,她好动热情,你才会觉得有趣。骷炎生命也如你一般,你会觉得聒噪……”

        “不是……”

        被打断的归途愣了一下,骨滦不怒不急,“你也觉得没有情丝,就不能说爱?”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这里,见到她会跳动。”

        不见时,就空荡荡的。

        人间书楼常说,公子佳人一见定终生,底下的人从不信,他从不否认。即使知道自己的这份情是偷来的,他在学,学对一个人好。他与嫍媚又好似人间话本不满娃娃亲的主人翁,苏醒嫍媚本来就是为了这场大祸,骨滦觉得得自己与嫍媚要有距离,不然骷炎会不高兴的。

        归途无法感同身受。

        讽刺吗?

        讽刺。

        没有情丝的神说他爱上了一个凡人。

        “你来,不过是为逼我放弃天道的交易。”

        归途没有否认,“她若知道,会开心的。”

        骨滦摸了腰间的同心结,“不会的。”

        她会愧疚,对嫍媚无尽的愧疚。让归途来逼他放弃交易也不过是因为想要他继续和嫍媚的良缘,不喜就是不喜。他承认是因为那一丝气息才靠近的,但他喜欢阿炎眼中的自己,神圣不可侵犯。即使满眼爱慕也从没主动过。

        他也知道骷炎不断撩拨,并不是因为双生恶魂,而是她想让自己对嫍媚愧疚,来弥补她趁人之危的愧疚。

        归途斟酌再三还是开口,“是因为恶果。”

        “你知道的,不是。”

        斑驳的灯火与斑驳的夜空镶嵌,有炊烟袅袅,人间神秘美丽。

        憬莣走来,对嫍媚拱手行礼,“神女。”

        “人间真热闹。”嫍媚闭着眼睛感受风。

        “从前的人间更热闹。”

        “可你守护了我上万年。不曾埋怨?”

        “不曾。”

        嫍媚看向憬莣,“你爱我。”

        憬莣行了一个大礼,“不敢。”不是不爱,是不敢。

        “那骨滦爱我吗?”

        “……。”

        嫍媚没有强求憬莣回答,她的问都好像是问自己,“是不是只有忠诚而已?”她知道骷炎爱骨滦,只要稍稍共情,她就能感受到骷炎胸腔的窒息蔓延全身。她没有这种感觉,还是爱吗?

        可是忘川那日,骨滦说不爱,她感觉到生气。

        天赐良缘不应该相爱吗?

        “心疼那只孤魂沉睡在冰潭里?”憬莣大概猜到。

        嫍媚突然一愣,全身开始疼起来,“心疼,不舍得。”

        “想护她周全?”

        嫍媚刚想开口,才猛地抬眼,“不可能。”她应该生气的。

        憬莣自嘲,声音轻巧,“但愿。”他见过那个人类的,在她闯进凝拂的时候,还被他伤了手。无头无脑的人,这个世间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很多。真的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会掀起这么多是非。

        嫍媚不能背叛天道,她只是喜欢那股暖意,可暖意怕冷,她又不舍靠近看暖意发抖。即使知道她会不吝啬回以拥抱。

        “人间不是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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