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年
让我奇怪的是，周涉并没有和我讲过篮球社有他的追求者。
昨天晚上喝醉酒是我头一次知道那个女生在对他展开热情攻势，我等周涉跟我讲起这个女生，可隔天起来，周涉也没有再跟我提起什么，只是一味来讲自己丢了大人，今天一早消息都没断过，一直在说他给我打电话的事情。
我在电话那头笑声附和，心里却讲不上来，又陷入了一种不舒服的境地。
我知道即使他每天都在跟我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但难免还会有所隐瞒。就像如果不是我不小心提到寝室里的玩笑话，周涉也不会知道我经常一个人度过周六日两天的时间。
周涉和这个女生干干净净，他甚至能当对方的面讲他要给我打电话，用词还是如此亲昵的老婆两个字，我不应该怀疑周涉。
我不应该对周涉产生质疑，不应该吧？
即使这么想，我还是忍不住在五月份找了个机会回西城，我连周涉都没告诉，一下火车就直奔他们学校，提了行李箱，堵在他们寝室的楼底，本来想给他打个电话，以让他下楼取快递的名义骗他下来，却没想到我撞见了周涉跟一个陌生的女生。
几乎是下意识，我躲在了他们楼下的大树后。
“周涉，周涉，你慢一点儿走啊，我还没有跟你说完跟材料院打比赛的事情。”
我趴在大树后，悄悄地冒了个脑袋，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周涉大学篮球社的女经理，她梳了高高的马尾辫，皮肤很白，脸上有一点点婴儿肥，看起来很好捏的样子。我想起周涉最爱捏我的脸，脑袋里不知道怎么就联想到周涉也会捏她的脸。
“这件事难道不应该跟队里的人一起商量吗？”
“可是我想先跟你说啊！”
我看着对方拽住周涉的胳膊，又看到周涉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她手里抽开，脸上的表情一秒变一样，从生气变成周涉真是好样的，我就像一个偷窥小达人，在暗戳戳地观察男主角和……
等等，等等？
我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我不应该是躲避的那一方。
我，林晴，周涉的正牌女友，我们两个人从高三毕业就互通心意，现在眼瞧都直接奔大三，为什么要看到一个陌生女生，哪怕对方是周涉现在大学篮球队的经理就躲躲藏藏。
“周涉！周涉！”我当即从大树后边蹦出来，大步流星往周涉边上挤。
周涉本来皱紧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他愣了好久，一时间语言功能都产生了错乱：“什么？什么情况？放假了吗？不对，现在五月，五月还没期末考，你……”
他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正如篮球队的女经理也没想到我会站在周涉的旁边，如此亲昵地挽住他的肩膀。
哈哈！你看吧！周涉没甩开我的手。
我强压着心里的不愉快和小庆幸，等跟周涉解释完现在的情况，才转头，跟干巴巴站在一边好久的女经理装大度，我冲她寒暄：“你好啊，我是周涉的女朋友，你是？”
对方的表情明显变得很复杂：“我是他篮球队的经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我好像知道你，上次周涉喝醉酒还多亏你们送他回去。”
我看得出因为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对方的面子就再也挂不住。她难得识趣没有再久留，只丢下一句等回头的比赛大家伙再一块儿讨论就匆匆离去。
我来回拍了拍手掌，一副功成名就的样子。
周涉显然还在意外之中。
“干什么？佳人离去你舍不得啊？”我故意跟他聊起了女经理。
“什么啊？她算什么佳人。”周涉皱了下眉，随后又很快反应过来，挑眉，来搂我的肩膀，“咦？等等，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啊？”
我担心是我做了一天的火车味，连忙揪起来衣服，跟他一块儿嗅：“什么味道？火车上是有……”
“是北城的醋味飘过来了啊。”
我重重地捶了他一拳。
回北城这件事我没跟家里说，我和周涉在他们学校附近找了个条件好一点儿的招待所，他把我安顿好，又带我去学校里吃午饭。
我跟在他后边，静静地盯着给我打饭的周涉。见面过后的玩闹散去，我更加想起那个女经理，我想知道周涉为什么从来不跟我提起。
“学校这个档口的红烧茄子还不错。”周涉指了指其中的一道菜，问我要不要来一点。
我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可你不是最讨厌茄子了吗？”
没错，周涉最讨厌的蔬菜就是茄子。高中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还经常用茄子开玩笑，周涉讨厌茄子，我就偏偏要跟他说下次一定要带他去吃茄子，他每次都是愁眉苦脸地盯着我，弹我一个脑瓜，骂我没良心。
可是，是从什么开始周涉吃起了茄子？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他似乎就开始跟我描述起了茄子的味道，当时我只当他是太久没吃想折磨一下自己的胃口，为此还问他要不要等我回家的时候专门给他做炒茄子。
“这不是便宜吗？”周涉说这句话的时候轻飘飘，“我多攒点儿钱就能去找你。”
他的话音一落，我内心顿时五味杂陈。
异地恋的我们都在为了彼此隐瞒，他不想我担心，不想我难过，连最讨厌的茄子都成了味道还不错的佳肴。
“干什么啊！”周涉又发现了我的不愉快，连忙把我的嘴角往上拽，“好不容易见面不能现在就难过啊。”
我嗯了一声。
我和周涉在西城度过了最开心的三天，偷来的时间总比计划好的有趣。
这三天的时间，我们除了吃饭，几乎都躺在房间里。我抱着周涉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跟他聊这次的路途，跟他说学校发生的事情，那些曾经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我又巴不得翻出来再讲一遍。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三天的周涉从外边买饭回来显然没有那么开心。
