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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海滩有个人尽皆知的地方,在老县城有一栋象征着大户人家的三进三出式的老宅子,门环上挂着两种颜色的绸带,左边挂着白的,右边挂着红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魇居”二字。

        这栋宅子的主人专门接私活,有事尽管去求他,倘若他愿意接下,自然会开门迎你,若是不愿,就算你一头撞死在门前的石麒麟上,这主人也不会搭理你。

        魇居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活人右边请,死人左边走”,也就是活人的事请扣红色缎带的门环,死人的事情请扣白色缎带的门环。

        只要是这魇居主人接下的活就没有不成的时候,求他的人只管三天后带足了金银和一只烧鸡去便可。久而久之,这个人们对这个未曾露面的魇居主人有了个新的称呼——狐大仙。

        若不是狐为何如此爱吃烧鸡?

        而且要去求魇居主做事,一定要在每晚的子时到寅时之间,其余时间这里头便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曾经有好奇之人借着酒劲翻过魇居的围墙去里头查看,回来称里面的布局跟寻常百姓家并无不同,也没有千奇百怪的东西,更没见着有什么狐大仙坐镇,连个石像、灵位都未摆,且大放厥词的说这魇居铁定是糊弄人的,但是不出三天这人便掉进水中淹死了。

        当时便有一个传言说是此人触怒了狐大仙,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翻魇居的围墙,魇居的名声也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地扩散了出去。

        但是真正让人心甘情愿前来魇居求愿,还是发生三年前的某个冬天,魇居主出手拿蛇仙一事,城西的王老太爷为了表示感谢,险些就捐了一座纯金的狐仙像给魇居。

        从那之后魇居主从狐大仙变成了一个颇有道行的仙长,在此地只是做些善事集齐愿力,等功德圆满之后飞升上天位列仙班。

        天光熹微,一个穿着黑色袄裙的女子敲响了魇居的门,她不像平常人那般直奔红绸缎,而是急促地扣着挂着白绸缎的门环,凌乱的发丝在夜风中簌簌发颤,她怀里抱着一个物体,用殷红的缎子裹着,与她的袄裙形成了扎眼的对比。

        胖子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抄起床尾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就走了出去,等他走到院子时,瘦子已经穿戴整齐,正预备往大门走,见胖子出来了便停在了原地。

        胖子揉了揉眼睛问道:“嘿,这奇了怪了,左边右边?”

        瘦子道:“左边。”

        胖子愣了片刻,他们已经很久没接死人的活了,他也不清楚那半吊子当家能不能担得起这活。

        胖子微微叹息,问道:“当家的起了没?咱俩咋办?”

        瘦子言简意赅地道:“先看看。”

        两个人结伴走至门前,瘦子双指在门内一敲,急促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瘦子出声问道:“何事?”

        门外沉寂了较长一段时间,要不是两人知晓无人会开魇居的玩笑,早就回房睡回笼觉去了。两人耐着心思等了片刻,就在胖子无聊到打哈欠时,一阵细弱的声音传了进来。

        “救救我女儿。”

        胖子一个激灵,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睡意,瞬间消失殆尽。

        瘦子道:“这里不是医馆。”

        门外这次回话很快,“十年前杭州西湖……”

        胖子打断道:“得得得,谁跟你玩白娘子啊,这里没许仙。”

        “开门,让她进来。”一个男人从堂内走了出来,虽然说是魇居的主人但未免也太年轻了些,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多少遮去了些属于年轻人的活力,青色的长衫罩在他的身上看不出胖瘦,只是看得出这人不矮。

        胖子调侃道:“呦,醒的真早,看来昨夜睡得早。”

        男人瞪了胖子一眼,“少贫。”

        瘦子拉开门将女人请了进来,她一直抱着手中的东西,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男人见她进门便转身回了大堂。

        女人见状,干得坑坑洼洼的嘴唇扯了一个凄惨的笑容,“少爷,不用这样吧,我知道你是谁。”

        男人也不躲闪,他转身看着女人,“原来是故人啊,不是来求愿的,这么多年不见了,没想到你都有孩子了。”

        大门刚被关上没多久便被再次敲响,不过这次是右边,不像方才那般急促,轻缓中透露出一丝的惧意。

        瘦子看了一眼天光,对门外说道:“求愿时间已过,下次趁早。”

