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吴知青的遗憾

“真不再待一天吗？要不等到明天，大家集体放假，要给你办一场欢送会，你再出发，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家中母亲病情严重，我实在放心不下。这几年，谢谢队长的照顾，也麻烦你替我和乡亲们表达一下感谢，没办法和他们一一道别……”吴明诚知道乡亲们不容易，连夜赶路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大家破费了。还有一方面，他见不得离别的场面。

        队长见吴明诚心意已决，只好由了他：“既然你家里有急事，我也就不多作挽留了。我送送你。”

        大包小包整理好，又看了一眼屋子大大小小的角落，这个钻风漏雨、阴暗潮湿的住宿，曾经让他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

        吴明诚走到门口，看见夜色下有一个人影。

        直到人影往前走近，吴明诚捏着镜框，定睛一看，发现是何冬炎。

        “明诚哥，你真要走？”何冬炎呆呆地站着，似乎不敢相信。若不是他无意间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他马上跑到吴明诚家中求证，结果就看见提着行李要锁门的吴明诚。

        吴明诚“嗯”了一声，点点头：“家里有急事，我得马上赶回去了。”

        “那……我也一起送送你。”何冬炎不再多做挽留，他走上前接过吴明诚的行李。

        何冬炎走近的时候，吴明诚下意识地伸手要拍他的脑袋，这才发现有些吃力。又变成拍了拍肩膀的动作。

        吴明诚不禁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他来到这个小山村，见到的小男孩脑袋都堪堪到自己腰部，如今已经能和自己并肩了。

        在岱山生产大队的这6年，如血、如铁、如诗、如酒，刻骨铭心，魂牵梦萦，是一场会重映许多年的电影。

        吴明诚觉得，自己明明还那么清晰地记得电影的开场，是他的母亲在故居老屋的昏暗灯光下，一针一线的为他整理行装。然后是送别的站台，锣鼓喧天，送行的亲人挥舞着双手。车上车下哭声渐起，夹杂着车轮的哐啷声……转眼间，他在这里陌生的地方，一点一点学会了插秧、收谷，学会了喷农药、打田埂。

        而现在，他要走了。

        在偏僻的异乡，浸透酸甜苦辣的日子，埋藏在长长的岁月中。终于从六年的生活泥泞中跋涉出来了。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空落落的，反而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也许是没能等到何春雨的婚礼，亲手送上自己的祝福。

        夜色融融，繁星点点，这个小山村似乎已经沉睡过去，只有草丛中间或几声虫儿的窃窃私语，伴着他们三人下山的步伐。

        从前何冬炎觉得这一条山路漫长，没有尽头。而这个夜晚，他唯恐这条路太早走到了头。

        中途走得累了，大队长提议坐下歇歇脚。

        吴明诚见何冬炎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刚才一路上也都一言不发的。猜想他是因为自己的离开所以难过。

        吴明诚坐到何冬炎边上，给他递上水：“冬炎，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夫妇，亦难得终身相守，又何况其他呢？既然有别离，也会有相逢。”

        既然有别离，也会有相逢。

        何冬炎内心百感交集，此刻因为这一句话得到了些许安慰。声音略显低落：“明诚哥，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等我到了上海，我就给你写信。你会给我回信的吧？”

        听到吴明诚这么说，何冬炎眼睛亮起来，立马把头抬起来：“当然！”

        “好好读书，等你考上大学。等我有空了就会回来看你的。对了，那些书我都留在屋子里，你回去记得要拿走。在我衣柜里有个木箱子，里面的东西你拿给你姐，就当做她的结婚礼物……替我和她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他向她撒了谎。其实他没有什么等着结婚的未婚妻。其实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对她的喜欢。

        对不起，原谅他的胆怯懦弱。没有信心能给予她美好的未来。没有勇气为她抛下上海的一切。

        “知道了。”何冬炎认真地将吴明诚的话记在心里。

        为了跳开沉重的气氛，吴明诚故作轻松地说:“我考考你，《送别》是谁写的。”

        “李叔同。”何冬炎不假思索。

        吴明诚起了个头：“长亭外，古道边……”他顿住，示意给何冬炎接。

        “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山路走完，吴明诚搭上早已约好的三轮车。何冬炎站在山脚，恋恋不舍地手挥目送。

        直到吴明诚的身影完全消失，何冬炎口中喃喃地念着《送别》的一句:“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何冬炎想，终有一天，他会摆脱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和明诚哥在车水如龙的上海街头见面。

        “我们回去吧。”队长提醒，“哎，那是不是有个人站着？”

        顺着队长手指的方向，在远处深深的黑暗里，何冬炎果真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上坡的位置。

        “这么个大晚上的，还有人上山的？”队长正想喊一声，被何冬炎拉住。

        “队长，那个……”何冬炎望着人影快速消失的背影，“哪有人啊。您也别吓我。是树影在晃动呢。”

        “那啊……”队长回头看向远处，发现方才的人影不见了。一阵风吹来，远处的树摇晃着枝丫，难不成真是自己看错了？

        队长也想往回走，发觉何冬炎还拉着自己：“走啊？留着过年呢？”

        “我忽然……脚有点疼，好像刚才走得太急，扭到了。”说罢，何冬炎蹲下来，真像是扭到了脚。

        何春雨走了一段路后，才停下步伐往身后看了看，确认何冬炎他们没有追上来，她呼了一口气。

        抬头望见满天的星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偷窥她的秘密。

        再见了。

        不，应该是永远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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