他把盒饭放到一边的小木桌上，整理了很久，等我从床上跳下来，从后边抱住他，轻声问他吃什么的时候，他的反应更加体现了他的反常。
我的脑袋移开，盯着他的后背，问他：“你忽然怎么了？”
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林晴，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僵在原地，心底里忽然陷入了慌乱。
“是因为真的想我了？还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周涉没回头。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推测出的这么些话，我的沉默代替了回答，他把盒饭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没留下吃饭。
恋爱那么久，我和周涉一直是模范的情侣，没生过气，没急过眼，寝室里的其他人即使男朋友在身边还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她们为此还向我请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说我不知道，她们羡慕得要命，频频夸周涉真不错。
现在，他大步离开，头也不回，我是真的慌了神。
自打我知道了周涉为了我吃了快一年的茄子，为了我攒钱买手机，为了我连篮球社的聚餐现在都去的少，我就不再关心那天的女经理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以为只要我不说，周涉就永远不会发现。可恋爱里没有长久的秘密，就像周涉吃茄子会被我发现，周涉有追求者会被我发现，我的小心思也理应被他察觉。
我知道不信任是恋爱里的大忌，而我现在恰恰触犯了这样的大忌。
离开那天，周涉没有来送我。
我一个人回来又一个人离开，我盯着手机上的道歉短信，没等来周涉一句回应。
也许真的是我不好，周涉早早就跟我说过，出现问题要及时向他反馈，但我还是选择相信我的眼睛，想要眼见为实。
我伤了他的心，我该承受相应的代价。
没有周涉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算不算是分了手，我照常上课，照常吃饭，只是盯着手机的时候比平常多，寝室里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问我和周涉到底怎么了，我没有隐瞒，全盘托出，但少见的是她们都没有办法做出评价。
她们说谁都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也不是周涉。
异地恋的女孩子对感情没有信心，她们可以理解，周涉满心的付出换来的是不信任而生气，她们也可以理解。
事情过去两个星期，我在过生日的时候见到了周涉，他没拿太多东西，手里只有一个大蛋糕，撞到了才从学校后门聚餐回来的我们。寝室里的朋友很有眼色地上了楼，临走前，周涉还让她们把蛋糕拿回去吃。
两个星期的沉默，我们都不知道该讲什么好，是确定彼此分手？可他又确实在我面前。
“你……有没有找地方住啊？”
沉默许久，我以一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先开了口。
周涉摇摇头。
“现在也不是假期，我认识的同学肯定住寝室，我陪你在学校外边找个地方住。”
我们走到学校后门，那一条街多的是小宾馆，我们就近找了一家，上楼，把他的行李安置好，我转身就要走，没想到他会在后边抱我。
他肯定是坐硬座来的，身上的烟味很重，还有浓浓的汗味，我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抱着想和好的心还是会去推他的手。
我假模假式地问他想干什么。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瞒我那么久，他担心我知道周围有女生对他示好，我会多想很多，距离那么远，他实在陪不了我。
“我给你发的那么多消息你都不会，周涉，你难道不是想跟我分手？”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烫到了他的手背，但他抱我的时候更紧：“我没收到，吵完架手机就丢了。”
他连来这里的钱都是找同学凑的，本来给我打了两个电话，但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都没有接到。
他以为我不想接，我以为他不想找。
我们的姿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对换成了面对面，他用手指轻轻地擦我眼角的泪水，我的委屈又再次一点点涌上心头。后来的情况是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从吵架到第一次，我的眼泪从委屈变成了真的疼。
清醒过来，我想再打周涉一顿，结果他却不见了人影，要不是现在我没睡在寝室，我甚至会以为是一场梦。
我一边在心里骂周涉渣男，一边想掀开被子回寝室，结果手腕才翻出来，我又愣在了原地。
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串红绳编织的手链，再去看边上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同样用红线编织的枫叶书签。
手链是什么时候带上的？我无从想起。桌上的红线枫叶书签是从哪里来的？我却知道肯定是周涉带来的。
我在房间里等到了去外边买早餐的周涉，他瞧见我手里捏的枫叶书签，问我喜不喜欢。