        王俊生夫妇抱着丫丫在门外祈求道:“求魇居主看看我的女儿吧,她年纪还小,中邪已经很多天了,求求您救救她吧。”

        男人看了一眼大门,走入堂中抓了些药粉用纸包好,随后从口袋中取了个玻璃瓶子同药粉一起交给瘦子。

        瘦子点了点头,他伸手将大门拉开一条缝,然后将东西连带着一张卡片递了出去,“不是中邪,药粉用开水冲服,三天之内必好。这只瓶子是罪魁祸首,你们可以看着处理。”

        王俊生把丫丫交给自己的妻子,随后双手接过那只玻璃瓶和纸包,手里的这只瓶子再普通不过,只是内壁附着一些不明的白色粉末。

        王俊生和妻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信了魇居主的说法,随后将三块大洋放在了门口,带着丫丫离开了。

        瘦子开门将大洋拿了进来。

        女人嗤笑了一声,“少爷,您这是在替您那可怜的父母行善积德好让他们在阴曹地府好过些?”

        男人吹了吹手上的粉末,不以为意地说:“你这次来让我选墓地的还是让我救你女儿的?”

        胖子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随后对瘦子说:“看来这是家事啊,那女人从前是少爷家的下人?”

        瘦子睨了胖子一眼,“回屋睡觉。”

        第二日一早,王俊生趁着上班的时间等在了苏昭煜家楼下,等他一出来便快步迎了上去,欲言又止地说:“苏探长,我得到了一样东西,想了半宿还是觉得交给你比较好,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王俊生从口袋中摸出一只玻璃瓶子递给苏昭煜,吞了吞口水低声道:“这东西跟孩子中邪有关。”

        苏昭煜蹙眉,他伸手接过玻璃瓶子问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王俊生看了看四周,有些后怕地说:“我从魇居主那里求来的,他还给我一包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思给丫丫吃了些,没想到她的状况好了不少,所以我觉得他没骗我,这个瓶子可能真的跟丫丫中邪有关。”

        苏昭煜看了看玻璃瓶,“这看起来跟装糖的瓶子没什么区别,王大哥,我跟你说句实话,丫丫的血检结果显示她曾经服用过/古/柯/碱,加上你今日带来的玻璃瓶子,所以我猜测她可能是吃了什么东西。”

        王俊生一捶拳,神情有些激动地说:“所以说嘛,我也听我家老大说过当日的事情,是不是那个稍大些的姑娘给我们家丫丫吃的?!年纪不大,心却这么毒,苏探长,你可要尽快把那个小姑娘抓起来,要不然会有更多的小孩遭殃的!我们家丫丫还这么小,给她吃那种东西,说不定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哩,那个小姑娘心眼儿坏透了。”

        苏昭煜说:“这个瓶子我带回去让人检测一下,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的。”

        王俊生点了点头,“好,苏探长,你可以一定要为我们家丫丫讨回公道啊。”

        【丽花王宫】

        今日是王少翔的生辰,他十分财大气粗地包下了整个丽花王宫来开生日聚会,请了全上海的少爷小姐来参加。叶岭也在邀请的行列之内,但由于之前刚跟王少翔闹了些不愉快,所以他并不打算参加,后来又一想,既然人家不计前嫌地邀请他去,他自然不能不给人这个面子。

        所以,叶岭随意地收拾了一番便去了丽花王宫。

        叶岭进门时,目光便放在了正在与人交谈的季念茹身上,她今日穿了一件黑色金丝绒的露背长裙,加上她笑起来脸颊两侧的酒窝,整个人看起来甜美又妩媚。

        季念茹转头看见了叶岭,随后草草结束了交谈,提着裙摆走了过去,顺道拿了一杯红酒,“叶少爷,你来了。”

        叶岭将贺礼交给门口的侍者,随后接过季念茹递过来的酒杯,微笑道:“谢谢,今天很漂亮。”

        “那么……”季念茹浅笑,试探地开口,“我可否请您跳一支舞?”

