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川诵我意4
走到客栈外时，看到巷口许多人，将晓远远听一耳朵，似乎是死人了。
她有些疑惑，看向山神，山神仍然笑着，若无其事地问她，“怎么了？”
将晓摇摇头，把自己的猜测从头脑中甩出去。
“我们去酒楼吃？”
“好。”
将晓第一次来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店吃饭，内心虽然有些紧张，但举止却没有局促。大约是在山中生活很是修养身性，她觉得自己早就脱胎换骨。
山神更是不会不自在，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段风流。
两人走进酒楼就引来了几人侧目。店小二迎上来，“客人，要雅间还是在大堂吃？”
将晓想了想，“在二楼。”
“得嘞，两位里边请！”
将晓觉得他拖长调的声音很是古怪滑稽，眼中笑意更深，只是面上仍然带着温和包容的笑意，店小二带着他们找到座位后，还偷偷瞧了她好几眼。
“怎么了？”将晓悠悠地语调和山神一模一样，惹得山神不由侧目。
小二挠了挠头，“不瞒您说，我觉得您刚刚笑得像我妈！”
将晓：“……”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笑出声。小二也嘿嘿地笑出声，把菜单递给将晓，“您慢点，我给二位上壶茶。”
“好的，多谢。”
“诶，应该的。”
这里的菜单写的都是菜名，酒楼创举似的请人给每一样菜画了配图，看着便有滋有味，将晓先问了山神要吃什么，不出意料得到“晓晓决定便是”的答案，于是勾选了几个招牌菜。
山神对于吃没有特别的爱好，或者该说，作为神，他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将晓也可以不吃，但她嘴馋，于是也带着山神品尝人间酸甜苦辣的滋味。
对于人类的东西，山神不会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只是偶尔吃两口，然后看着将晓吃的欢快，听着她偶尔的两句点评。
将晓说某道菜好吃，他便夹两口，再给将晓夹。
隔壁桌把酒言欢的人看过来，不由得赞叹，“兄弟，你对你妹妹真好。”
山神放下筷子，笑着回答，“这是吾妻。”
那位兄弟瞳孔地震，看了看山神，又看了看将晓，欲言又止，“失礼失礼，我看错了，罚我一杯！”
将晓听着，不由得好笑。杭青的长相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实际上却不知道年岁几何。而自己是十六岁的模样，实际应当算是二十六岁了。
她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温和笑道：“我二十六岁了。”
那壮汉宛如遭了雷劈，仔仔细细打量了将晓，举杯道：“失敬失敬！”
几个临近座位的人大笑起来。
这段小插曲终于结束，那头几个大汉又喝的痛快，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交流着听来的八卦。
“你们听说没有，当今派了监察御史来搜集苏州刺史曹国钦的罪证，但那位御史来到这儿之后，却专注于吃喝享乐，收了不少贿赂。”
“不是说御史是为后面的野林军开路吗？他这样，不怕当今问罪？”
“谁知道呢。不过说到野林军，你们知道他们来还带了什么任务吗？”
“什么？”
“平反啊！为当年苏州枉死的四百四十一名平南军将士！”
“啊！平南军怎么枉死的？”
“你不是本地的吧？我听说是前朝魏氏篡权，平南军和平南王誓死不降，被逼到山中弹尽粮绝。平南王为了将士们出去投降，结果当时负责这里的太监为了邀功，把平南王杀了。后来……”他喝了口酒。
“后来怎么了，你赶快说啊！”
“后来四百四十人追随平南王而去。而那位负责的宦官，在三天后暴毙。”山神微笑着接过那人的话，将故事讲完。
将晓诧异地看着山神，有些惊讶于他会知道人间的故事。
“唔……”山神抬手摩挲着下巴。
“怎么了？”将晓追问。
山神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眼中有不知名的情绪，“人间，又改朝换代了啊。”他似是感叹，似是缅怀。
山中无岁月，一晃人间竟过了匆匆几十年。
听他们的意思，现在的皇帝似乎是那人的侄女。
“对对对！”那人喊着，“后来平南王就被安上了屠杀村镇，勾结外族，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所以当今报了灭国的仇之后，自然要为自己的叔叔平反。”
“怎么就平反，万一平南王就是乱臣贼子呢？”另一桌有人叫嚣着，立刻引来了周围人的反驳。
“你知道什么，平南军驻守此地，从来不曾发生欺男霸女的事情。”有人大喊着，“我爷爷的命就是平南军救下来的，你污蔑王爷，什么居心？！”
眼看着他们就要打起来，小二赶快跑出来打圆场。将晓和山神赶快结了帐跑出来，不想掺和进去。
从酒楼离开回到客栈，将晓才终于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杭青，你怎么知道那个故事？”
从她口中说出自己的人类姓名，山神有些恍惚地认为，自己也好像活了过来。
“因为……”山神回想着过往的事情，“那件事，发生在杭青山上。”