“你编的吗？”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他点点头，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总说从山上带回来的枫叶做坏了吗？这个我学了半天，不会坏的。”
我承认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心软了，尤其是看到他手腕上跟我一样的红绳手链，心底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可惜我们的钱不足以支持一个月两次的见面，和好以后，周涉买了当天下午的票回西城。
本来每次见面又离开，我都会哭得一塌糊涂，哭到周涉都不知道怎么办，又没办法压着时间跑去安检。但这次见面有一点儿不一样，我没有哭那么久，甚至只是掉了两滴眼泪，就能打起精神送他去安检。
回学校的途中，我一直盯着他送给我的红绳手链和枫叶书签，莫名其妙地叹起了气。
大二放假，我想和周涉找一份相同的暑期实习，可周涉对此不抱兴趣。
于是，我们的见面时间从天天见面改成了我下了班他偶尔来找我，我们就在附近的公园走一走，然后很快他又送我回家。
我说不出我们之间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从周涉来学校找我和好离开以后吗？我盯着他送的东西没有满心的欢喜换来的是重重的叹气。从周涉手机丢掉没联系我的两个星期吗？我一次次劝阻自己及时止损不谈恋爱也没有什么以后有了的心理暗示。还是从我不信任周涉跑到他学校吗？我费力地想找到证据，但是我发觉自己找不到。
打工结束，开学以前，我送上了我迟到的生日礼物。一份更高级的手机，不再局限于电话语音，而是可以上网，可以视频的手机。
兴许是有了可以见面的工具，我们又恢复了定期的聊天。比起只能听到声音的电话，可以见到对方长相的视频聊天能让我感知到周涉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
于此同时，我开始问周涉一些很老套的问题，在我们谈恋爱初期都没有问过的问题，我会问他：“周涉，周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看着他在视频的表情，判断他每句话的真假。
周涉说，还是高二的时候，当时老师刚把他分配成我的同桌。周涉不爱学习，人人皆知。我酷爱考试，人人不理解。当时老师让我们一帮一，先“富”带后“富”，周涉就属于后“富”重点关注对象。他说他的基础真的好差，连最简单的空集概念都不太懂，当时他猜想我估计没几天就要放弃了，哪儿能想到我一边抓耳挠腮给他想方法，一边奋笔疾书给他写笔记，让他觉得他不考高分都是亏欠我的。
周涉也有不明白的时候，他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想拿很好的成绩，直到我跟他说因为我想离开家，离得越远越好。
其实我爸妈不算特别差，但我就是觉得生活在当时的家庭很窒息。
他们什么都会说爸爸妈妈是因为你，如果你不怎么样怎么样你就辜负了爸爸妈妈一片心意，爸爸妈妈什么都能给你。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就像是吃饭这种小事，他们也能唠叨个不停。
我当时以为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周涉却觉得好酷。
“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保证我们的林大学委绝对可以，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自由，永远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问题问了太多，渐渐地，我和周涉的感情又恢复了原来的温度。
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再问一些很奇怪的问题。随着时间的变化，我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古怪，有时候能从回忆忽然扯到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比如，我会问周涉如果当时老师没有把我们换成同桌呢？那时候的他还会注意我吗？还会喜欢我吗？
比如，我会问他我们恋爱的时间一转眼就这么久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我吗？喜欢我的程度如果是一百分他现在降低了多少呢？
比如，我会问他现在遇到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孩子，她无比热烈地爱你，只要你回应就可以跟你走，你会选择和她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我问这些问题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因为想让周涉感觉到厌烦，也许是因为想让这段关系早早破裂。
也许，是因为我真的舍不得周涉。
我要无数次地去确认他会选择我，会在我身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出现把我丢在原地。
我担心再一次发生在招待所的事情。
所以，我最最爱问的问题始终如一，我问：“周涉，周涉，未来的我们会结婚吗？”
我希望回答我的是毫不犹豫地坚定，我希望他只说了两个字：“废话。”
就像现在一样，他在视频的另一端，食指与中指并拢，比出一个帅气的姿势：“废话，林小晴，涉生娶晴不是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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