        叶岭抿了一口红酒,随后将酒杯放至一旁,微微欠身朝季念茹伸出右手,“那将是我的荣幸。”

        季念茹羞赧地一笑,将手放入叶岭的手中。

        叶岭朝乐队打了一个响指,便牵着季念茹步入舞池中。

        一整支舞叶岭的目光都落在季念茹的脸上,连微笑都恰到好处的完美,等二人跳完一支舞,王少翔才带着冯兰心姗姗来迟。

        不过半月的光景,冯兰心的双眸便空洞像是容不下一丝的光芒,连面色都像是刷了一层白漆,她穿了一件包裹十分严实的鹅黄色洋裙,高领长袖,卷发全部束起盘在脑后,像是一只精致的提线木偶。

        叶岭见状,跟季念茹随意地寒暄了几句便端了一杯酒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准备待到宴会散场。

        “哟,叶少爷,那批货你盯的怎么样了?”

        来者穿了一件十分时髦的咖啡色皮夹克,内里的衬衫开了那么几颗,头发摸了发胶都梳到了脑后,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嚣张两个字。

        叶岭瞥了一眼来者,将杯底喝光,“肖小爷,你不是想着在你爹面前表现一番,自告奋勇去盯那批货吗?怎么现在又反过来问我?”

        肖遥模样长得好,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只是往旁边一站便有姑娘上前来搭腔,他随意地打发掉那个姑娘,理了理身上的皮夹克,继续道:“瞧我,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叶少爷可别介意啊。”

        随后,肖遥招来一名侍者吩咐他端过一盘云片糕来,并推到叶岭的面前,“来,给叶少爷的赔礼,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点心,我够意思吧。”

        叶岭听闻也十分给面子地拿了一块云片糕不急不慢地吃着,随后讥讽道:“肖遥,你吃错药了?”

        肖遥伸手搭上叶岭的肩膀,“我爹说了,要跟你搞好关系,以后肖门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叶岭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接肖遥的话,双眸瞥向了门口。

        苏昭煜进门时,宴会已经进行了一半,恰逢王少翔行至门口,他便将准备的礼物亲手交给了王少翔。

        “王少爷,生日快乐。”

        王少翔苍白的脸上面带醉意,脸颊上的薄红跟他眼下的乌青形成了显明的对比,他伸手接过苏昭煜的礼物转手交给了下人,随后又吃了下人递过来的药片,用酒水冲服了下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才对苏昭煜说:“苏探长来了,您肯给脸真是让我三生有幸啊。”

        苏昭煜面带微笑,他伸手扶了一下眼镜,对王少翔说:“王少爷,您客气了。”

        冯兰心匆匆走了过来,脚下一个踉跄扎进了叶岭的怀中,声音轻颤,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求求叶少爷救救我,救救您,救救我。”

        肖遥吹了声口哨,“叶少爷,长得好看的人果然艳福不浅啊,只是在这里坐着就有女人投怀送抱。”

        叶岭并不理会肖遥的调侃,他刚刚躲闪不及,只能伸手将冯兰心扶了起来,“兰心小姐,你喝醉了,找个地方吹吹风醒醒酒吧。这里有点心,你要不要吃一些?”

        冯兰心顺势起身,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轻声说:“抱歉,我喝多了,有些失态,给叶少爷添麻烦了。谢谢叶少爷的好意,兰心心领了。”

        叶岭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拍了拍冯兰心的手,“不麻烦的,兰心小姐好好好保重身体,好自为之。”

        冯兰心勉力一笑,她喝了太多的酒,以至于走路都有些摇晃,脑袋里更像是一团浆糊一般,连叶岭的言外之意都未曾听出来,只是一心筹备着她的计划。

        “谢谢叶少爷,打扰了。”

        肖遥目送冯兰心走远,随即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姑娘长得不行,你什么眼光啊,据说前一段时间因为一个歌女跟王少翔大大出手,还见了报纸,就是为的这个姑娘吧。叶少爷啊,你年纪还小,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不健康,还是多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吧。再者人现在是王少爷的人,你也就只能私下里偷偷摸摸地摸个小手,多窝囊啊。”

        叶岭翻了个白眼,眼神不断往其他地方瞟,“肖小爷,你这张脸怎么就这么欠揍呢?我喜欢谁要你管?少说几句吧,我不会把你当哑巴的,再说你这张嘴又不是租的,不着急还的,你家那么有钱多租几张也行。”