救下那些将士，或者杀了那狗贼。从苏州城回到杭青山的时候，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满地。就连他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花了两天掩埋那些尸骨和味道，第三天回到苏州城。
余下没有讲的故事，将晓大概已经脑补到了。挖洞挖到白骨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知道，山神大约不像他表现的那么美好。
现在也只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并不觉得害怕。
更何况，他杀的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平南王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将晓感叹。
“汝不曾见过，何以断定？”
“你愿意为他报仇，说明他确实死得冤。而且在酒楼时，那位壮士也说，平南军都是好人。”
山神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伸出手揉她的头发。这种天真的心性，不曾泯灭，真的很好。
“前一句说得不对，吾为其报仇，只因他给了吾满意的报酬。”
将晓作洗耳恭听状。
他和别的山神不同，他们是在人们感恩戴德之中诞生的，在山中生灵信仰拥护中长存不灭。可杭青山以前……是一片荒山，是附近有名的乱葬岗。
他是在怨气与黄纸祭拜中诞生的山神。
所以，为了得到人样的躯体，他可以选择其他的方法。比如交易，满足他的愿望，借用他的身体。
不过几百年来，只有这一具身体令他满意——平南王秦钺。并不是以人类的美丑判定，而是他身上有功德也有杀戮孽，刚好可以让他占据，又不被天道毁灭。
所以他在平南王身上留了一丝意识，当他被抓到之后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便赶过去和秦钺做了一个交易。
结果是，很成功。
这具身体他用了几十年，十分不错。而且看起来这确实是人类很喜欢的类型，至少他的小妻子很喜欢。
至于会不会有人认出他……作为神，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山神慢慢悠悠地讲着自己的故事，讲完的时候将晓刚好喝完一杯茶，她撑着脸好奇地问：“所以这不是你真的容貌？”
“山中一切，皆是山神的容貌。”山神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盯着将晓的表情，似乎在分析她的想法。
将晓想到了坤宁山的山神，那样的容貌实在一言难尽。可若是杭青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啊……”她因为自己的想法耳朵发热，抬手捻着自己的耳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村子里的人怎么都不知道？”
镇上的人也不知道。
还是说，他们只是绝口不提，做了冤枉忠良的帮凶？
“因为原本住在附近的人都死了。”山神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几百人的命运，“平南军被困山中，周围百姓暗中相助，被发现后，下令屠村。至于镇甸，是后来才出现的，自然不知道。”
竟然是这样！
将晓张大嘴巴，不由得不寒而栗。怪不得奶奶总说这地方造孽，村里逢年过节也总会在村口点上几支香，多烧纸钱。
她有些难过，趴到山神怀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山神抱着她，还有些没有说。将晓很可能是当年被兔子精藏起来的娃娃，那兔子精想报恩，他便顺手施法引来了那位神婆。
当真是一啄一饮，皆有天定。谁会想到，她竟然成了神的妻。
只是这种事没必要说出来，平白惹了小姑娘不开心。山神这样想着，动作温柔地顺着将晓的头发。
他身上有令人安心的气息，将晓控制不住地昏沉，在山神身上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安然地睡过去。
山神不无感叹地想着：年轻的小妻子真的很黏他啊。
将晓是在一阵嘈杂的喊打喊杀的声响中被吵醒的，她还有些迷糊，看到杭青还在身边，便放下心来，“发生什么了？”
“无事。”山神说。
将晓便想到一个问题，“对神来说，是不是发生什么都算无事？”
山神含笑颔首，“是这样的。”
见将晓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沉吟片刻，又补充一句，“只要吾妻无事，便是无事。”
将晓趴回去，默默脸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神都擅长花言巧语，将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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