        肖遥也不恼,他顺着叶岭的目光看到了苏昭煜,随后收回目光,伸手晃了晃叶岭的肩膀,“哥哥这不是疼你嘛,来来来,喝酒。那苏探长,你可别想去招惹人家,据说那人跟兰心小姐住得近,指不定两人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猫腻,但是人家手里多少有点权,我们要卖些面子给他,你可不要随意吃飞醋,去找人麻烦哦。”

        叶岭执杯碰了碰肖遥的杯子,率先喝光了杯子中的红酒,随后对肖遥说:“喜欢谁就光明正大去追呗,我可不屑于玩什么阴谋诡计,一个小小的探长而已,死了都没人在乎。”

        肖遥反手拍了拍叶岭的胸膛,义正言辞地说:“可别,我爹这人爱才,比较欣赏那人,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叶岭双眸一垂,掩去了其中的不耐烦,随即他冷哼一声,故作压抑着怒火道:“他不动兰心,我就不动他。”

        肖遥安抚道:“你乖一点,别这么不懂事。”

        叶岭起身碰了碰肖遥的杯子,率先喝光了里面的酒,随即道:“乏了,先走了,你慢慢玩。”

        肖遥见苏昭煜已经离开了宴会,便朝着叶岭摆了摆手,“好,不送。”

        叶岭走后,肖遥立刻变了一张脸,十分不屑地说:“小赤佬,真不知道过人之处在哪里,居然还为了一个歌女要死要活的,老头子居然还让我巴结他,明摆着浪费我的时间。”

        【鸢飞巷】

        做早点的都知道,无论春夏秋冬,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捯饬,老吴家住在法租界和县城交界处的一条巷子内,他媳妇儿有着一双巧手,面点活样样皆会,所以老吴每天等着他媳妇儿包出馄饨,挑着担子到县城的摊子上买。

        这天老吴出门的时候,天还不大亮,零散着几颗星子,路上也没几个人,等老吴挑着担子走到县城,这天也就大亮了。

        老吴麻布衬衣外还套了个藏蓝色的棉马褂,肩上搭着个白汗巾。这入了春,天就开始转暖了,每次老吴从家走到县城都能走出一身热汗来,今日却有些怪,不但没有出汗反而还觉得周围冷嗖嗖的。

        老吴也没多想,他走了有半截巷子就看着地上躺了个女人,偌大的裙摆铺了一地,还有个小孩蹲在旁边,远远近近地传来了细碎的歌声,加上一阵又一阵的穿堂风,使得这歌声又空灵了几分。

        “月亮船,月亮桥,月亮圆,江水里打漂漂……”

        老吴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冷汗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额头,这条道他少说走了也有几年了,从没碰上什么怪事,难道这次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吴此时是进也难退也难,毕竟从这条巷子走要省下不少的时辰,老吴内心挣扎了一番借着微亮的天光,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问道:“小孩,你在这里干嘛?”

        小孩听着声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慢慢起身,转身面对着老吴。

        老吴还以为会碰上什么精怪,转身会是个没皮没脸的怪物,但当他看到小孩的模样时,老吴悬着的心便落了回去。

        老吴问道:“姑娘啊,这天还没亮呢,咋不在家睡觉啊。”

        “叔叔,这个姐姐不知道怎么了,一直躺在地上,我怎么叫她也不起来。”

        小孩的声音又细又弱,颤巍巍的,估计被吓得不清。

        “别怕哈,叔叔帮你看看。”说完,老吴便放下了肩上的担子,走上前先将孩子护在了身后,慢慢地靠近地上躺着的女人。

        老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蹲下身试探女人的鼻息,他的指尖只是堪堪滑过了女人的皮肤,他便如同触电一般缩回了手,这女人皮肤凉得吓人,跟脚下的青砖一个温度。

        小孩细声细气地问道:“叔叔,这个姐姐怎么了?”

        老吴吞了吞口水,以他刚才的判断,这女人八成是死了,他回头望着小孩,嘱咐道:“姑娘啊,你跟叔叔一起到巷口去,你给叔叔看着扁担,叔叔去报案,可以伐?”

        小孩点了点头。

        老吴把小孩安置在巷口,便头也不回地朝警察署跑去。

        小孩看了看老吴的背影,又朝巷子口往了一眼,安抚一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口中念念有词。

        “阿兰阿兰吓不着,阿兰阿兰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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